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沒有今天的明天

2021-05-07 03:10:14于博
文學港 2021年1期

于博

一條漆黑的河正在幽深的叢林中奔涌,它沒有河道,肆意流過坡谷、溝壑、藤木甚至蛇獸,留下新鮮的白骨,閃著幽幽的光,直至觸到一條看不到的細線。

前方突然起了霧,蒸騰繚繞,還在噼啪作響,河流沒有一絲遲疑,直直沖入其中,由祖先從亙古流傳下的記憶里,這片叢林中沒有什么能阻擋它。但這次它們錯了,整條河都消失在這片濃霧里,化作一灘有機酸液,成了大地的疤痕。叢林又恢復了沉郁的平靜,它像一個放大了上百倍的蟲穴,將地面密封起來,即使是在正午,這里也滲不進一縷光,為爭奪天空而奮力生長的巨樹和粗藤們互相積壓,虬結成團,擠占了每一寸空隙,更何況此刻空中正布滿了鱗狀的烏云,給月亮蒙上了一層灰濛的輕紗。

可這里確實有光,而且很多很密,可視頻譜外的探測光線橫七豎八地交叉著,像一個巨大的籠子,籠罩著一座幽深的庭院。

院子里異常安靜,像一座荒棄已久的廢墟,甚至更靜:廢墟里還會有老鼠和蝙蝠出沒,這里卻連甲蟲都找不到一只。外圍設置了多重防御圈:激光的、化學的、目視的……把所有肉眼可見的物體都拒之門外,任何活物接近這里都會無聲地消失在強酸霧中,畢竟現在最精巧的移動攝像頭已經可以做成甲蟲般大小。這里的建筑帶著明顯的老殖民地風格,寬闊明朗的方形院落,曲折幽深的內庭,卷曲的柱廊和欄桿環繞著厚實的樓體,黑沉沉的門洞一個挨著一個,沒有標記、不分主次與大小,讓初訪者心生疑懼,不知該如何選擇。其實所有門洞都是敞開著的,但進去后都會進入一個曲折往復的迷宮,沒人指引的不出一分鐘就會葬身于機關陷阱之中。真正的入口在水池中、樹冠上、雕像下……穿過一道道暗哨、一重重檢測門,地下恍若一座鏡像庭院,在最深處的房間里,一個膚色微黑、面容憔悴,卻滿眼異彩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一堆深綠色晶體,遠看、近看、側著看、關了燈看……每個棱角、每毫微光都讓他陶醉。

密室厚實且無窗,在這濃厚的沉靜與黑暗中,他漸漸進入了一種類似淺夢的狀態,松弛和滿足之感如潮水般涌上來,漫過了全身,也模糊了知覺和時間,仿佛一翕目間度過了很久很久。

突然一陣急促而遙遠的敲門聲響起,全身黑衣的保鏢隊長賽斯用力地把嵌鋼房門推開一條縫:

“突發情況!計劃有變,胡主管!這地方暴露了,我們要立刻走!我來……”

話音戛然而止,刀刻般的臉上一雙鷹目在黑暗中迅速由暗變亮,他在使勁辨認著,越過密室中央的桌子,黑幽幽的角落里一動不動地坐著三個模糊的人影,是暈了還是死了?似乎都不是,他們的臀背還在有力地支撐著身體;是醒著嗎?可他們在自己剛才的大喊聲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沒事,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主管胡安站起身。

“不對,還有一個是我哦。”

副主管伊爾琴科那富有磁性和沙粒感的嗓音在密室中激蕩起一波波往復不息的顫動,一時間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顆粒在空氣中摩擦著,讓賽斯的耳膜感到一陣酥麻,同時起反應的還有鼻腔:

“酒精燈打翻了?”

“哎……是我又喝醉了。”

“恭喜你,新戒酒記錄達到了兩周。你們都在就好辦了,趕快撤退!分五路!都安排好了。”賽斯催促道。

胡安長吁一口氣,戀戀不舍地挪開粘了膠一般的目光,他拿出一套精巧的小量具,仔細地把晶體分包在一個個黑色小袋里,再裝進一只襯了海綿格子的密碼箱里,箱子拎在手里輕得不像話,在他心里卻比黃金還重,這點細碎的晶體是用足以塞滿這棟別墅的鈔票,和整個實驗團隊十年的辛苦研究換來的。

“走吧,務必處理好垃圾。”

他脫下防護服和鞋套口罩扔進密封垃圾袋,然后快步走出房間。賽斯趕在前面一路開啟門禁,一行人直奔地下車庫的防彈越野車。接到撤退指令的黑衣保鏢從各個拐角和暗門里閃出來,無聲地隨行著,把他和箱子緊緊裹在最里面。地面上也一下熱鬧起來,許多影影綽綽的東西變魔術一般顯現在庭院里,細碎匆忙的腳步聲和乍合驟分的影子激蕩在幽深的廊柱間。

胡安隨機挑了一部車坐上去,院子里依舊很暗,發亮的只有熒光指示燈和偶爾亮起的車燈,但能隱約地看到一只只設備箱和大籠子正被推上車,籠子里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影子,或倚躺或俯臥,一切都是陰暗而沉默的,車窗后的胡安對著賽斯滿意地點了點頭。十五分鐘后,一輛輛車依次啟動,分散消失在密林中。

車燈和導航儀都沒開,司機帶著紅外夜視鏡,吃力地辨認著濛濛霧月下的叢林小徑,坐在后座的賽斯看起來仍然無法放松,他直著身子夾起肩,緊盯手中的平板,眉心幾乎擰在一起。胡安拍了拍他緊繃的肩膀。

“這次的撤退迅速又隱秘,除了蟑螂誰都不會覺察到,能把他們調教到這種地步,賽斯,你是個軍訓藝術家。”胡安揉著他僵硬的肩膀。

“多謝組長夸獎,但還沒完事,這次他們是下了大本錢了,線報說他們動用了三顆機動衛星和十幾架高空偵察機,此刻整個國家的上空都被嚴密監視著,你看,我們連車燈和導航儀都不敢開了。”

“我們是被誰盯上了?”胡安問道。

賽斯聳聳肩:“能調動這些資源的,無非是緝毒總署、軍情六處、中情局中的一個,或者是全部。可能也有我們的那幾個同行的參與也說不定,嘿嘿。”

“‘幽夢剛完成就來了?比我們自己老板的賀電都準時,沒有內部消息的話……”

“哈,你懂的,博士,我可不能隨便評論家族內部成員,尤其是我這樣的,一出生就是家族的人,好也好,壞也罷,都是我們唯一的家。內部問題交給老大和長老們,這是我們的準則。我會如實匯報的,相信高層會有自己的判斷。”賽斯微笑著擠了擠眼睛。

兩小時過去了,車隊已經在叢林里七扭八拐地走了近百公里,賽斯還是沒能放松下來,他死死盯著手中的平板,眼睛已有些發紅。屏幕上是一幅布滿了各色點線的地圖,最密集的是藍點,代表著遍布于密林各處的可旋轉式攝像頭,可以監控周圍二十米內的圖像、百米內的聲音,和最遠五公里處的地面震動;此外還有些正在移動的,那是安裝在動物身上或干脆偽裝成它們的探測器,所有的藍點連起來就像一張勻稱的蛛網,覆蓋了整個叢林。向四面散開的紅點代表著己方幾路撤退人員,紅色箭頭是本車,而一串串白點是無法認證的目標,其中有一串始終尾隨在他們后面二十公里處。

