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詞“紅色”在中俄文化背景下的含義和象征意義
——以俄漢成語諺語為例

吉璐瑤

（首都師范大學 俄語系，北京 100048）

一、研究顏色詞的含義、象征意義的理論方法

顏色，尤其是人類對顏色的認識早已成為許多學者感興趣的研究主題。其中，語言學是研究對顏色認知的最有發展前景的人文學科之一。語言學家們在以顏色詞為研究對象的研究中運用了多種理論方法。

（一）詞源學

了解顏色詞的詞源（在本文中為顏色詞），有助于分析其在中國古代和現代文化中的含義。例如，類似于“青”等含有多重意義的顏色詞經常給翻譯者帶來問題。“青”有綠色，藍色和黑色等多重含義，一般來說，青通常被翻譯為“藍綠色”，但是在某些文本中，這種翻譯完全是錯誤的。例如，《楚辭》中記載的一些動物名稱：黑馬（青驪）和黑犀牛（青兕）。根據詞源分析，“青”的象形文字可拆分成上下兩部分，上半部表示植物，下半部表示提取礦物質色素的特殊結構，這樣的拆分證實了該字有綠色植物性、深色礦物性的顏色，所以對于相對古老的文本而言，詞源分析能夠有效地避免詞匯理解錯誤。

（二）從心理語言學的角度看，人類學方法是進一步研究顏色象征意義方式的主要手段之一

20世紀下半葉布倫特·柏林（Brent Berlin）和語言學家保羅·凱（Paul Kay）合作發表專著《基本顏色詞語：普遍性與進化論研究》（Basic Color Terms：Their Universality and Evolution），并以此為標志創建研究顏色語詞的人類學方法。該書列舉了顏色詞發展的7個階段（適用于任何一種語言）以及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個語言的11種基本顏色詞：白色、黑色、綠色、紅色、黃色、藍色、棕色、紫色、粉紅色、橙色和灰色。并得出結論：顏色類別名稱在語言（所有語言）中出現的順序與人類社會的發展進程有關：起初僅存在“淺色”和“深色”類別，后來又被細分為其他顏色（11個基本顏色詞有嚴格的發生順序，在語言里必定會有表示白和黑之詞；第三個必定是表示紅的詞；第四個表示綠或黃，而且只出現一個；如果有五個，就有了分別表示黃和綠的詞；如果有六個，那就是表示藍的詞；如果有七個，那就是表示褐的詞；如有八個或八個以上，那就會有表示紫、粉紅、橙、灰的詞［1］）。柏林-凱理論無疑影響了心理語言學的發展，然而，20世紀90年代，它開始遭到強烈的抨擊，認為他們沒有意識到調查數據的局限性。［2］

（三）A.維茲比特斯卡婭在《顏色詞語的含義：語義，文化，認知》中提出了不同文化中顏色術語發展理論的另一種解釋。

А.維茲比特斯卡婭（А.Wierzbicka）將顏色范疇看成理論原型，認為它是顏色感知與不同文化中特有的某些概念通識聯系的結果。［3］В.А.博古舍夫斯卡婭（В. А. Богушевская）指出，用這種語義原型理論來分析中文語言的顏色含義，是“一個概念通過另一個概念的連鎖解釋，類似于解釋性字典中的解釋”［4］所以，她得出結論：顏色成為構建世界信息的一種手段，通過遵循其含義的表現，有助于了解某些概念在不同文化中如何形成。例如，中國文化中傳統的五色觀：黃、青、紅、白、黑，每一種顏色都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內涵（比如，紅色與血液和火的顏色，還有一種說法是與中國南部地區的紅土有關，黃色與黃河流域的黃土土壤有關，白色與米粒的顏色有關等）。五色成為中國文化中形成和描述世界畫面的系統之一，每種顏色都可以與中國古代的自然地理聯系起來，語義原型理論在這里得到了證實。

（四）除了通過詞源分析、人類學方法、語義原型理論研究顏色的象征意義之外，顏色詞在文學作品中的應用分析也有利于我們探索顏色的象征意義。

我們可以發現，以文學作品為例，分析作品中顏色詞翻譯的論文研究不在少數。多樣的色彩與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景色聯系起來，往往會被詩人賦予其他含義，比如，19世紀法國著名詩人蘭波創作的帶有象征主義色彩的十四行詩《元音》，詩中開頭運用了大量顏色詞，詩中的元音與顏色一一對應：A—黑、E—白、I—紅、U—綠、O—藍，后文中詩人又一一對顏色賦予新的具體的象征意義：黑—蒼蠅，白—冰川，紅—咯出的血，綠—碧綠的大海，藍—響亮的軍號。這首詩歌表明了從黑暗到光明的一個進程，A黑是最底層、骯臟的黑暗物質世界，黑暗逐漸讓位于光明和精神，O—藍是最終的光明精神世界，處于中間位置的I—紅，詩人把它看作殷紅的血，是美人的朱唇，象征著“人”，在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中徘徊，同時與二者都發生聯系。

