反壟斷進化平臺經濟

張鳳玲

2021年2月7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官網發布了《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進一步明確平臺經濟領域反壟斷執法原則，有針對性地細化分析思路，為平臺經濟領域經營者依法合規經營提供更加明確的指引，促進平臺經濟規范有序創新健康發展。

我們期望反壟斷能夠為包括平臺在內的創新者，打開新的視野，新的賽道，新的市場機會。因為這是平臺經濟進化的開始。

反壟斷的政策，又出臺了。

2月7日，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制定發布 《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強調《反壟斷法》及配套法規規章適用于所有行業，對各類市場主體一視同仁、公平公正對待，旨在預防和制止平臺經濟領域壟斷行為，促進平臺經濟規范有序創新健康發展。

回顧過去20多年，中國的互聯網企業在國家政策保護和扶持下茁壯成長，擁有了完全足以和外國巨頭抗衡的體量。

但是在經濟資源高度集中于這些互聯網巨頭后，在資本的驅動下，使得中小企業和新興企業難以涉足巨頭壟斷的領域，阻礙創新，而且不利于普通消費者。

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

這次《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的出現，以及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宣布了《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的亮相，旨在保護公平競爭，這是積極的趨勢，對實體經濟，對小業主，對創業者，對打工者，都是好事。

互聯網壟斷從哪兒來

中國互聯網一出生，就天然帶著壟斷的基因。

BAT也是最早有壟斷基因的公司。

2008年之前，百度拿走了中國搜索80%的市場份額，騰訊拿走了中國社交85%的市場份額，阿里巴巴拿走了中國電商75%的市場份額。到2009年，百度=搜索，阿里=電商，騰訊=社交，沒有什么力量能夠打破這種BAT格局。

諷刺的是，BAT自身也進不去對方的領域。

“壟斷”這個詞，伴隨著互聯網發展。

過去十幾年，“壟斷”就是中國互聯網經濟發展的底層邏輯之一。

如今，中國互聯網江湖，充滿著激烈的競爭。本質上來說，還是BAT希望用各種手段，享受一種壟斷的紅利。

2015年，中國互聯網掀起一場史無前例的并購大潮。

美團合并大眾點評，成為團購市場的絕對老大，壟斷團購市場;

滴滴合并快的，又合并Uber中國，壟斷網約車;

攜程合并去哪兒，在線旅行賽道就剩攜程;

58同城合并趕集網，分類信息網站只剩下一家企業。

在這次并購中，美團、滴滴、攜程、58同城，成為互聯網垂直領域的超級霸主。之后，中國互聯網市場大小巨頭各占山頭，平臺型機會幾乎消失，人口紅利走到盡頭。

之后，平臺公司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用合并來結束戰爭，最后平臺市場上，只剩下兩個大股東——騰訊和阿里，比如在外賣市場，美團是騰訊系，餓了么是阿里系。

問題來了，當騰訊和阿里一起坐在談判桌上時，合并的可能性很小，于是，超級巨頭的代理人戰爭又打響了，中國互聯網進入代理人壟斷時代。

美團和餓了么，瓜分了中國整個外賣市場，但，誰也打不死誰，誰也合并不了誰。

騰訊投資了京東和拼多多，把電商的使命交給它們去完成，側面狙擊阿里的電商。

阿里投資了優酷，把視頻的使命交給優酷，對標騰訊視頻。

這些代理人，背后站著騰訊或阿里，它們以一種相互制衡的方式，聯合壟斷了市場。

截止到2021年2月26日，阿里投資公司達到568家，騰訊投資公司達到880家。由此，便可能進入強者恒強、贏者通吃的階段。

平臺經濟傷害了誰

平臺經濟，是連接業務通道而產生的一種經濟。

淘寶、攜程、滴滴等市場主體，雖然在法律形式上是一家公司，但，其實質是一個交易平臺，發揮著“市場”的中介功能。例如，淘寶是零售商品的交易市場平臺，攜程是機票和酒店交易市場平臺，滴滴打車是租車服務的市場交易平臺。這些平臺本質上與傳統的鄉村集市、百貨大樓是相同的，凝聚上中下游資源，重新組合上中下游資源，讓上中下游企業圍繞平臺，發生生產關系的一種經濟模式。