“怪了,其它幾路都不追,就死盯住我們了,他們怎么做到的?其他人早就散開了,現在這里只有我們一輛車,而車和司機都是你隨機挑的。”

說話間賽斯的眼神飄向前面的司機,而后者一直在手忙腳亂地駕駛。他觀察了一會,用當地話和司機耳語了幾句,然后沖胡安打了個OK的手勢,無奈地笑笑:“他沒問題……怎么辦?總不能咱們倆是內鬼吧。”

胡安指了指車頂:“你剛才不是開了信號單向過濾器嗎?就算有內鬼也不可能一直聯絡吧。”

賽斯搖著頭說:“是的,所以現在本車發往監控系統的定位信號也中斷了,目前連我也看不到自己在地圖上的位置,就算系統被入侵也不怕了。但你看,還是甩不掉他們。”

“這就是科技大爆炸時代,鬼知道他們又發明了什么,要不然集團為什么要招攬我們?”胡安微笑著說。

“對,據臥底線報,緝毒總署早在六年前就成立了一個秘密研究所,里面有一批很厲害的神秘專家,而且配了最高規格的設備和團隊,當然比這里還是差些。”賽斯笑著說,“實驗對象和尺度上沒法比,你們來這里沒有錯。”

胡安猛地坐起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們車上都帶了什么?哪些是我們獨有的?”

“根本沒多少!你連換洗衣物都不帶,車上只有你的密碼箱、電腦,和一些實驗設備,這些東西從來都不出實驗室;我的則是武器、平板、錢包、打火機什么的,平時都是不離身的,都做不了手腳。”賽斯皺眉道。

胡安深深吸了一口氣,久久不呼出來,似乎在仔細體會著什么。

“不,不是這個,那么就是……快,把所有的隨身物品都密封起來。”

他從后面的實驗用品箱里拿出幾只塑料密封袋,把所有的手機、電腦、武器……都裝了進去。

賽斯沒多問什么,他隔著袋子操作著電腦,幾分鐘后不住搖頭,那幫人還是陰魂不散地跟著他們。胡安嘆了口氣:

“得把全身衣服都脫了,放進去。”

賽斯扭過頭張大了嘴,但看到胡安以做手術般認真凝重的表情脫下褲子后,默默地閉上嘴解起了扣子,隨后兩個大男人光著身子盯著屏幕:

“還是甩不掉!”賽斯泄氣地說,眼睛抬起來看了一眼,又立刻縮了回去,“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們自己放進去了?”

“鞋!你的軍靴!”思索中的胡安恍然叫道。

這下終于成功了,追蹤者迷失了方向,屏幕上那串白點頑強地掙扎了幾下后就消失了,兩個一絲不掛的男人相視一笑。

“物品可以不離身,但鞋是到處踩的,如果你踩到什么怪東西的話,說不定就成了移動信號源……我聽說有人正在研究一種新式光譜儀,能快速檢測到十萬分之一的特定氣味分子,那么根據該分子的變化趨勢也就能定位攜帶者的運動軌跡。”

“對不起胡主管,明天我就調換并審查警衛和助理。”賽斯正色道。

“還有,以后所有人員進出研究所都要進行換裝,外來衣物統一密封保存。”胡安冷著臉說,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故人,一個說不清是麻煩還是機會的人。

兩人沉默了一會,然后如夢方醒地把鞋以外的衣物都穿戴起來。

“好吧,內鬼的事情我管不著,但現在這個國家的道路、河流、空域都被嚴密監視著,到底要怎樣才能到達比賽場地?”胡安皺著眉說。

“哈,我們為什么非得到比賽場地不可?”賽斯得意地笑起來。

兩周后,一處山間別墅里,胡安正坐在寬大的沙發中聚精會神地看著大屏幕,沒有一絲余光分給茶幾上色味誘人的點心和水果;賽斯愜意地斜倚在旁邊,正用一把小臂般粗長的獵刀削著蘋果,不時低頭看一眼手中的平板。

大屏幕中,幾個穿白大褂戴純白面具的人面對鏡頭站成一排,要不是中間有個白發老者不住地輕輕抖動肩膀,真會有人以為這是一幅靜止的圖片。

看不出是誰開了口,聲音僵硬而冷漠,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明顯是經過了調音:

“地球上所有人,你們好!我們是A研究組,課題為‘促神經細胞生長素,代號‘升華,識別碼56222789……下面演示正式開始。”

“太瘋狂了,他們太瘋狂了……”胡安忍不住說,“這可是犯罪集團的秘密研究項目,不加密就直接放到網絡上,等于向全世界公開播報。”

“哈,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條子們不讓我們集合,那就只有通過網絡公開比賽了,而我們會被載入史冊,有史以來第一屆制毒奧運會的選手!

毒品,在這塊大陸上本就是一種陽光下的罪惡。尤其是對全球上億癮君子來說,我相信他們此刻正歡欣鼓舞地見證著一次毒品革命,集團也正好做一次產品宣傳,讓全世界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老大。”

賽斯有點興奮。

畫面中,演示已經開始了,他們所在房間并不大,窗簾很厚,沒有一絲陽光滲進來,墻壁和地面都剝得光禿禿的。陰暗的外圍和角落托襯著屋中央強烈的白色燈光,幾個白影在光暗交織中默默走動、操作,像是一群操縱死亡與瘟疫的死靈法師。他們拿出一種無色的針劑放到鏡頭下翻來覆去地展示,上面寫著“升華二號”,然后給縛在椅子上的幾個人注射了進去,旁邊的透視儀和化驗儀很快便有了變化。

“看來他們不怎么走運,只能在公寓樓里做實驗了。雖然把墻面地面都清理了,但我從建筑材質上一眼就能看出在哪個國家,不過條子們是找不到的……那里的老百姓比黑社會還危險一些。”賽斯一邊把手中的獵刀轉得銀輪一般,一邊戲謔地說笑著。

胡安坐直身子,蹙起濃黑的眉,深碧色的眼珠閃閃發亮,盯著放大了的腦區透視圖像:“嗯,看看那些胺能神經元,正以異常的速度復制著,他真干了,竟然真干成了。”

“你知道是誰了?我還以為這是絕對保密的。”賽斯驚訝地說。

“不知道,不過誰都一樣,他們終于拿起了上帝的刻刀。神經細胞強化也曾是我主攻過的方向,我知道這里面有多兇險。神經細胞掌控著人類的感知與情緒,整個系統既精確又協調,就算是目前最強大的計算機和最精巧的自動化器件組合起來也無法模擬一個孩子的動作和思維,它是通過億萬年的進化和淘汰完善而成的精密體系,就像一座木棍搭成的大樓,動了一個環節就會引起無數未知的連鎖反應,甚至直接垮塌。毒品是刺激神經細胞產生過量的快感遞質,而A組是在直接改造神經細胞,一個是掰彎木棍,一個是讓它野蠻生長成各種奇形怪狀,哪個更危險不言而喻。人類的意志通常很堅強,神經系統卻很脆弱,改變神經元又會引起多少不可預料的癥狀?你知道他們那組實驗品的死亡率嗎?”