顏色詞的象征意義在眾多科學研究中（無論是心理學、語言學、藝術史等）都得到了體現。作為其中之一，語言學能夠從特定語言和文化中對顏色的含義進行更完整的概述，或者對普遍認知的含義進行歸納和補充，在語言、藝術和社會背景中進行色彩研究對現實具有比照意義。

二、“紅色”在俄漢語成語諺語中的含義和象征意義

俄語中紅色有多重含義。М.瓦斯默（М.Vasmer）等人編纂的詞源詞典對紅色的解釋是：彩虹的顏色之一，血液的顏色；漂亮的，美麗的（起源于斯拉夫語，現代俄語中，紅色作為美麗漂亮的意思只在部分固定表達中得以體現：красная площадь, красна девица, весна–красна）。詳解詞典（例如БАС, МАС，С. И.奧熱果夫字典）中對紅色的解釋：①光譜原色之一，位于橙色前；②美麗的，漂亮的；③快樂的，幸福的；④莊重的，體面的，光榮的；⑤紅色的價格（口語）是某物的最高價，最多能值多少；⑥周末，節假日。

李安峰（Ли Аньфэн）在中國語言文化背景下歸納整理了帶有顏色詞的俄語成語俗語，進行分析，談到了它們的形象對比。他查閱詳解詞典確定顏色詞的主要含義，探索顏色詞的含義和成語諺語含義的關聯性問題。［5］俄語的成語諺語中，根據紅色的含義不同，則表達的意義不同。①紅色，彩虹、光譜顏色之一，血液的顏色：Всякий дурак любит красненькое.（每個傻瓜都喜歡紅色。）Красна зорька с вечера–рыбаку бояться нечего（傍晚紅色的霞光讓漁夫無所畏懼。）Красный гроб не для покойника хорош.（紅色棺槨對死人不敬。）②美麗的，漂亮的：На красной цветок и пчела летит.（每一朵美麗的花上，都有一只蜜蜂在飛。）Не красна изба углами а красна пирогами.（使 屋子好看的不是角落，而是餡餅。） Бой красен мужеством.（決斗彰顯男子氣概。）Весна красна цветами, а осень пирогами.（春天因花朵而美麗，秋天因豐收而美麗。）③幸福的：Жена мужем красна.（妻子因丈夫而幸福。）Жизнь не красна, так и смерть не страшна.（生而不幸，死而無畏。）Старость не радость не красные дни.（年老不是福。）④體面的，莊重的，光榮的：Доброго человека в красный угол сажают.（善良的人值得被尊重。）⑤周末，節假日：В чёрный день перемогусь, а в красный–сопьюсь（工作日約束自己，假期解放自己。）⑥某物的最高價，最多能值多少：Хорошему делу–красная цена.（好貨值高價。）

漢語中紅色的含義也是多種多樣：①紅色，血液的顏色；②美人，美貌，美麗的；③生氣的，發怒的；④快樂的，幸福的，熱烈的；⑤光榮的。我們按照同樣的方法分別就不同的含義找出典型代表詞佐證我們的結論。①紅色：白發紅顏，穿紅著綠，柳綠花紅，紅墻綠瓦，紅光滿面，面紅耳赤；②美人，美貌，美麗的：紅粉青樓，紅顏薄命，粉面朱唇，紅粉佳人；③發怒生氣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面紅脖子粗；④熱烈的：紅紅火火，滿堂紅；⑤光榮的：紅榜。

基于此，我們對俄語和漢語中形容詞紅色的含義進行區分，并整理出以下表格。

除了含義，“紅色”的象征意義在俄、漢語中的應用同樣值得我們注意與研究。

俄語象征意義詞典解釋紅色是火（火又是太陽的象征，代表著健康美好，保護他們免受災禍，避免萬惡之源）、生命和完美無瑕的象征，比如：Красно солнышко–дающее жизнь; Весна–красна–начало жизни; Лето красное–торжество жизни; Красна девица–здоровая, полная сил девушка.俄羅斯民間認為紅色是神靈的庇護（比如民間女子頭發上的紅珠和紅絲帶，穿的紅色靴子和紅色裙裝就是祈求健康并孕育生命）。紅色按深淺區分，分別象征著女性的不同階段，猩紅色象征著小女孩，罌粟色象征姑娘，漿果紅象征著女人。俄羅斯語言文化學中，紅色通常有兩個象征意義，一是象征愛，二是象征著危險、鮮血、戰爭。

中國傳統文化常把紅色與幸福、激情、完美、成功、革命、危險聯系在一起，代表著南方和火苗，象征好運和喜悅，象征著喜慶和祥和。每逢農歷新年和其他重要節日甚至是婚禮上，人們的穿著，各處的裝飾大多以紅色為主?，F代中國文化中，紅色又被賦予了新的象征意義，如象征著中國共產黨和革命（比如紅五月、五星紅旗、紅色根據地）。在民間，紅色常被人們用作正面評價他人的用語，象征著一個人真誠、善良、受人愛戴、被人喜愛（比如一個真誠坦率的人的心是紅的，一個陰險狡詐、作惡多端的人的心是黑的；稱某人身邊被高度信任的人為某人身邊的紅人）。

