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張培忠先生總撰稿的《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以非虛構的方式講述了1978—2020年期間廣東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曲折歷程,以及在此過程中形成的獨特廣東經驗和廣東模式。對該書的價值和意義應該放置在中國百年新文學關于“現代國家想象”的脈絡和譜系中去理解和闡釋,該書既是中國百年新文學“現代國家敘事”的延續,同時又突破了文學傳統的限度,生成了新的審美經驗。
關鍵詞:《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現代國家敘事;審美經驗
由張培忠先生總撰稿的《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以非虛構的方式講述了1978—2020年期間廣東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曲折歷程,以及在此過程中形成的獨特廣東經驗和廣東模式。作為國內第一部全方位呈現廣東建設小康社會的史詩性著作,該書的價值和意義應該放置在中國百年新文學關于“現代國家想象”的脈絡和譜系中去理解和闡釋,該書既是中國百年新文學“現代國家敘事”的延續,同時又突破了文學傳統的限度,生成了新的審美經驗;重新定義了文學與歷史、時代和社會的關系,以及在全新的時代語境中如何表述歷史的問題,該書塑造的人物形象以及由人物衍生出來的故事及其故事背后的精神話語都發生了實質性變化,拓展和豐富了傳統現實主義文學的審美維度;更為重要的是,該書不僅呈現了廣東建設小康社會的歷史,更發現了真實的“人”,在鮮活的個人生活史中挖掘出現代意義上的“人”是如何形成和確立的;在此基礎上,該書對新時代的公共性話題“小康社會”的講述為當代文學如何表述新時代提供了全新的經驗和借鑒。
一
在儒學經典《禮記·禮運》中“小康”作為一種社會形態概念在孔子與其弟子的對話中提出,孔子認為堯舜禹時代尋找的是大同社會理想和平均主義意識,經濟上消除私有制、按需分配,政治上依靠賢君、忠臣的德政和民主管理,文化上遵循儒家文化規范,提倡減少個體之間的紛爭,以此構建一個“小康”社會。從夏代到西周時期是典型的小康社會,但私有制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平衡,政治、經濟和文化開始出現私有因素,財產的私有、政治的世襲和個體道德的滑坡使小康社會出現裂痕。但以“禮義以為紀”的儒家文化仍然能夠保持相對的社會正義和公平,因此建設小康社會仍然是中國社會的理想,也推動了小康社會思想的發展。東漢的何休在《春秋公羊經傳解詁》提出的“三世說”,洪秀全在《天朝田畝制度》中對大同社會的描述,康有為在《大同書》中對人的自由、平等、獨立和解放的論述,孫中山提出的“天下為公”“世界大同”的觀點都與小康社會的想象和建構相關。[1]尤其是以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和習近平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在傳統小康社會思想基礎上,對何為小康社會、如何實現小康社會、如何建設小康社會提出了新的觀點和思想,并形成統一共識:把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作為實現社會主義現代中國的重要目標,“改革開放之后,我們黨對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作出戰略安排,提出‘三步走’戰略目標。解決人民溫飽問題、人民生活總體上達到小康水平這兩個目標已提前實現。在這個基礎上,我們黨提出,到建黨一百年時建成經濟更加發展、民主更加健全、科教更加進步、文化更加繁榮、社會更加和諧、人民生活更加殷實的小康社會,然后再奮斗三十年,到新中國成立一百年時,基本實現現代化,把我國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2]這表明在“現代化”視閾中“小康社會”的建構和確立經常被看作一個國家進入現代化社會的重要標志。雖然一個國家面臨的文化傳統、歷史語境、時代境遇和處理的現代化問題存在極大的差異,但在建成現代國家的訴求上卻呈現出一致性,成為國家設計、引領、規劃政治、經濟和文化行為的核心動力。