“不太清楚,也沒有人在意這個,雖然這么說很殘忍,不過大量廉價的實驗品正是我們最大的優勢,不是嗎?”賽斯苦笑著說。

“說的也是,我自己也是受益者,只是殘忍程度上的差異。”

胡安的肩輕輕靠在沙發背上,緊繃的身體稍微松弛了一些:“看到沒,傳遞感覺和情緒的胺能神經元的數量和活性正以驚人的速度增長,個頭也變大了……”

一名白衣者開始給實驗對象注射毒品。

“嗯,是集團的拳頭產品‘全能神,它融合了多種毒品的優點,既能夠大量促進多巴胺和內啡肽等快感遞質的分泌,又有強烈的致幻性,吃了它,就像自己真成了全能神,一切幻想和愿望,以及幻想也無法描繪的潛欲望都會實現,會感覺整個世界都匍匐在自己腳下,那是絕對的、瘋狂的為所欲為。”

賽斯像一個全神貫注的足球解說員,隨著高潮的臨近語速也變得越來越快,他的臉色也變得通紅,像是有兩團火在燒,眼睛里也閃爍著異常灼熱的神采。

胡安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知道賽斯早年也曾經服用過毒品,雖然劑量和次數都不多,但恐怕這輩子也無法根除這種心癢如麻的感覺。

“噢,注意這里,遞質傳輸量明顯增長,大腦的‘快樂區的信號亮得嚇人。”胡安指著屏幕上的腦神經信號圖。

幾個實驗品渾身顫抖著呻吟起來,他們已經進入了深度的幻樂之中……賽斯的刀忘記了舞動,他從未見過如此強烈的反應,強化后的神經元制造、體會的快感,無論是強度和持續時間都是超常的,他仿佛看到了世界各處的網絡前無數癮君子臉上那猙獰的渴求。

接下來,白衣人們又在幾個不同類型的實驗者身上進行了初次注射,都獲得了良好效果。然后十幾個長期服用升華二號的“成品”強化人被帶進來,依次進行了腦部掃描展示,他們有老有少、男女各半,包括了各色人種,每個人的的胺能神經元和神經纖維束都異常粗大,最大的幾乎增長了三倍,這些都證明了這種藥物顯著的改造效果。

冰冷的電子語音又響了起來:“這就是升華二號,塔德奧集團最新,也是最強的產品,它能夠大幅度強化神經細胞和纖維,分泌更多的快感遞質,承受更高的興奮度,讓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和幸福。

如果說,吃最愛吃的東西時快樂值是10分的話,與最愛的人一起高潮就是60分,服用冰毒是200,而注射全能神是300到700之間,因為每個人的神經發達程度不同,每個人分泌的遞質和受體的數量差異很大,所能體會的快樂上限也就不同;還有個大問題,就是長期吸毒會讓快樂神經元萎縮減少,這也是你們覺得體驗越來越差的原因。而全能神能帶來的理論最大快感是多少呢?

是1200!明白了嗎?別人能感受700是因為他的神經的能力是700,你體會300是因為你的能力只有300,朋友們,都花一樣的高價,為什么要比別人差那么多呢?人活一世,到死也不能體驗最高的快樂,是多么遺憾!

所以快使用升華二號吧,它能讓你的神經細胞再度發育,輕松突破快感極限,去感受幾倍于從前的快樂,不會再有疲憊又黯淡的不應期,不會再有越來越平淡的感覺,讓每一個普通人都變身超人,讓每一天都充滿絢爛的高潮,去感受最大的快樂和幸福。接下來,還會有升華三號、四號五號,還會有全能神加強版、太陽神、宇宙神;以上只有在我們塔德奧集團的渠道才能買到……”

電子音語速越來越快,內容越來越夸張露骨,毫無情緒的語音竟聽得胡安一陣心驚肉跳。

展示已經到了尾聲,畫面上出現了各種語言版本的詳細報告和數據,賽斯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時間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胡主管,對于A組的成果,你怎么看?好像實驗品并沒有表現出失常的癥狀,說明這項改造的定向性還不錯?并沒有過多影響身體的其他方面。”

胡安沉吟了一會,堅定地說:“不可否認,藥很成功,他也很厲害,但還是贏不了我,這是條我放棄過的路。”

賽斯勉強地點了點頭,“希望如此,不過我私下聽說高層中看好他的人是最多的。對此,我們背后的那位老大也很憂慮。”

胡安嘆了口氣:“唉,都是些鼠目寸光的快錢黨。知道我以前為什么放棄嗎?它或許能帶來最強的快感,但并不能讓吸毒者走出自我毀滅的死循環,反而會使這個過程加速。更強更豐富的快感,意味著更加無法自拔和更快的毀滅,這是殺雞取卵。”

“可神經細胞也被強化了,用更少的藥量就能達到以前的效果,身體負擔也會減輕。”

“那么戒斷反應也會更強。”胡安倏地站起身,“至于減量……怎么可能?永遠不要低估他們的貪婪,可能一開始會,但很快就會去追求更高層次的快感。有自制力的人一開始就不會成為癮君子。不好意思,你這樣意外接觸的除外。”

賽斯點著頭沉默下來。作為一個販毒集團的資深干部,他對各種各樣的癮君子們了如指掌,用得起高端貨的家伙們是公司的財源支柱,而他們的比例都是比較固定的,雖然跟各國的風氣、經濟、治安等因素有關,但總而言之是數量較少的,殺雞取卵并不是好辦法;更重要的是,如果因為更強烈的上癮性和死亡率加劇了社會秩序惡化,恐怕各國政府都會加強對這種產品的打擊,甚至針對性地把集團趕出當地市場。

賽斯逐漸恢復了對項目的信心,經過近十年的合作,他已經很信任胡安的能力和判斷,甚至有些盲目。從十歲就開始的漫長制毒生涯把他也磨練成了一個經驗豐富的化工技師,他甚至被選派去大學進修過生化理論,但現在的他就像個學生般折服于胡安,這個亞洲人的才智、勤奮、堅強,都是他以前從未見過的。

“升華二號”的視頻在世界各地引發了一連串“地震”,不只是癮君子和黑社會,那些早已習慣了每天追獵并饕餮全球各種奇聞異事的大眾們,也在爭相傳閱著這部前所未見的犯罪集團學術報告。即使各國警方嚴加管控也為時已晚,視頻已經擴散到全球網絡的各個角落,再經過各種各樣的個性化加密和偽裝后瘋傳于世界各地。

產品的關注度暴增,已經有人開始從各種渠道求購升華系列藥劑。各國警方也開始密切關注這次特別的競賽,他們迅速展開調查,得知制毒奧運會不是惡作劇,它是由世界上排名前三的販毒集團塔德奧舉辦,獎金高達數十億美元,而且結果會決定集團將來的接班人和主要發展方向,而參賽的項目組共有三個,還有兩個仍處在神秘的陰影之中。

“地震”的余波還在震蕩,又有一顆炸彈引爆在距南美大陸萬里之外的洋國。在這個富裕開放的國家,各種新奇的電子產品一向很有市場,同時這里也是失眠、抑郁、焦慮等精神失調癥狀的高發之地。所以當一種號稱能夠治愈失眠并催發美夢的助眠儀面市時,幾百臺免費體驗樣機很快就發放一空。之后的產品評價卻呈現出嚴重的分化,有些人認為它效果不明顯,甚至是毫無用處;部分評論認為效果馬馬虎虎;而有些人則不吝溢美之詞,認為它效果奇佳,給了自己前所未有、極為美妙的體驗,遠遠超越其他同類設備或藥物:

“多么美妙的夢境啊!”

“里面什么都有,什么夢想都能實現!”

“怎么辦?已經離不開它了!”

