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新冠疫苗接種率為何全球最高

張平

2020年12月19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接種了新冠疫苗，成為該國首位接種者，以此拉開了以“疫苗接種戰役”的序幕。到2021年1月初，按人口比例計算，以色列已成為全球新冠疫苗接種率最高的國家，并因此受到媒體廣泛關注。根據2月14日的統計數據，930萬人口的以色列已經完成接種新冠疫苗644萬劑，近400萬以色列人接種了至少一劑，并以每100人接種74.43劑的接種比例高居全球榜首。即使按照疫苗接種的絕對數量計算，以色列也僅排在中、美、英等國后面，名列世界前茅。

以色列何以能在疫苗接種速度上遙遙領先？大體來說，這可以歸功于該國的科學決策、注重實際的政治考量、簡單高效而又常備不懈的應急機制以及孜孜不倦的創新意識。

科學決策

一年以前，當新冠疫情還在以色列國門外徘徊時，我在耶路撒冷的一個晚會上邂逅了一位以色列病毒高科技公司的創始人，這位知名病毒學家表示，以色列科學界相當一部分人的共識是“人類走出這場危機唯一的出路是抗體和疫苗”。該國科學界的這種認識顯然對其政府的決策產生了重要影響。就在同一時間，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去了一趟以色列生物研究所。在這家與以國防和安全部門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神秘”機構，內塔尼亞胡下達了命令：立即開始研發以色列自己的新冠疫苗。

疫苗研發歷來是一件“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行動，能成功研發出新冠疫苗的國家或機構是少數，因此，除了著手研發新冠疫苗，以色列還“多方押寶”。早在2020年4月，以色列政府就開始在全球搜集疫苗信息，并在6月設立了一個用于實施疫苗計劃的財政撥款專項。同月，以色列政府通過一系列專業分析，鎖定了美國生物科技公司莫德納并簽下了首份疫苗供應協議。與此同時，以色列與輝瑞、牛津阿斯利康以及俄羅斯等疫苗研發方展開供應談判。2020年12月，當輝瑞和德國生物新技術公司（BioNTech）共同研發的新冠疫苗首先獲得美國食品和藥品管理局緊急使用授權之后，以色列便立即展開了強大的談判攻勢。在一定程度上，憑借以政府專項撥款所提供的預算保證，以色列談判團隊用高價獲得了輝瑞疫苗的優先供應權。

注重現實的政治考量

以色列的現實國情決定了其不可能通過實施封禁措施來解決新冠疫情危機。一方面，以色列的猶太教極端正統派社區和阿拉伯穆斯林社區很大程度上都是宗教自治社區，在這些社區中，無論是政府的法令還是疫情防控的科學知識都無法完全約束社區成員的行為。這意味著這些社區的群體性聚集活動無法被完全停止，疫情也就不可能真正得到控制。另一方面，以色列的選舉制度使得該國一個政黨無論如何強大，都不太可能在議會中獲得半數以上的席位而單獨組閣，只有聯合一些小黨才有組成政府的可能性，從而形成了“小黨政治”特色，即小黨擁有與其選民比例不相稱的議價能力。猶太教極端正統派社區人口雖然只占以全國人口的15%左右，但其是宗教黨派穩定的票源。恰逢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陷入貪腐案官司，其需要拉攏宗教黨派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政府不敢貿然對宗教社區采取強硬措施。