對中國而言,19世紀中期西方列強的強勢入侵使中國被強行拖入世界現代秩序,也激發和塑造了中國關于現代國家的全新想象,并由此衍生出不同的現代化想象和實踐方案。因此,對現代國家的想象和實踐貫穿20世紀中國歷史始終,20世紀中國歷史不斷發生的各種激進革命和溫和改良事件的終極訴求都與建立現代國家相關,也可以把20世紀中國曲折發展的歷史理解為不同的建立現代國家方案之間的競爭、抵牾、沖突、對峙和和解的過程,也是尋找最優方案的過程。同時,這種獨特的歷史主題及其衍生出來獨特歷史進程、形態和面相對20世紀中國文學產生了重要影響,成為決定20世紀中國文學發生、發展和演變的重要因素。簡單而言,以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啟蒙文學為肇始,革命文學、左翼文學、抗戰文學、延安文學、社會主義文學、新啟蒙文學、現實主義沖擊波、底層文學等不同文學思潮都將“現代國家想象”作為核心主題和敘事中心,“現代國家想象”成為20世紀中國文學敘述的偉大傳統。
這種敘述傳統一方面為《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提供典范的審美經驗和敘事范式,但另一方面也對其構成審美焦慮,如何突破中國百年新文學形成的堅固傳統,建構新的審美原則成為亟需解決的問題,也決定了《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的審美和精神高度,而《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恰恰做到了這點。從總體而言,《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采取以歷史橫截面的方式審視中國建設現代國家的偉大進程,從總結獨特歷史經驗出發,重新理解和闡釋了“何為現代國家”“如何成為現代國家”的問題。從該書講述的“百端待舉”“風生水起”“攻堅克難”“逐夢飛揚”四個總體性故事中可以發現,從宏觀上而言建設現代國家需要政治、經濟、文化的全方位現代化,這與20世紀中國現代國家敘事保持內在一致。但20世紀中國現代國家敘事中這種現代化是以西方為參照,并加入了明顯的民族主義因素,從而使現代國家敘事顯現出明顯的焦慮和緊張,實際上仍然是按照西方現代化經驗和模式構建中國的現代化,致使在構建自我現代國家形象中走向對抗和封閉。因此,20世紀中國文學塑造的現代國家形象顯得抽象而空洞,講述的現代國家故事很大程度上是不同歷史階段國家政治故事的轉喻,關于何為現代、如何現代等問題仍然缺乏自己的獨特認識和表述。而該書力圖超越過去現代國家觀念中濃厚的民族主義思想傾向,既與中國現實發展狀況相契合,又把其從政治話語的藩籬中解放出來,更為關注在建設現代國家過程中存在的切實問題,以解決問題的方式推動現代國家建設。也就是說,該書在正視“社會主義貧窮困境”、政治觀念保守、經濟體制僵化、官僚意識嚴重等問題基礎上,通過講述如何解決這些問題牽扯出如何建設現代國家的問題,而且解決問題的途徑始終抓住“改革”這一核心話語,而且改革的終極訴求在于實現人民的富裕生活,解決人民切身現實生活難題,讓人民真切感受到改革帶來的利益,逐漸樹立人民的現代意識和觀念,從而形成整體社會對現代國家的期盼。這樣“何為現代”和“如何現代”的問題對人民而言就不再是抽象、空洞的符號,而是始終在場的現代生活,也不再強調現實生活的政治屬性,擺脫了“姓資還是姓社”的爭論,而是關注現代生活的世界意義,真正把人民代入世界現代生活秩序中。
同時,在不回避建設現代國家過程中出現的矛盾、分歧和危機,把克服內在危機作為調整現代國家實踐方案的重要動力基礎上,不斷修正國家、民族、地方、人民之間的復雜關系。該書第一卷開篇就講述了廣東省寶安縣布吉公社沙西大隊南嶺第一生產隊發生的“大逃港”故事,但該書沒有涂抹故事的傳奇色彩,而是把目光聚焦在故事引發出來的問題:人民現實生活的貧困,以及在香港現代生活對照下這種貧困引起的精神刺痛。實際上,這種“故事情境”的還原關涉到改革前中國計劃經濟體制、基層治理方式、社會觀念、政治態度與人民要求現代生活之間的矛盾。