“永遠生活在夢中不醒來就好了。”

“每天都渴望夜晚到來。”

……

諸如此類的溢美之詞在網上和口耳間流傳,他們都是信譽度合格的實名評論者,來自于多個年齡段和各行各業,他們迫不及待地掏錢購買了完整的夢境版本,并且預訂了新版。這種火爆的風評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更多人去試用,更多人迷戀上了它,銷量開始井噴。

但沒過多久,很多人就發現自己已經沉迷于此無法自拔,白天昏沉萎靡、煩躁不安,隨著夕陽漸落則心火焚身,恨不能立時入睡,甚至有些人放棄了正常生活,靠吃安眠藥昏睡終日……一時間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質監部門和警方迅速介入,技術人員對這種設備進行了拆解和測試,發現它能夠通過密布于內層的電極對大腦皮層發射模擬腦電波,它內置多種信號頻段和模式,根據接收者的腦波反饋來自動調整,直到兩者頻率和振幅接近,發生共鳴并最終揉為一體,不過具體效果似乎因個人差異而有較大出入。

在洋國最高醫科學府的腦神經研究所里,專家們正聚成一團觀察著幾個戴著頭盔的試用者,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其中兩個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狀態。

“從助眠效果上看,好像比起其他產品來并沒有什么突出的優勢。”一名專家道。

“嗯,說明它從設計上就另有所圖。”專案組警探點頭道,“是什么呢,現在他們基本都入夢了,可惜我們看不到夢境。”

“只有自己能看到,夢境本來就只是一種個人記憶片段的拼接,你沒有他的記憶,怎么可能看到呢。”

“不,不!”

試用員林警長突然滿頭大汗地醒來,一把擼掉頭盔,把它摔得粉碎,“是毒品!是吸毒的感覺!”。

這個高大的漢子埋頭哭了起來,他知道多年前臥底染上的毒癮,經歷多次心理治療才封鎖的吸毒記憶,又被這個夢勾起了,他仿佛看到一條冰凍的毒蛇在魔火中復活,正吐著毒信蜿蜒爬來,試圖再度把自己的人生撕得粉碎。

“他……他本來就有這方面的記憶,所以才能體會到那種感覺和場景。”專家分析道。

“但另外有兩人也說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快感和美夢。”一個警探說,“而這兩個人我們已經做過調查和血檢,都是無吸毒史的,按說他們就沒有過相關記憶,難道……腦波還能夠傳遞記憶嗎?”

“腦波必然不能傳遞記憶,記憶以很復雜的形式儲存在腦體中,而腦波,至多只能攜帶一些情緒方面的信息,如何傳遞如此復雜的影音記憶?”一名腦科學家表示反對。

“也可能是這樣:夢境本身就是幻想成份居多,如果他在外部腦波的引導下產生了一些情緒,那么夢境的核心就有了,剩下的情景是可以從自己的記憶里摘錄并編輯的。”一名心理學家分析道。

另一名年輕的神經學家說道:“記憶未必不能傳遞,人類的記憶是很玄妙的,除了顯而易見的具象記憶,還有一些無法穩定呈現的潛記憶,還有軀干細胞的動作和感覺記憶,甚至有些是祖先的記憶,寫在基因的堿基里代代相傳,這些都是還沒有研究清楚的未知領域……”

紅色封面的研究報告火速發往各國警方,真相雖然還未完全明晰,但可以確定的是:這種助眠器存儲著很多人吸食迷幻類毒品后的腦波信息,當遇到腦結構和腦波頻率相似的使用者時,就能將部分情緒和感受傳遞給他,使其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如此一來也就在完全不涉毒的情況下傳遞了吸毒的體驗。設備從設計到做工都非常精妙,顯然是一流的科研機構出品,但遍詢全球的科研院所也找不到出處,至于它是如何記錄和模擬腦波信號的,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各國迅速做出反應,產品和相關銷售公司迅速被封禁,而注冊在加勒比群島的生產廠家早就無跡可尋,似乎對調查早有準備。很快人們發現這種設備開始從黑市流出,夢境下載包則在網絡上便利而迅速地流通起來。

“真挺逼真的。”

地球的另一面,賽斯剛取下頭盔,“不可思議啊,腦波真能傳遞感覺?”

“這事很玄,不是誰都行的,關鍵在于兩個腦是否相配,古往今來有無數親人托夢和心靈感應的奇妙傳說,人的執念、極度的恐懼或震驚,會產生強大的腦波,甚至強到可以穿越不短的距離,出現在某些基因相近的人的潛意識中,再強也可能直接出現在意識中哦。說起來,奶奶去世的時候,我還真收到了信息,那時我都二十歲了,夢中她忽然就站在那里,向我招手,就在我倆讀故事的鄉下火爐旁,一切都舒適溫暖起來,她的表情卻如此憂慮:

‘孩子啊,奶奶要走了,真不想走啊,如此一來世上就只有你自己了,一切就靠你自己了,不要再去找他們了,好好過完一生……然后還有很多叮嚀的話。等我醒了,發現她已經在隔壁臥室里永遠離去了,身體已經發涼,而她臉上那憂心忡忡的表情,和夢里一模一樣。”

伊爾琴科瞇著眼說道,手中慢搖著一只古老的阿茲特克酒杯。

屋里陷入一陣沉默,胡安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把思維集中在期待已久的B組的成果上,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走的時候都說了什么呢?可是……太遠了啊,無論如何腦波是無法跨越半個地球傳過來的,但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們肯定也有很多很多話對自己說,真想聽一聽啊,哪怕一句也好……

“這好像是個更厲害的對手啊,胡,你怎么看?”賽斯率先打破這片沉默,扭頭道。

“有硬傷。”胡安鼻子哼了一聲,頭都沒抬,“它的最大優點,就是更隱蔽更快捷的流通方式,和較溫和的身體損害,這些擦邊球能引來很多膽小又好奇的新顧客。然而,人永遠不會滿足,誘導得多了,他們最終還是會走上磕藥的路,而且這種技術我們能壟斷多久?解析和模仿電子設備畢竟容易得多。”

賽斯搖了搖頭,“不過據我所知,高層對那兩組的展示很滿意,已經給他們撥發了大筆經費和獎金,開局不利,如果我們拿不出驚人的東西,恐怕他們會……失望。”

胡安抬起頭,眼睛很閃很亮:

“放心吧,我們的好戲才剛開演。”

美洲大陸北部,一個初冬的清晨,輕濕的霧氣還貪戀著與高山幽林最后的纏綿。山谷中緩緩起伏的城市仍在半夢半醒,警局里已是一片嘈雜,十幾個昨夜在酒吧斗毆被捕的癮君子蹲坐在拘留室,一股濃重的煙酒血汗的混雜氣味彌漫開來,逼得一名女警開窗迎進銳利的寒風。他們都很年輕,顯然是折騰了一夜,一個個形容枯槁、神情猶在恍惚之中,其中不乏多次進宮的老熟人,但對關于昨夜情形的訊問,卻都是一臉茫然,連自己為什么打架,怎么被抓進來的都說不清楚。

一個清瘦無須的年輕警察和一個面色粗蠻的中年警察正給主犯做筆錄,暴力的威嚇,配合溫和的開導,是教科書式的審訊套餐。不過這次好像并沒有用武之地,他們都認識眼前這個資深癮君子,這種狀況他已見得太多,完全可以自動化應答。

“別廢話了!說吧,小子,到底誰先動的刀?”