綜上所述，我們對俄語和漢語中形容詞紅色的象征意義進行區分，并整理出以下表格。

根據表1和表2，我們發現，俄語中紅色有7種含義，漢語中有5種，兩種語言中有4處對應一致。從象征意義來看，俄語中紅色象征意義有10處，漢語中有15處，其中10處相互對應。由此，我們得出結論，“紅色”詞在中俄文化中的含義和象征意義有不少相似之處，但是不可否認，表格中兩種語言的含義和象征意義對比缺失也表明了中俄民族特征和思想上的差異。因此，要正確理解俄、漢語中帶紅色詞諺語俗語的含義，必須明確紅色分別在其中都表達什么含義。

表1 俄、漢語中紅色的含義

表2 俄、漢語中形容詞紅色的象征意義

三、俄、漢語中帶有“紅色”的成語和諺語的翻譯問題

成語和諺語內容簡短精練，反映了一個民族的生活和文化，屬于小型民間口頭文學，既可以表達一般性判斷，也可以傳達私人性判斷，在藝術特征上彼此接近但又有所區分。廣義上，我們可以將諺語看成是由人民創造的，帶有直譯和轉譯或只有轉譯的，內容簡短但語法完整的格言警句。[6]成語則通常被理解為帶有寓意的生動形象的表達方式，可以恰當地定義任何生命現象，形式簡潔，與諺語（具有指導意義的評論、判斷，是語言的一種表達方式[7]）不同，它不包含直接的教導意義，也不一定具有完整的句子結構。[8]成語諺語作為民族智慧的結晶，體現了不同民族有別于其他民族獨特的思考方式和文化，在跨文化交際中，了解異文化中成語諺語的表達方式與習慣是我們深入了解異文化的前提和基礎。

在漢語和俄語中，人們習慣將一些穩定的口語化詞組和表達稱為成語和諺語。我們在明確“紅色”詞的含義和象征意義之后，整理了一些帶有“紅色”詞的成語諺語和翻譯作為例子，進一步探索俄、漢語中帶有“紅色”詞的成語諺語的翻譯問題，詳見以下表格。

根據表1、表2、表3和表4，我們發現，中俄文化存在差異，紅色的某些含義和象征意義在另一種文化中是空白，比如，在俄語中，紅色不代表成功人士，也不代表直言不諱的人，對女性美麗外表的描述是有條件的、缺乏細節，因為在俄羅斯人眼中，節儉、勤勞的美德更勝于姣好的妙容。所以在翻譯“紅色”成語諺語時，譯文有時不能正確表達原句的深刻含義，這種現象在翻譯時屢見不鮮，比如，漢語成語“燈紅酒綠”被 翻譯成“красные фонари и зеленое вино”，漢語中紅色的燈代表著節日，象征著喜慶、繁榮，綠色則是花苞含羞待放或是脆嫩綠葉的顏色，代表著春天的勃勃生機，象征著年輕、有朝氣，所以綠酒有新鮮、尚未成熟的酒的意思。整句話來看，這個成語是指年輕人以活潑和嘈雜的方式尋歡作樂，也形容都市或娛樂場所夜晚的繁華景象。而在俄語中則沒有這樣的含義，俄語中красные фонари中的紅是激情、危險的意思，紅燈通常被人聯想成“紅燈街”，帶有負面含義，зеленое вино則會被理解成用面包制作的酒，所以俄羅斯人會將“красные фонари и зеленое вино”理解成燃燒生命的危險行徑。

表3 漢語的成語諺語翻譯成俄語

表4 俄語的成語諺語翻譯成漢語

研究表明，由于兩國民族和文化特點不同，中俄顏色詞的含義和象征意義差異明顯。在漢語中，紅色的含義普遍多樣，一些具有這種性質特征的復雜詞在其他語言中是沒有對應詞的，這為翻譯制造了巨大障礙，大量帶顏色詞的漢語成語諺語無法直譯成俄語。如果目標語言中沒有合適的等價詞，而我們又不能借助直譯，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可以在舍棄其修辭基礎的情況下意譯。但是這種翻譯方法并不是最理想的，因為這種方法會大大降低原文的藝術性，并且翻譯后文本的感知不同于原文的感知。

所以，能否在翻譯時避免直譯，把握紅色在對應成語諺語中表達的含義和象征意義，正確表達原文含義是急需解決的翻譯難題。

四、結語

掌握研究方法，比較中俄文化成語諺語中紅色的含義和象征意義，分析兩國人民生活中對紅色詞的使用差別，有助于我們進一步加深對兩國民族文化的了解，避免誤用，提高跨文化交流的有效性。將極具民族特性的成語和諺語從一種語言精準地翻譯成另一種語言一直是翻譯界的一大難題，如果嘗試從字面上直譯，可能會導致意想不到甚至是荒謬的錯誤。由于成語諺語經常被用來表達和強調內容的民族性和深刻道理，所以能夠正確翻譯它們，將其含義傳達給讀者，同時還要保留風格上的民族色彩和情感內容是譯者在翻譯時的最大障礙和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