因此,如何面對、處理、解決逃港問題就不僅僅是簡單的應對偶發性社會事件,而是要徹底根除建設現代中國過程中出現的頑疾,只有全方位的徹底改革,使人民生活真正富裕起來,才能抵制香港的誘惑,“千言萬語說得再多,都是沒用的,把人民生活水平搞上去,才是唯一的辦法。不然,人民只會用腳投票?!闭驹谛聲r代的時間點上,反觀當時廣東省實行的“標本兼治、治本為主”的反偷渡策略,在對外經濟活動中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建立深圳、珠海、汕頭經濟特區等一系列改革方案的出籠、落實和推進使人民開始擺脫“社會主義貧窮困境”。由此而言,建設現代國家的過程是重塑國家與人民之間關系的過程,只有實現國家命運和人民命運的內在統一,才能實現真正的現代化。
二
《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從改革前廣東社會的真實困境和人民現實生活內在危機出發解決和重塑“何為現代”和“如何現代”問題之后,如何表述這種獨特的現代體驗成為下一個關鍵問題。20世紀中國文學通常采取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方式表述這種現代體驗,“典型環境”基本上與歷史總體性命題貼合在一起,照應不同歷史階段國家制定的相關政治、經濟、文化大政方針和具體的實施政策,基本上是按照中央文件精神塑造文本的典型環境。例如,柳青的《創業史》反映的是國家在農村實施互助組、合作社、人民公社的歷史過程,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呈現的則是改革開放前后“城鄉交叉”地帶轉型期的內外變局,草明的《乘風破浪》是按照“鞍鋼憲法”精神設置的文本語境;“典型人物”通常指社會主義“新人”,基本集中在革命英雄和社會改革者身上,他們有著類似的面相:緊隨國家政策的召喚,具有社會主義集體精神和中國傳統倫理,而且能夠起到典型示范功效。例如,《林海雪原》中的少劍波、《創業史》中的梁生寶、《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安、《喬廠長上任記》中的喬光樸。這些社會主義“新人”符合時代的整體訴求,但也極容易演變成抽象、空洞的政治符號,在發揮社會典型示范效應的同時喪失了個體生命的現實感和鮮活性。針對這種敘事局限,該書一方面充分挖掘人物的時代性,把人物與改革開放歷程中的重要節點、重要事件結合起來,另一方面注重人物的日常生活性,從人物的切身現實生活體驗出發,讓人物自己發出聲音,把人物的時代性和個體性有機結合起來,而且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但正是這些“小人物”跌宕起伏的人生際遇真實再現了改革開放的驚心動魄,“小人物”與“大歷史”之間的互動和博弈重新定義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內涵和邊界。例如,女工人葉秀珍作為香港怡高實業公司在廣東投資建設的石巖上屋熱線圈廠的第一批女工人,對改革開放的體驗不是源于國家制定的改革政策,而是肇始于日常食物的改變,人民公社時期葉秀珍家里平時舍不得買肉,但到了線圈廠工作之后隨著工資的提高,不但家庭生活得到了極大改善,還添置了家用電器等“奢侈品”。同時,葉秀珍發揮了典型示范效應,“帶動了小姐妹們,大家每個月一拿到工資,就給父母家用、添置物品、給弟弟妹妹交學費,無不興高采烈。她們改變了家庭的貧困狀況,感受到人生的變化,對線圈廠感情日漸加深,對青春價值、生活品質和人生追求有了更多的向往。”從葉秀珍的個案中可以看出,“改革開放”這一抽象的時代宏大命題與個體現實生活之間的關系就隱藏在小人物日常細微褶皺中,該書也正是由此探尋廣東改革開放的宏偉歷史。再如,前國營鍋爐廠的鉚焊工高德良憑借“周生記太爺雞”快速致富,第一個月的純利潤達到2000元,是以前做鉚焊工月工資的十幾倍,從個體收入差距的對比中再現改革開放引起的社會巨大變動,“成了推動我國改革開放進程的標志性事件之一,后來個體戶作為社會主義經濟的補充成分在國家法律與政策上獲得明確肯定。”除此之外,經營大排檔的梁錦華、承包魚塘的陳志雄、承包菜地的張建好、承建白天鵝賓館的彭樹挺等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在改革開放的推動下成為時代的典范。