“什么?動什么刀?不要栽贓啊,我們只是誤吃了點藥而已。”這個滿頭辮子的白人青年仰著臉硬氣地說。

“混蛋!看看你的手臂上,被刀劃了那么大個口子,還想抵賴?”警察暴喝道。

大辮子連忙低頭看了下自己包扎成白底紅花的手臂,“血!怎么這么多血?上帝啊,誰干的!”他驚訝地地站起來,立刻被鎖在桌子上的手銬拉倒了。

警察驚訝地互相看了一眼:可能還沒完全清醒,不過確實不像是裝的,怪了。

接下來警方又給每個人都單獨做了筆錄,但結果都是一樣,他們使盡渾身解數,文的武的邪門的都用過了,但無論是誰都說只記得自己去酒吧嗑了藥,然后就像迷糊了一樣,記不清夜里發生了什么。

警員們只能面面相覷,就連副局長老庫克都一籌莫展,透過繚繞的煙霧,他那雙很少眨動的三角眼正盯著一個外號叫“松鼠”的精瘦男子,試圖從這個狡猾的毒販身上找到破綻。

以前他總是能在一對一的攻心戰中取得勝利,這次卻一籌莫展。庫克干這行已有三十四年,生于此長于此,能閉著眼走遍這城市里每一寸陰暗的角落,那些不安分的年輕人都在他眼皮下慢慢長大,從只知傻笑的嬰兒到活力過剩的少年,再到邪火頹氣滿身的成年,他甚至能說出每個人喜歡的零食和游戲,所以當看到一副副擰著眉張著嘴快想破腦袋的熟面孔時,他知道并沒有人撒謊。

庫克嘆了口氣,又點燃了一支煙,深吸一口:“見鬼,受不了,你們嘴里的味啊,到底吸了什么?腦子都吸壞了。”

“你們這幫家伙,別以為串了供就能躲過去!都關禁閉!去里面好好想想!”那個兇蠻的警員大吼道。

警員們搖著頭走出審訊室,看到半透觀察墻外坐著一個穿西裝的人,正在筆記本上快速地記錄著什么。

“庫克局長你好,我是國際刑警緝毒總署北美部三組組長喬·克勞德。”西裝男子站起來跟庫克握了握手,他的臉毛毛的,有些浮腫,笑起來嘴角抖得厲害,顯然很疲勞,“不順利嗎?好像你們沒有使用測謊儀。”

“沒必要,這幫小子,眉毛動一動,接下來嘴要往哪撇我都知道。”庫克撇著嘴說。

“果然啊,看來我們的測謊設備也是白帶了。”喬嘆了口氣,“不過還是要例行公事。”

“緝毒總署就是不一般啊,我們三個小時前才帶回人來,你們馬上就到了?”老庫克感到很奇怪,看著腕上的表說道。

喬微微一笑:“我們是從鄰市過來的。”

庫克一驚,“松泉市嗎?那里發生了什么?”

喬回頭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人后輕輕嘆了口氣:

“算了,也沒什么,反正馬上就會被媒體大肆報道了,那邊的事情比這里離奇得多。知道馬修·摩爾嗎?”

“我只知道本州首富也叫這個名字?”

“對了,就是他,他殺人了!用槍射了兩個人,一死一重傷,他自稱遇到了生命危險,是逼不得已。”

“怎么可能?生命危險?光保鏢他就有一個排。”庫克震驚道。

“然而他殺的就是自己的兩個貼身保鏢。”喬特意頓了頓,來定格庫克驚訝的表情,然后沖他擠了擠眼睛,“他說自己昨夜喝了點酒后就睡了,然后早晨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兩個人影持槍站在眼前,自己則被綁在游艇的欄桿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掏出懷里的手槍就射擊了。”

“嗯,是被綁架了嗎?不過他不是被綁住了嗎?而且既然是綁架,又怎么會留武器在他身上?”

“是被綁住了,不過只有下半身,而且不但手槍在懷里,他手邊還放著一把自動步槍,很怪對不對?馬修堅持認為是被綁架了,然而那個沒死的保鏢醒來后認為他們是被老板陷害了,昨夜是摩爾酒后來了興致,和他們一起駕船去湖里射魚玩,為了更好地瞄準他讓人把他綁在欄桿上,沒想到……他打了會瞌睡后竟然翻臉不認人,對正專心向湖面瞄準的他們痛下殺手,最后還反咬一口。”

“從沒聽說過這種綁架,確實很可疑……”庫克點了點頭,“一定有人說謊,不過摩爾也沒必要跟兩個保鏢斗個你死我活吧。”

“然而沒有。此案簡直漏洞百出,但離譜的是,他倆陳述的案情可以說是截然相反,卻都信誓旦旦地對自己的證言絕對堅持和信任,而且他倆也都通過了測謊,無論是儀器的還是人工的。”

庫克此時聽得一臉迷惘,粗大的指節輕搓著滿是花白胡渣的下巴,停不下來。喬仿佛很享受撩撥他人的好奇心,憔悴黯淡的臉上閃過興奮的神采。

“我也參加了審訊,確實,兩個人都無懈可擊,如果有人在說謊,我只能說,他肯定是個歸隱的頂級特工。”

庫克的手指停止了點動,“信誓旦旦、絕對肯定、特工……”這些類似的詞匯剛才都在他腦海中浮現過。他猛然抬頭,喬的臉似笑非笑,似乎還在上下點動著,一縷細若游絲的氣味飄入鼻中,有些刺鼻又有些熟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腦袋。

“等等,我竟然忘了你是哪里來的!你肯定不是來給兇殺組幫忙的對嗎?那么……我想是,保鏢隊里也有沾毒的?”

“再想想,老兄,我為什么會和你坐在一起?肯定不是因為緣分。”喬搖頭笑著說,“最近發生了這么多怪事,他們有什么相似之處嗎?”

“難道說,又有誰什么也不記得了嗎?保鏢的證言聽起來完整又合理,那么他應該是清醒的……那就是摩爾!他跟這些孩子一樣,記不起夜里的事情了,所以才誤以為被綁架,天哪,真不幸。”庫克拍著大腿站起來。

“不幸?他可不是無緣無故失憶的,就像你的這些孩子們一樣。”喬冷笑道。

“我真想給你那張漏風的嘴來一拳,讓它更漏。”庫克晃著花白的頭,“我這把老骨頭熬了一夜抓人審訊,還要挨餓在這里陪個渾身酸臭的哥們猜謎。”

喬笑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吧,老兄,辛苦你了,我請你吃飯,然后再回賓館好好洗澡睡覺。事實上這是我這一個月來跑的第五個城市,到你這里我已經大概得出了一些結論,可以寫報告了。”

他們走出又溫暖又酸臭的警察局,看到外面濃霧已散盡,冰藍的天空中塊塊白云纖毫畢現,鮮亮得刺眼。

庫克渾濁的腦子明晰起來:“是不是跟兔崽子們的新貨有關系?”

“你早就覺察到了吧,他們確實用了新型的毒品,一種冰藍色的粉末。”

“我說呢,那種新味道,原來如此!他們腦子真吸壞了?你怎么不早說?我們白費了一上午!”

庫克激動地吼起來,引得其他客人一陣注目。

“是吸毒后的記憶壞了,一開始我也不敢確定,直到看到了這么多人都失憶。”喬一邊看菜單一邊說,“況且這個也不能亂說,還處在保密期。不過我看沒必要了,這種新藥已經大范圍擴散了,最初的案例在南海岸,我們一共有七組人在同時追蹤,想想看這么廣的路子,只有幾個大集團才能做到。”

“老弟,我干這行也幾十年了,雖然不像你們那么深刻,但也算見多識廣,但我想不出這種新藥有什么用,吃了就失憶?”

