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聰利
內容摘要:《仲夏夜之夢》是莎士比亞創作的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一部喜劇作品,他在劇作中描繪了一個彌漫著神奇和魔力的森林世界。本文通過對《仲夏夜之夢》這個劇本的文本分析,在“陌生化”的理論視域下,從“精靈和神仙的奇幻世界”、“人物與情節的陌生化”這兩個部分進行論述,試圖對莎士比亞創作此劇的特點進行探析。
關鍵詞:《仲夏夜之夢》 戲劇場景 戲劇人物 陌生化
莎士比亞在劇本里通過詩意盎然意象抒寫,以及繁復有趣的情節想象,塑造出了眾多的人物形象。出場的人物既有王公貴胄、仙王仙后,也有市井百姓,還有生動活潑的小精靈,就連花木果樹也在歌唱與舞蹈。給人一種既陌生又充滿驚奇的閱讀體驗,劇本里呈現出的盛大的歡樂把小小的憂愁給掩蓋了。
維克托·鮑里索維奇·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技巧的藝術》一文中提出,“藝術的目的是要人感覺到事物,而不是僅僅知道事物。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變得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的長度,因為感覺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法延長”[1],作品中通過隱喻、錯位、夸張等手法,賦予事物新的感受和別樣的意義,達到了一種陌生化的效果。
一.精靈和神仙的奇幻世界
《仲夏夜之夢》里的精靈和神仙也像古希臘神話里的眾神們具有神人“同形同性”的特點,它們與劇中的其他人物一樣,會發愁、會妒嫉、也會相互吵嚷。它們同時也忙著四處游樂,忙著談情說愛,神靈們眼中的大自然是奇妙瑰麗的,“我知道一處茴香盛開的水灘,長滿了櫻草和盈盈的紫羅蘭,馥郁的金銀花,薌澤的野薔薇,漫天漲起一幅芬芳的錦帷,有時提泰妮婭在群花中酣醉,柔舞輕歌低低地撫著她安睡”[2],莎士比亞將顏色、氣味、聽覺融入到了一整幅森林圖景中,令人目不暇接,只覺得是個渾然一體的仙境,將讀者拉離了記憶中枯燥乏味的現實處境,轉而用一種純真的、清新的眼光去想象一個纖塵不染的地方,用一種不同尋常的思維方式去感知他們意想不到的東西,莎士比亞筆下的一草一木都滿懷著生命的痕跡,它們是精靈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似乎它們也呼吸、有言語、有思想,而讀者去體悟它們仿佛是去探索另一個宇宙般有一定的困難,因而也就增加了作品本身的吸引力。正如劇作中描繪的“寒霜”像人一樣白了頭發,“薔薇”如少女一般粉了胭脂,“冬神”是年邁的,莎士比亞僅用短短的幾句話就在這里描摹出了一個由于神明的怒氣而四季混亂顛倒的世界,這里的冬季不再嚴寒,秋季不再豐收,夏季也不再炎熱,似乎神的意志主宰了這里的一切,令讀者重新去感知現實世界與劇中世界的不同。
作品中的神仙是夢境的主人,也是自然的主人,它們處在一個全知全能的視角下,洞悉人類的悲歡,甚至與人類互通往來、互相幫助,從而在讀者的閱讀心理上形成一種若即若離、似曾相似、又全然不著邊際的印象。“她那時正也懷孕著這個小寶貝,便學著船帆的樣子,美妙而輕快地凌風而行,為我往岸上尋取各種雜物,回來時就像航海而歸,帶來了無數的商品”[2],這也許是漁民們出海航行或漁獵垂釣的場景,作品中的提泰妮婭因為凡人對她的供奉而撫養那個一出世就失去親人的印度孩子,這像是神話傳說里的故事情節,但是讀者翻閱時卻沒有邏輯上的悖反,反而形成的是一種非理性的憧憬。莎士比亞在對森林世界的敘述中不僅植入了星辰與海洋,還有普通人的勞作與生存,在真實與幻想之間勾勒戲劇場景,而這一切都是從神仙和精靈們的口中說出來的,它們的視角不僅僅用來講述它們自己的生活,還用來對凡人的生活進行評述,讓讀者站在神靈的立場上去審視自己的生活,這種觀感可能是深刻的,也可能是滑稽的、戲謔的。
莎士比亞在劇作里還讓神靈們參與到了人類世界的紛爭中,從它們的角度去看待拉山德與赫米婭、狄米特律斯與海麗娜的情感問題。貝托爾特·布萊希特在《戲劇小工具篇》[3]里寫到戲劇的重要功用之一應當包含娛樂,如果純粹把看戲當成是宣揚道德的手段,那就失去了戲劇創作的本來面目,這對于表演也是一種貶抑。作為一名劃時代的劇作家,莎士比亞并沒有完全依循亞里士多德以來把戲劇當成是“教化民眾”、“凈化心靈”的工具,他的悲劇人物在性格上更復雜,而喜劇人物也具有獨特的多面性。在此劇的開場,赫米婭的父親伊吉斯以一種專制家長式的姿態去干預兒女的婚姻,令他們不得已躲進了樹林,雅典公爵忒休斯站在家庭倫理的制高點,在子女面前,他把自己看作是神明一般,他認為子女的樣貌、生命等都是父母給予的,他們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于他。按照傳統的敘述模式,這將會是一幕一對戀人逃亡的婚姻愛情悲劇,但是莎士比亞讓神仙與精靈在劇作中活動了起來。從第二幕開始就扭轉了開場時因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所造成的緊張氣氛,取而代之的是展開了一段奇幻的劇情敘述,通過精靈們在拉山德與赫米婭、狄米特律斯與海麗娜四人之間的周旋,讀者或是觀眾脫離了傳統的倫理思維模式,他們不隨著劇情進入作家所提供的道德批判的范疇,而是與劇中人物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也由于劇中的人與神靈之間本身處在不同的時空里,更加大了感受和思想上的難度,莎士比亞不僅借由他們表現出了普通人的喜怒哀樂,也給不同的讀者騰出了展示不同見解的想象空間。