該書在重構“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同時,更為注重呈現改革開放以來廣東在建設現代社會中形成的獨特經驗和模式。廣東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先行地,在四十年的改革實踐中逐漸探索出富有成效的創新性的發展道路:以深圳、珠海、汕頭三個經濟特區為試驗田,在建設和完善經濟特區基礎上形成全方位、多層次、多維度的對外開放格局,在開放中推動改革之路,在改革中總結開放經驗,始終把改革開放置于各項工作的首位,最終確定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典范地位;廣東的改革開放始于經濟體制和經濟發展模式的市場化改革,以經濟改革促進政府管理方式、社會群體觀念、法治建設、文化革新等全方位改革,這種從點到面、由外而內、從單項到綜合的改革路徑和方法為中國改革提供了有效的經驗借鑒;廣東改革的成功及其取得的輝煌成就與中央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地方政府治理觀念的轉變有直接關系。改革開放以來,中央政府為廣東省對外開放提供了強有力的特殊政策,同時廣東地方政府也不斷加大改革力度,提供了諸如“特殊政策、靈活措施”“對外更加開放、對內更加放寬、對下更加放權”等政策保障,為經濟發展注入了政治活力;除此之外,廣東的改革開放與社會思想解放有著內在關聯,1980年代初期對“兩個凡是”的討論成為中國社會的思想焦點,廣東省力主打破“兩個凡是”思想的拘囿,廣東省委第一書記任仲夷先后發表《理論上根本的撥亂反正》和《解放思想史偉大的歷史潮流》兩篇重磅文章,力主“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思想觀念的革新為廣東經濟改革根除了精神上的頑疾。1980年代后期,“姓資姓社”的論爭使中國經濟改革出現搖擺和反復,在外界輿論的壓力下廣東省政府提出“敢于從實際出發,以促進生產力發展為標準,擺脫不符合形勢發展要求的舊觀念和理論束縛;敢于借鑒和吸收人類社會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為我所用,不去人為地給它貼上‘姓’什么的標記;敢于從經濟發展差距看到思想認識的差距 ”的觀念,明確了廣東改革開放的思想基調。從1990年代至今,勇于突破陳舊的歷史觀念,思想改革的常態化成為廣東社會的集體認知,形成了“敢為天下人”的精神話語,并演化為一種思想力量,不斷實現創新性發展模式,推動改革的飛躍式前進。可以說,廣東模式是“改革開放、思想解放、精英主導、社會推動四種合力的產物”[3]。
該書第二卷開篇講述了1991年中國社會掀起了大規模的“姓資還是姓社”論爭,在這種思想和輿論環境下,廣東社會出現了百萬外來務工人員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媒體不斷報道進城務工人員的負面事件,遣返這一龐大的群體成為基層政府的主要工作,“從前晚起,一支由市政府、公安、交通、勞動、民政等部門組成的疏導隊伍,上路截查進入東莞的乘客,凡沒有勞工三證者,便要當地折回。”“流動人口有礙社會觀瞻”成為主流觀點,但如何妥善處理和精準定位外來務工人員關涉到改革能否順利進行。成浩作為在廣州工作的外來人員,敏銳地意識到這不僅僅是勞務問題和經濟問題,而是廣東改革開放的決心、氣度和格局問題,讓這些外來務工人員的自由流動,享受與當地居民同等待遇,在思想上給予充分認同,讓他們徹底融入廣東社會,為改革開放提供發展動力是未來不可阻擋的趨勢,以粗暴方式阻礙他們流動將會為廣東改革開放的長遠發展設置阻力和障礙。因此,成浩籌劃和拍攝了電視劇《外來妹》,真實再現了廣東外來務工人員的日常生活,在他們的日常生活細節中發現廣東改革開放的大歷史,引起觀眾的精神共鳴,這部電視劇的重要價值和意義表明了廣東將改革進行到底的信心和決心,是廣東社會思想改革的集中體現。在解決百萬外來務工人員進城問題的同時,如何吸引科技人才將決定廣東改革開放的高度。珠海作為全國首批經濟特區,為科技人員設立科技重獎、科技激勵措施和激勵機制,開創了全國先例,“走出一條吸引國內外資金、技術、項目和人才到珠海創業發展之路。”巨人集團總經理史玉柱、“中國信息化最具影響力35 人”之一的陳利浩、同望集團的劉洪舟就是這種科技激勵機制培育出的人才。珠海引進科技人才的成功不僅為廣東梳理了典范,也在全國產生了重大影響,四川等省份紛紛效仿??