“我大概想到了,以下是我個人的推斷,跟官方無關:這些都跟塔德奧集團內部的一次競賽有關系,這個比賽源自十五年前的那次商討繼承權的會議,由首領立下規矩,三名繼承人各自組織團隊投入巨資來研究新的毒品,以此競爭領導權……半年前在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升華二號視頻,還有通感頭盔,都是競賽項目。”

“我也聽說這事了,就是那個傳說中擁有幾百億資產,控制了兩個小國執政黨的塔德奧?他們這次可算打了個翻身仗,又一次奪回了美洲市場,市面上升華三號都有了,頭盔上個月也在本市出現了,現在有橄欖球、冰球、建筑工等款式,太難查了。”庫克握緊了拳頭。

“那么這個失憶藥就是第三個項目了,說起來,我還跟它頗有淵源。”

喬望向窗外,枯槁的臉上竟煥發起活潑的神采:“讀神經學碩士的時候我就接觸過這個課題,和一個叫胡安的亞裔一起。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還記得當年他滿面紅光向我介紹:‘嘿,你要相信它!這可是大腦,自然界最神奇最精妙的大腦!我們連它十分之一的功能都沒開發完。它有自己的脾氣,有自己的主意,當你極度悲傷的時候,它會釋放信息素保護你,甚至會主動放棄這段記憶。”

喬越說越快,庫克聽得入了神,盡管越來越難聽懂。日光在天畔匆匆掠過,北方的冬夜來得如此早,喬托著腮,望著陰沉的街道,聲音卻更加陰沉: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失聯多年的老同學竟然在為販毒集團效力,但他曾經是個多么嫉惡如仇的人啊,尤其痛恨毒品,聞到大麻味都會拉下臉來。我真想當面問問他,為什么?就為了那十億美元嗎?到底發生了什么?”

喬說完后閉上了眼,用顫抖的手輕輕揉著。庫克愣了一會,有點著急地問:“什么?還有這種事?能詳細說說嗎?哦……我知道我級別不太夠,不過你可以挑著說。”

喬慢慢睜開眼睛:“其實也不是什么機密,這家伙已經被衛星拍到好幾次了,別組的專家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就他和他的女副手整天大搖大擺地以真面目示人。你想聽我們當年的故事?當然可以,不過我也需要你幫點忙,本市雖然犯罪率很低,卻有可能是塔德奧集團的重要流通節點,希望你能便裝帶我去轉轉。”

“應該的,這個沒問題。”

“好吧,我那短暫的青春啊。”喬慨嘆著,開始講述他大學時代的故事:

剛入學的時候我沒有注意到他,但后來卻不得不注意,無論是理論還是實驗,他都是完成最好最快的那個,而且系里只有我和他堅持九點入睡四點起床,所以后來我們成了只隔一面墻的室友,和一起晨練自習的同伴。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學習狂,這正對我的胃口,我倆曾經一起在實驗室熬過三天三夜,干掉了半桶咖啡和一堆漢堡。但不管多忙他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去健身,有時去健身房,有時打球,更多的是在地板上、桌子邊、門框上……一切可以支撐或受力的地方;他的另一個愛好就是去酒吧,而且是那種魚龍混雜的低層次酒吧,每次他帶著一身煙酒氣息回到宿舍,都會讓我苦惱好一陣子,這太違和了,那種地方不該跟他這種熱愛科學和生活的人有一絲瓜葛。或許他有什么難以告人的怪癖好,還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后來我忍不住也偷偷跟著去了,就是想看看他在干什么。進去后才發現里面比我想象的還亂,五顏六色的燈光和頭發、滑溜溜的地面,還有各種刺鼻的怪味,我這種沒文身不燙頭的普通學生模樣簡直像黑夜中的明燈那樣引人注目,無數疑惑的、興奮的、怪異的、冰冷的目光都在朝我聚焦,當時我就有點不知所措了。這時有個戴頭巾畫煙熏妝,酷似加勒比海盜船長的人大聲招呼我,他一把摟過我的肩膀,拉著我去了角落。

“您是?”

“天哪,是我。”

我這才注意到那雙熟悉的墨茶色眼睛。

“胡安!剛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沒入人群不見了。”

“天,你跟著我來的。”

“對不起,我好奇心太重了。”

他沒有再說什么,拉著我去了陰暗的角落,穿過和墻壁漆成一色的暗門,進入另一個更暗的大房間,那里人安靜多了,但人一點也不少,而且味道更刺鼻了。這時他偷偷塞給我兩個滑溜溜的橢圓小球。

“塞鼻子里吧,我自己做的防毒鼻塞,活性炭外面裹了一層單向半透膜。”他在我耳邊小聲說。

“還行吧,我以前也抽過葉子。”我故作老練地吸吸鼻子,也不想顯得自己太沒見過世面。

“這不是普通的大麻、水煙能比的,里面加的料太多了,我嘴里還有一個呢。”胡安沖我吹了一口氣,一股嗆人的辣椒味撲面而來。

乖乖安好了鼻塞后,我跟著他小心翼翼地跨過一具具或扭曲或顫動的軀體,找到一塊空地倚著墻半躺下。

“確實不太一樣,有股辣椒味、又有點肥皂水的味道……等等,怎么這么熟悉?天哪,是實驗室里的……”我念叨著,忽然驚得坐起來。

“噓!”他捂住我的嘴,“唉,你真是個狗鼻子,應該在外面就把過濾球塞你鼻孔里。”

“哥們,我真看不懂你了,你這是在制大麻賺錢嗎?可你偷……拿的試劑里有幾種比大麻還值錢。”我無奈地攤攤手。

他沉默了好一會,“我是在做實驗,研究他們對‘新藥的反應。”他抓著我的手伸入懷中,在內側口袋里竟然摸到了一排光滑的試管。

“我會趁他們嗨翻天的時候采集血樣帶回去研究。”

“真夠膽大的!如果被發現的話……送命都有可能。”

“我很小心,而且他們嗨起來也沒什么知覺,再說扎個針什么的在這里沒什么奇怪的,再說我也備足了防身的東西。”他拍拍另一側的夾克口袋,“自制的濃縮催淚彈,這么一小瓶打開了能讓整個酒吧的人睜不開眼直不起腰,知道為什么一定要你戴過濾鼻塞了嗎?”

我看著他說這番話時眼中閃過的冷酷和堅決,忽然感覺很陌生。他也覺察到了我異樣的眼神,嘆了口氣緩緩地說:“其實,我這一切都是為了消滅毒品,聽起來可能很狂妄,畢竟世界上這么多警察都做不到。但我還是以此為畢生的目標,當然我不是要去跟毒販戰斗,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而且這么多年來各國剿滅了數以百萬計的毒販,卻也未能阻止毒品蔓延,我很小的時候就在想:這或許不是外力能做到的,我要從內部入手,而我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人能倚仗的,也只有科技。”

這時外面進來兩個黑衣壯漢,兩只眼睛飛快地巡視著,胡安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煙壺,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噴了一大團白煙,把我倆都縈繞其中。

回來后我倆就開始一起研究采集的樣品,觀察癮君子們對各種DIY麻醉品的反應,漸漸地我也入了這個深坑,可以說如果沒有那夜的事,我現在不會和你坐在這里,原來我的興趣是神經外科。

暑假回來后,我卻沒看到他,發郵件不回,微信和其他社交軟件也不上線,我只好去了中國,按地址找到他家,見到了他的爺爺奶奶,才知道他出了車禍,正在住院治療。他的身體倒無大礙,只有幾處骨折,但他竟患上了失憶癥,大學的事都忘了一半,別說研究生的事了。他自然不認識我了,我們只有尷尬地無語對望,然后讓他翻看我手機中的圖片和聊天記錄,然而那沒什么用,接連幾天都沒有任何起色。我當時心灰意冷,已經打算回去了。直到有一天,我的上衣夾層口袋里不小心掉出了幾顆白色小圓球。

“這是什么?”他好奇地問道。

“這是半透鼻塞,你的大發明,哈哈。”我遞給他,他塞到鼻子里后,忽然渾身一顫。

“這是什么味?好嗆!”