因此，以色列一年來的疫情管控盯住的不是“零感染”底線，而是“救治危重病癥病床數”的上限。

應急體系

獲得疫苗后，下一步就是如何實施大規模接種計劃的問題。在這方面，以色列擁有兩大優勢：一是該國廣受好評且獨特的醫療體系;二是簡單高效的應急系統。

首先，覆蓋全民的醫療體系。以色列法律規定，每個居民都必須繳納醫療稅，加入醫療保險系統。這一醫保系統包括了四個醫療體系，居民有權自己選擇任意一個參加。這些醫療體系與每個人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系，這使得政府很容易制定簡單明確的接種標準并加以貫徹執行。其次，下沉到社區的醫療體系。在這個體系中，日常醫療事務則由遍布各個社區的醫療站點負責。以色列有三分之一的護士在社區站點工作，他們成為了給民眾接種疫苗的主力。第三，垂直運行、直接對中央政府負責的醫療體系。在這個系統中，地方政府被完全排除在外，權力層級被簡化到了極致，中央政府的意圖可以通過醫療系統直接貫徹到居民個人，避開了各種官僚主義的干擾，效率頗高。此前，以色列特拉維夫市政府因為受到中小學教師工會的罷工威脅，要求全國最大的以西洛夫醫院為中小學教師優先接種。以衛生部聞訊便斷供了以西洛夫醫院的疫苗。

2021年2月16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左）在耶路撒冷參觀一處疫苗接種點，并會見以色列第400萬名新冠疫苗接種者西奧多·薩爾岑。

由于以色列獨特的歷史和特殊的安全形勢，全國大規模應急系統的建立一直是政府工作的重點之一。以政府在這一包括軍隊、安全部門、救災部門和醫療部門等在內的應急系統的建設上投入了大量資金和人力，制定了大量的預案。這一系統在疫苗接種行動中體現出了成效。從全國疫苗接種地點的選擇、建設、物流調配到接種人員的補充增援，各項工作都井井有條地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比如，由于接種任務繁重導致人手不夠，醫院、私人醫療機構的力量被直接調用，以國防軍也派出了大批軍醫和衛生兵增援，從而確保了每天15萬到20萬劑的接種速度。

高效的醫療系統和應急系統的結合保證了以色列疫苗接種計劃的執行，這也是該國獲取疫苗談判優勢的基礎之一。同時，上述體系收集和統計數據的能力，也使得以色列政府與疫苗供應商分享數據的承諾聽起來吸引力十足，讓供應商相信以是疫苗有效性試驗的理想場所。

創造力與挑戰

作為一個創新的國度，以色列人的“虎刺怕”精神同樣在這次的疫苗行動中起到了突出作用。輝瑞疫苗是需要超低溫保存的疫苗。按照原始設計，疫苗一旦啟封，每批都要使用至少1000劑的包裝。以色列很多小型接種站一天用不完這么多疫苗。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疫苗，以色列創造出了在冷庫中進行分拆打包、使疫苗可以以更小的包裝送往接種站的技術。

然而，隨著疫苗接種范圍的擴大，疫苗計劃所面臨的挑戰也日益明顯。最嚴峻的挑戰來自于反疫苗人群的抵觸情緒。以色列反疫苗人群與反封禁人群是高度重合的，其主力都源自兩大宗教社區。如上所述，這兩大社區的特點是拒絕接受科學解釋，傾向于相信各種道聽途說的陰謀論和虛假信息，喜歡無限夸大疫苗的副作用，進而拒絕接種疫苗。以色列2月中旬疫苗的接種速度便明顯放慢，每天20萬劑接種能力常常只能完成10萬劑左右，有幾天甚至只接種了5萬劑。耶路撒冷等一些宗教城市的接種站整日空空蕩蕩。在以色列全民疫苗接種率達到48%時，猶太教極端正統派社區的接種率只有17%，阿拉伯社區的接種率只有23%。因此，以色列疫苗接種速度雖然很快，但每日確診感染新冠病毒的人數仍達到數千人。

有分析稱，要阻斷新冠疫情的蔓延，疫苗接種率要達到75%，這意味著以色列至少要說服150萬反疫苗的人接種新冠疫苗，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迄今為止，以色列政府已經在尋找各種辦法：衛生部組成了專門的小組，揭露各種反疫苗的虛假信息;與臉書公司聯系，關閉以色列人的反疫苗討論群;等等。這些措施能否起到作用？以色列的疫苗戰役最終能否勝利？這仍然存在著很多變數，也是接下來一個月的主要看點。

（作者為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東亞學系終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