梢哉f,思想開放為廣東改革打下了牢固的精神基礎,也確定了廣東以高科技為支撐的經濟發展模式,尤其是深圳的改革之路清晰地印證了此點。深圳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最前沿陣地,由世界加工廠轉型為世界科技的高地的過程離不開深圳人對高科技的執著追求,華為、騰訊、大疆等一大批高科技企業落戶深圳,在深圳取得了巨大成功,并以科技成果普惠于民。該書第四卷第三、四章對此情境進行了詳細描繪,“廣東無論是電子信息產業、電信運營業,還是互聯網企業均在全國處于領先地位,電信和互聯網用戶規模全國第一。乘著4G技術到來的東風,信息消費、物聯網技術應用、云計算技術應用、大數據應用等行業和領域發生了關鍵性變革。廣東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視信息化發展,早早就達成了一個共識:信息化是引領廣東未來發展的大戰略,廣東會大力推進新一代寬帶技術與新一代互聯網技術的全面融合,以移動互聯支撐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的應用,積極拓展內容服務,深入實施惠民服務、惠農服務、產業服務和政務服務”,正是高科技產業的集群式高速發展為深圳和廣東的改革開放注入了新的動力,使改革進入快速路。
三
《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在呈現廣東改革開放40年的獨特經驗和發展模式的同時,為如何講述“中國故事”提供了范例。近年來,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跨越式提升,中國經濟發展奇跡成為世界關注和探討的公共性話題,如何講述“中國故事”,重塑中國的世界形象,讓世界公正、客觀、理性地重新認識和評價中國在世界秩序和結構中的位置,成為中國知識界的集體訴求,但何謂“中國故事”,如何表述“中國故事”,如何構建“中國故事”的話語體系等問題仍然沒有明確的界定和統一認知。從《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來看,“中國故事”是一個新的創造性的故事,并非存在一個先驗的中國故事和確定的中國形象,而是從中國獨特的歷史發展中生發出來的故事,站在中國的立場上再現中國獨特的發展經驗及其蘊含的情感體驗,從中可以看到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召喚力和未來可能性。與此相對應,講述“中國故事”需要以一種宏闊的歷史視野去表述建設“現代中國”這一歷史總體性命題;能夠承載和呈現這一歷史總體性命題的是“現代中國人”及其獨特的人生際遇、情感體驗和精神指向,透過“現代中國人”看中國社會的現代發展;表述“現代中國”中的“現代中國人”并不存在哪種文學體裁和哪種文學范式更為適用的問題,而是將講述中國故事作為一種新的文藝思潮,將“中國故事”演變為一種深刻的民族記憶和精神資源,以此召喚一個全新的中國和世界。因此,講述“中國故事”就意味著塑造一個全新的中國形象,需要作家以全新的思維對中國社會進行重新觀察、創造和想象,擺脫長期以來在西方文化思潮影響下形成的“東方主義”思維及其構建的負面的、落后的、孱弱的、封建的中國形象。當然,這并不是要求作家強行遺忘中國的屈辱歷史,但這只是作家審視中國社會的歷史出發點而非全部,在全新的時代語境中中國社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國在世界秩序中的位置也發生了根本性改變,中國不再是西方現代國家的追隨者,憑借著社會主義制度優勢、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人民的拼搏,已經形成了獨特的現代發展之路,擁有更多的主動權和話語優勢,這必然要求作家以新的思維和眼光重新審視中國與世界的關系。同樣,“在價值觀念與美學風格方面也是這樣,我們講述的中國故事,既要是‘現代’的,又要是‘中國’的,我們可以繼承傳統中國的某些價值觀念與美學風格,但也要融入現代中國人的生活與情感,熔鑄成一種新的價值觀念,新的美學。在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中,我們會發現一個新的藝術世界,其中凝聚了我們共同的經驗與情感?!盵4]例如,通過《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我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廣東改革開放40年取得的驚人成就和艱辛歷程,也讓我們深刻地認識到一個時代的巨變,甚至可以說,廣東經驗和廣東模式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典型樣本重組了中國與世界的關系,重構了人民與國家、民族和社會的關系。