“嗆?哦,一定是里面被壓碎了,以前存的味道都跑出來了。”

“喬?我頭里有什么東西在翻滾,好像有些吵鬧的音樂、有很多人影在晃,我想多聞一點,能行嗎?”

“這個……我試試吧。”

我專程跑到大學里的留學生宿舍,費盡周折才弄到點葉子,半夜偷偷拉他到廁所單間里點上,出來的時候還被一個保潔大嬸盯著看了好久,她肯定以為我們是那種……呃,伴侶。

不過都值了!他在渾身顫抖中記起了更多,僅僅兩周后,他就全記起來了。三個月后,痊愈了的他回到大學,告訴我要開始新的研究,關于強刺激對記憶區的影響。

“……如果能找到抑制記憶區或其與外區連接神經的細胞群,也就找到了控制記憶的開關,這個很難,但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找到觸發的條件……我已經發現了一些關聯區域,當這個區域的遞質密度發生劇變時,就會誘發失憶,當然,這些都需要一些強刺激來誘導。”

我們碩士畢業后各奔東西,不過還會經常聯絡和聚會,直到收到了他的一封信,里面說他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讓我不要找他,有緣的話還會再相見,然后他就再度失聯了,而這次我再也找不到他了,他讀博的研究所告訴我他盜竊了價值幾十萬的藥劑偷偷跑了。再后來,我加入了緝毒總署,再后來……我在嫌犯資料里看到了他。

正如當年所說,現在他顯然已經找到了控制失憶的開關,沒有哪種刺激比毒品更強大,當毒品使得相關區域極度興奮時,開關就會觸發,而能把失憶的范圍控制得如此精確……我真有點佩服他。

喬結束了回憶,他斜倚在沙發上,呼吸漸漸平復。

“唉,世事無常啊,兄弟,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庫克嘆息道,“這頓我請了,畢竟是我的地頭,又聽了這么重要的情報。”

“慢著,局長,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喬睜開眼。

“哦,帶你去轉轉是吧,好吧,不過得等晚上,現在酒吧里沒人。”

“不是去酒吧,我們去找這個人。”

喬拿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短發亞裔女子,然后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對面的反應。庫克盯著照片看了足有五秒鐘,然后放下,眼睛快速朝兩側掃了掃。喬沒有放過這個動作:“她叫黎秋莉,您認識對嗎?”

“唔,有點印象,這城里的人大部分我都有印象。”

“帶我去找她吧,有很重要的事。”

“呃,我會幫你查的,查到地址我就通知你。”

“哦,不,庫克,這是我來此地的另一個任務。一定要帶我去,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嗎?上個月在本州網內出現了能夠在通感頭盔上使用的新夢境程序包,經查都是出自這里,端口就鎖定在她的住宅,而她是本市大學的計算機副教授,有足夠作案能力,當然現在那里已經沒人了。”

“我們也在找她。”庫克仍然在搖頭。

喬抱起胳膊:“別這樣,我分享了自己的秘密,你也要給我一個,這樣大家都有了對方的把柄,然后都不敢透露出去,就都安全了不是嗎?我向你保證:這次只是找她協助辦案,這是她的機會。如果這次找不到她,我就會申請對她的通緝令,雖然她的行為并沒有明確觸犯目前的法律,但我仍然不能坐視不理。”

半小時后,庫克帶他來到了郊外一棟木制別墅,他懇切地對喬說:“請再給她一次機會,這個苦命的孩子,因為殘疾被父母拋棄,二十九年前我獨身的妹妹從孤兒院里把她帶回了家,可她剛上高中我妹妹也去世了。還好她的學業非常成功,成了本市最年輕的大學助教,可惜又碰上了一個始亂終棄的負心丈夫,這幾年她越來越不對勁,失眠、酗酒,最后沾上了毒……不過不嚴重。”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進屋中,庫克柔聲喚著黎秋莉,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女人從三面電腦屏幕圍成的夾角里探出頭來,她的面容有些浮腫,也很憔悴,一雙眼睛卻閃著犀利的光芒。

“這是緝毒總署的探員喬·克勞德,他是我的朋友,他能幫你。”

黎秋莉慢慢站起來,扶著桌邊走到庫克身旁坐下,喬坐在她對面,以調皮的眼神和純真的微笑打招呼,她以更純真的微笑回應,眼中毫無波瀾,喬瞬間感覺到這個人很不簡單。

“你就是黎秋莉?”

“就別客套了吧,對,那些夢境包是我制作上傳的。”

喬笑了,是真心的笑:“你像你寫的代碼一樣直接高效,我喜歡。那我不多廢話了,你用過多少次?”

“七十六次。再用一百次,我會研究得更透徹;用兩百次,我就能另編一套控制系統,并非因為我是天才,而是我以前的研究方向和他們不謀而合。”

“好,我正式邀請你成為緝毒總署的實習研究員,只要你能為反毒事業出力,我就會把你這件事蓋過去。”

喬站起來正色道,目光卻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大陸南部高原之上,天高云闊,長風浩蕩,半坡綺麗,半坡蒼茫。胡安、賽斯、伊爾琴科并排站在一個山頭上,任天風吹得長發飄蕩,猶如搖曳在草海花浪上的黑灰金三色彩旗。他們的心也在搖曳著,大王罌粟的香氣四面襲來,濃郁異常,仿佛實形實質,透膚而入,惑亂心神。

花海涌動間,不知從何處走出幾個全副武裝的人,賽斯大笑著沖領頭者點頭示意:

“很久不見了,迪亞洛……怎么,我也需要?”