他們已經成為一個自成體系的龐然大物，不僅讓所有同行害怕，成長速度甚至讓普通消費者都在恐懼、并在集中質疑它。哪里有最火的創業賽道，哪里都有平臺公司的身影。

住房領域，騰訊有貝殼找房，阿里有天貓好房，京東有京東房產。

汽車領域，騰訊有蔚來汽車，阿里有小鵬汽車，美團有理想汽車，百度有威馬汽車。

衣服領域，騰訊有唯品會，阿里有天貓商城，京東有京東商城。

食物領域，美團有美團優選，拼多多有多多買菜，阿里有淘寶買菜，騰訊有每日優鮮。

平臺公司已經滲透進人們的普通生活。吃喝在餓了么和美團訂餐，購物在天貓，租房在貝殼找房，打車用滴滴，沒有錢花了，用花唄、借唄。話語權、大數據集中在平臺公司手中。平臺公司掌握了算法，掌握了商業游戲規則，掌握了定價權，也掌握了中小企業的生殺大權。

2020年2月，重慶1987家餐飲企業，被高傭金逼到墻角，高喊“要求美團和餓了么減免傭金”。原來，疫情期間，美團還在漲商家的傭金。

中國品牌記者采訪北三環環球貿易中心一家餐飲企業，他曾經經歷過美團外賣和餓了么的“二選一”。美團外賣市場經理曾多次勸他簽獨家，并口頭承諾只要簽獨家，未來可以保證傭金費率不漲。餓了么的市場經理則對他承諾過，可以提供一筆大額貸款，前提是簽獨家。

這位餐飲企業，只要跟其中一方簽獨家，都會被另外一家“封殺”，但這位餐飲老板沒有辦法，因為離開美團和餓了么平臺，這家餐飲企業直接被外賣領域淘汰。

不止是重慶1987家餐飲企業面對全國傭金上漲的問題，在淘寶、在美團、在拼多多、在滴滴，因為平臺經濟帶來的壟斷，中小公司利潤越來越薄，慢慢消失了。

在資本的驅動下，有些平臺公司通過提供免費服務，逐步形成龐大用戶群與網絡平臺，形成封閉的護城河。

有些平臺公司用各種辦法提高流量費用，甚至要求合作方排他性合作，出現部分商戶賠錢，而平臺獨享流量收益與數據的現象;有些平臺公司用大數據殺熟;有些平臺公司在資本撮合下進行企業合并，形成壟斷優勢;有些平臺并形成了一種“經典套路”：燒錢、爭流量、沖規模、上市套現。

平臺公司不斷擴張，不停搶走創業者的生意，但創業者打不進平臺公司的地盤。如滴滴已經在國內的網約車賽道占據了壟斷地位，市場份額超過80%。就是這樣一家壟斷網約車市場的平臺公司，突然又跑去做社區團購。

每個平臺公司都有自己的護城河，每個平臺公司又都想把別人的業務據為己有。這是互聯網平臺公司的無邊界之爭，最終是為了形成寡頭壟斷型市場結構。根據2020年10月中國互聯網協會發布的《中國互聯網企業綜合實力研究報告（2020）》顯示：互聯網前百家企業在2019年業務收入達3.5萬億元，但前五名的收入占總體49%，接近五成。前兩名的企業營業利潤之和占總體的 66.7%，前五名企業營業利潤之和占總體的70.4%。

這意味著資源加速往巨頭公司集中，他們在數字商業世界中處于絕對領先地位。

殺死中小企業的，殺死創新的，從來不是殘酷的競爭對手，也不是激烈的競爭環境，而是平臺公司的態度。

在“鷺鷥腿上劈精肉”的生意上發力，把小菜農的利益邊緣化。

除此之外，平臺公司所展現出的寡頭傾向——大樹底下，寸草不生，可替代產品的生存空間日益變得逼仄，用戶的選擇權被悄悄剝奪。比如，2021年2月5日， 蝦米音播放器業務正式停止服務。蝦米拿到了天時，拿到了人和，但在后來的競爭格局中，騰訊、百度、網易不惜重金投入版權，沒有太多資本的蝦米最后沒有逃脫“香消玉殞”的命運。