二.人物與情節的陌生化
劇作中的另一條敘述線索是昆斯、斯納格、波頓等人的戲劇排練,它與另一條凡人的線索一同在第一幕就展開敘述,也一直持續到最后一幕,他們要在公爵夫人的婚宴上進行表演,其中包括男扮女裝,人扮獅子,以及人扮成墻頭、月光這樣抽象化的角色。莎士比亞在對他們的創作中剝去了人物性格和外貌上理所當然的部分,把眾所周知的一面隱藏起來,像演員帶上面具那樣,劇本中呈現出來的人物形象是荒誕不稽的,他們之間的對話也是荒謬可笑的,儼然是一群逗樂的小丑。與兩對年輕戀人的喜劇性結局相比,他們演出的是悲劇,被稱之為“最可悲的喜劇”,在精靈們眼中,他們是一副愚人的面孔,被捉弄的對象,但他們卻又是劇本中一群最真實的人。
拉山德與赫米婭、狄米特律斯與海麗娜的愛情故事是虛幻的,他們可以彼此相愛,也可以愛不同的人,他們的愛情并不能取決于精靈的魔法,也同樣不能由“愛懶花”的汁液所決定,莎士比亞將他們與精靈們置于主角的位置,令讀者更多地想起他們,討論他們表面上看似圓滿的愛情,可是連作者都說,“一切都是命運在做主;保持著忠心的不過一個人,變心的,把盟誓起了一個毀了一個的,卻有百萬個人”[2]。
布萊希特在《辯證法與陌生化》的提綱中寫下了“陌生化作為一種理解(理解--不理解--理解),否定之否定”[3],他要求把觀眾習以為常的部分剔除出去,不單單是從言語的修辭層面,還包括故事情節,用一種驚訝和困惑的感情狀態,進而引發深思;《精神現象學》的前言里也談到,“一般來說,熟知的東西所以不是真正知道了的東西,正因為它是熟知的。有一種最習以為常的自欺其人的事情,就是在認識的時候先假定某種東西是熟知了的,因而就這樣地不管它了”[4],莎士比亞在《仲夏夜之夢》里實際上設置了三條敘事線索,兩條是人為主導的,另一條是精靈們的敘事,在這三條敘事線上莎士比亞都巧妙地設置了這種陌生化的手法,當讀者閱讀的時候,劇本中神仙與精靈的故事對他們而言是新奇的,當提泰妮婭愛上戴著驢頭的波頓時,這種非理性的、含混的效果達到了一個深層狀態,就像劇中人物自己所言,“不過說老實話,現在世界上理性可真難得跟愛情碰頭在一起;也沒有哪位正直的鄰居大叔給他倆撮合撮合做朋友”[2]。這一條線索進而帶動了拉山德與赫米婭、狄米特律斯與海麗娜的故事,令他們互相背棄,造成秩序上的混亂,再將他們拉回現實,莎士比亞通過他們展現了隱藏在人類社會關系表面背后的另一種面貌,讓舞臺下的觀眾對自身的生存狀態有了清晰的關照。無論是劇本一開始爭吵得難分難解的兩個神仙,還是被精靈捉弄的四個凡人,他們最后都言歸于好,展示了從理解到不理解,不理解到理解的心路歷程,這不僅是劇中人物的狀態,同時也是讀者或觀眾對于劇情和人物所作的心理反應;在這兩條線索的背后潛伏的是雅典村民們排練的第三條線索,他們的演出看似奇怪,卻又在情理之中,在神仙精靈、雅典貴族眼里,他們是下等人,只會“嚷嚷”,公爵形容他們的戲劇既長又短,既悲哀又有趣,有著像冰霜和燒炭似的不可調和的矛盾,令人觀后充滿慨嘆。莎士比亞通過這群村民們的表演使得劇情更加豐富起來,他們的演出似乎是鬧劇,讀者卻能在他們身上發現一種樂天的情懷。
三.總結
莎士比亞把真實的人與夢幻的神靈融入到交錯的情節里,讓劇本的敘事更加復雜起來,讓讀者只覺得進入到一個想象中的世界而驚嘆不已,但是莎士比亞創作神仙與精靈的同時也是在寫人,他透過人的本質去看待世俗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既發人深省,又顯得生動有趣。
參考文獻
[1][俄]維克托·鮑里索維奇·什克洛夫斯基著.散文理論[M].江西: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0.
[2][英]莎士比亞著,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3][德]布萊希特著,丁揚忠等譯.布萊希特論戲劇[C]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0:1-41、93.
[4][德]黑格爾著;賀麟、王玖興譯.精神現象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22.
(作者單位:大連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