我們之所以強調《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的宏觀視野與個體故事的融合,是因為關于“現代國家想象”的文學敘事就是從個體故事開始,五四新文學運動中的鄉土文學、女性文學、城市文學都講述了個體如何打破封建體制、封建家族和封建思想的限制,追求解放、平等、自由和民主的現代生活,以個體故事為中介勾連起家族故事、鄉村故事和國家故事;即使是講述革命故事的左翼文學和革命文學也是從個體故事為入口,通過個體成長呈現中國現代革命的合理性和合法性,雖然個體故事在革命宏大話語的輻射下喪失了自己的聲音和行為,但在革命話語忽略的“中間人物”“邊緣人物”“小人物”故事身上仍然能發現真切的現代體驗;新中國至改革開放前的這段時間,建設現代工農業強國敘事更是把個體故事和國家故事捆綁在一起,《青春之歌》《山鄉巨變》《保衛延安》《紅日》《紅巖》《紅旗譜》《創業史》講述的都是個體與國家如何融合在一起的故事,但1980年代中期以后,史詩性的國家民族敘事逐漸被個人主義話語思潮淹沒,個體故事不再承載國家、民族、歷史、時代和社會意義,個體從繁復的關系網中脫離出來,致使個體故事的意義變得單薄而輕飄。在此意義上,《輝煌與奮斗——廣東小康敘事》在重建個體與國家的關系,個體故事與國家故事的內在一致性上,重建關于現代國家想象的歷史視野和美學規范,中國故事的敘事主體既是國家也是個體,既是歷史的也是當下的,既是當下的更是未來的,“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這一階段性目標,具有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作用,既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偉大勝利,又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中的重要里程碑。我們既要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又要乘勢而上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
《輝煌與奮斗——廣東小康敘事》的故事主體除了中國與人民之外,還存在一個隱形主體:世界。廣東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成功樣本彰顯了社會主義制度和社會主義文明的獨特價值和意義,尤其是在處理“非典”和“新冠”等人類重大公共突發事件中體現得更為明顯,中國的崛起證明了社會主義制度在推進人類社會進步中的重大意義,中國如何重新認識世界,世界如何重新認識中國關涉到的根本問題都是世界如何重建和發展的問題。因此,“在這樣一個具有世界史意義的時代,能否講述或如何講述中國故事,如何理解中國在世界上的變化,如何理解中國內部的變化,可以說對當代中國作家構成了巨大的挑戰?!焙茱@然,《輝煌與奮斗——廣東小康敘事》為中國作家提供了鮮活的樣本和范例。
[注釋]
[1]王蘭坤:《從傳統小康社會思想到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理論》,《學習論壇》,2003年第5期。
[2]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
[3]肖濱:《演變中的廣東模式:一個分析框架》,《公共行政評論》,2011年第6期。
[4]李云雷:《何謂“中國故事”》,《人民日報》,2014年1月24日。
作者單位:中山大學中文系(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