小樹苗也可以吸收陽光

平臺經濟是一個新事物。

平臺經濟，經歷了從萌芽，到高速成長，再到規模空前壯大的發展過程，影響力越來越大，擁有強大數據資源。

人們期待巨頭們不僅能在商業模式上進行創新，更能承擔起，推進科技創新的責任。這不僅是為企業發展儲蓄技術，也是企業的社會責任之所在。

在這個平臺經濟擴張的過程中，由于相關監管尚待進一步完善，可能部分地存在無序和失控現象，已經讓普通老百姓深惡痛絕。

比如蛋殼公寓出現風險則給上百萬客戶與房東帶來損失和糾紛，ofo共享單車用了超過一千萬用戶十幾億元的押金至今還未償還，不少快遞和外賣員缺乏相應的社會保障，等等。

財富漸漸集中，一定規模的財富持續流向了平臺公司，這意味著，市場機會在集中到那些掌握著應用科技和大量資金的平臺公司手中。小公司，可能單獨生存的幾率極小，過去偏安一隅，利潤空間也不錯，但現在，小環境被大環境融化，要么自我強大，要么被收購。

因此，《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的出臺，在一定程度上，標志著我國互聯網平臺企業自由放任、野蠻生長的階段正在過去，新的階段正在開啟。

2020年12月18日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列為2021年的重點工作任務。中央經濟工作會議解釋了為什么要反壟斷，因為“反壟斷、反不正當競爭，是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

這將反壟斷的意義提高到了非常重要的層面，反壟斷的目的并非只是為了針對幾家互聯網巨頭，而是為了完善市場經濟，推動高質量發展。

顯而易見，平臺經濟的反壟斷是大勢所趨，會帶來如下影響。

首先，平臺公司的壟斷行為，將被處罰。

現在，平臺經濟領域的“大數據殺熟”、限定交易、拒絕交易等涉嫌壟斷行為。12月30 日晚間，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依法對京東、天貓、唯品會三家平臺不正當價格行為案，處以 50 萬元人民幣罰款的行政處罰。

2月2日，抖音和字節跳動起訴騰訊涉嫌壟斷，索賠9000萬元，導火索是微信限制來自抖音等產品的視頻鏈接。2月7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正式受理抖音訴騰訊壟斷糾紛案。這個案件是自去年底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公布后，國內首例發生在互聯網平臺之間的反壟斷訴訟。2月7日晚，國務院發布《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距離征求意見稿發布會不足3個月。政策出臺及時、迅速、果斷，針對社會各方反映較多的“二選一”“大數據殺熟”等熱點問題，這份反壟斷指南都給予了更加清晰的說法。

其次，反壟斷的對象將從石油、房產、化工轉向互聯網。

2020年12月25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網站發布的《中國反壟斷執法年度報告（2019）》顯示：2019年查處的壟斷案件集中在醫藥、公用事業、建筑和房地產、石油化工、汽車、航空、信息通信、港口及相關行業。由此可見，互聯網平臺企業并非以往反壟斷執法重點。但在2020年年底，召開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之后，互聯網平臺企業反壟斷調查成為社會關注熱點。2020年12月14日，阿里巴巴投資有限公司、深圳市豐巢網絡技術有限公司、閱文集團分別因未依法申報違法實施經營者集中被處罰。且近日，市場監管總局對阿里巴巴涉嫌壟斷行為立案調查。

其它玩家有望入局，互聯網進入新的時代。

比如在阿里巴巴集團受到強監管之際，其他玩家則伺機入局支付。以快手為例，2020年11月，快手收購持牌支付機構易聯支付。之后，嗶哩嗶哩關聯公司完成了對“bilibilipay.com”和“bilibilipay.cn”等域名的備案。抖音支付在抖音APP內正式上線。拼多多關聯公司新增“拼多多支付”商標申請等陸續消息傳來。

在此基礎上，平臺經濟領域“強者愈強”的馬太效應可能扭轉，中小公司也可以受到陽光的滋潤。

讓法律和監管長出牙齒，這不是對互聯網平臺公司的“打壓”或者“限制”。反壟斷的目的是營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各類市場主體都能夠獲得相對公平的機會，從而促進經濟的正向發展。如果只顧著搶奪社區門口的“幾塊錢”，低頭撿地上的六便士，而不能仰頭看星空，那么，面對窗口期，再大的流量、再多的數據，也很難有自己的“芯片”科技成果。

就此而言，我們期望反壟斷能夠為包括平臺在內的創新者，打開新的視野，賽道，市場機會。

因為這是硬核科技進化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