“今天很敏感,所有老大都來了。抱歉了,等一切都結束后,我們再喝個痛快。”

三人被反復掃描搜身,武器和手機都被收繳,連伊爾琴科的十字架劍形項鏈都未能幸免,每組另外發了一個無線U盤用來轉移手機中的數據。迪亞洛帶他們走向山坡下的花海,遠看如錦毯般的花田,走進去卻沒過了頭頂,一個個碗大的罌粟花朵在眼前耳邊妖嬈地舞著蕩著,一陣醉意狂欲襲來,幾乎忘我,胡安不得不俯身低頭,快步跟隨。

七拐八折后,他們走入一個掩在草丘中的水密暗門,沿階而下,兩側皆是厚重的水泥墻和防爆門,灰沉沉地看不到盡頭。迪亞洛停下來,和賽斯并排站在其中一道門前,兩道紅光從頭到腳掃過,門自動打開了,里面早有一輛單排電動列車等著他們,開起來幾乎無聲無息。快速穿行了約十分鐘后,他們來到了一個大廳,眼前一下豁然開朗,前方高大寬敞,流風涼面,幾部電梯嵌在中央巨大石柱中。原來在這片遺世的山原下,隱藏著龐大的堡壘和地道網,這里是塔德奧集團將來五年的總部所在地。就在這里,就在今天,他們將參加這場足以載入史冊的比賽,聆聽對自己十年辛勞的最終評判。

電梯一路降下,來到一個寬闊的半天然洞穴。與上面不同,這里的洞頂和四壁并未用水泥封死,隨處可見青黑的嶙峋石脈和茸茸苔菇,洞中央有一個大噴泉池,正伴著輕音樂悠悠細細地噴著,環繞著它的是一大片花圃,足足占據了整個洞穴近一半的面積。迪亞洛遙指著花叢中的一面巨幅屏幕:

“就是那里了,該到的都到了。”

屏幕下是一大圈座椅,居中的十幾個座已經坐滿了人,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相貌,但每個都一臉凝重。賽斯顯然認出了他們,胡安立刻敏銳地覺察到了他的異樣,平素像鐘擺一樣穩定的步子縮短了四厘米,心跳和呼吸也更粗重。

“高層們都來了?”胡安在他耳邊輕輕問。

賽斯腳下一滯,又連忙緊趕幾步,“嚇我一跳,差不多,快跟上,花叢里不知有多少眼睛和槍口在盯著我們。”

他的手搭上二人的腰,輕推著他們快步向前。

“其實我也只認識一半,他們是集團龐雜的等級網塔的最頂層,平時像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幽靈一樣行蹤不定,九成九的集團成員都沒見過他們的真容。不過,畢竟這是非常重要的日子,不管再怎么龐大,我們畢竟是個幫會,領導者必須在需要的時候展示勇氣。

十幾年了,你們還從來沒見過我們項目的幕后老大吧。多虧了他,才讓你那些奇怪的想法存活下來,變成了現實。就是左手邊第三個人。不過等會他未必會大張旗鼓地為咱們說話,他是個不露任何破綻的人。”賽斯在他們耳邊說道,“你們去吧,我會在這里看著你們。”

“看不清,不過我知道咱們老大是個很強壯很能打的男人,只有頸背肌肉異常發達的人才會一副拱著頭隨時要出拳的樣子。”伊爾琴科的寬肩作勢一探一仰地交錯搖擺著,像一張在風中卷折的旗幟,她微啟的嘴角逸出絲絲酒氣,“我想起了我父親、我弟弟,那些我們全家一起練拳擊的日子。”

“等會別大笑,尤其是對著我。”胡安用力地把頭扭向另一邊,“這一天我們等了十幾年,所以你特意多喝了點?”

“就是因為等了太久,太久,我才忍不住,我的仇終于可以報了。”她臉頰上那片緋紅的笑容倏然繃緊,變成咬牙切齒。

胡安心里一抖,又記起了初見她時的情景,記起了那張被實驗室的陰濕之氣浸得滿面寒霜的撲克臉。當時她毫不理會自己的握手,只是冷冷地擺弄著桌上的器材,最后把自己的計劃書往桌上重重一摔:“都是垃圾!”

她憤憤地摔門而去,團隊在徹底的尷尬中開始了工作。

從一開始的水火不容,到冷面無語,再到互相譏諷,直到最后如指掌般默契,胡安用了整整三年。三年里他幾乎不眠不休,就像釘在實驗室的鐘表般穩定地永動著,他燃燒自己的生命,去換回了隊友們的信任。

后來他才知道,當時的伊爾琴科只是太想成功了,她冰冷不羈的外表下,跟他一樣有熱烈而扭曲的火焰在燃燒、在驅動。曾經的她也只是個簡單快樂的女學生,有個完整幸福的家庭,過著讀書逛街滑雪的正常生活,直到任公職的父母因為人出頭被當地黑社會報復殺害。之后她剪去長發,埋葬所有衣飾,也埋葬了所有青春和軟弱,退學加入了正與仇人所在幫派爭奪歐洲市場的塔德奧集團。她拼命工作,不為那巨額獎金,只為借助強大的力量去復仇。

七個月前,她終于手刃了第五個兇手,目前只剩下最后兩個主謀,集團承諾項目成功后將在全球展開懸賞搜索。

“放輕松,我會讓你的愿望穩穩落下,到時候我陪你喝三天三夜。”胡安輕輕地對伊爾琴科說,“還有我的……”后面這一句更輕,輕得幾乎聽不到。

轉眼間他們已經來到了圓桌前,在高層對面座位上的分組號碼牌前依次坐下,那么旁邊隔一個座位坐的就是另兩組的四名主管了,除了一個戴眼鏡的禿頂中年人,其他人都戴著面具,只留下各型各色的眼睛在孔縫間閃爍。而胡安和伊爾琴科連帽子和眼鏡都沒戴,如此徹底的坦誠引起了所有人的頻頻矚目。

“人到齊了,你們好!新時代的創造者們!”對面響起一個激昂的聲音,“你們是開創歷史的人物,將作為集團的傳奇流傳后世……下面由我代表這里的十二人領導層,來主持最終評議。”

巨大的弧形屏幕開始播放影像,三個研究組在這兩年來的成果詳細地展現出來。滿屏的巨幅世界地圖上,濃濃淡淡的紅黃藍三色犬牙交錯地交織在一起,把五大洲涂抹得一片斑駁,它們分別代表著神經增強劑“升華系列”、通感頭盔,和“幽夢”在全球各地區的市場反響情況。一個放大鏡標志緩緩滑過,所到之處會出現該地區狀況的詳細圖文說明。

紅色赫然占據了半壁江山,增強劑立竿見影的效果,讓它在各地大受歡迎,從貧窮的亞非到富裕的歐美澳,到處都是狂熱的求購者。

剩下的一小半市場,通感頭盔的黃色也明顯壓過了幽夢藍,它已經發展到了第三代,變得更輕小、更智能,能夠根據反饋腦波的同步率更精確地調整信號,甚至可以參考用戶基因檢測結果來更準確地配型。越來越多的人能夠接收到頭盔的信號,而夢境上傳設備也已經完成小型化并流入社會,無數由個人制作的腦波打包成數據后在網絡上下流傳,成為一種暗網的時尚潮流,夢境的儲備池也越來越大。

大陸和海島大多鑲上了一圈泛黃的邊,那多是些發達地區,前衛空虛的人們以一種既疑慮又好奇的曖昧態度偷偷使用它,把它作為一種毒品的軟性替代品。

疏落的藍點則像是隨手甩在屏幕上的,單薄渺小。影片已近尾聲,胡安一直淡然地靠在椅背上,還不時看上看下,端詳完了桌前眾人的表情,又瞄了幾眼遠遠坐在外圍花圃前的賽斯,但其他人就沒有那么淡定了,伊爾琴科的呼吸聲隨著影片的播放越來越沉重,賽斯的眼里浮現出焦急之色,夾在志得意滿的其他組中間顯得有些落寞。

影片定格,回到開始的巨幕地圖,主持人宣布開始總結陳述。從剛才起就一直面有得色的眼鏡禿頂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話。不出所料,他是A組的副主管,旁邊一位戴黑鴨舌帽的精瘦男人想必就是主管,這兩人都在錄像中頻頻出鏡。禿頂中年人一上來就感謝公司,感謝上帝,感謝對手,感謝美洲……感謝了所有人,就像是在發表獲獎感言,B組的人和伊爾琴科都禁不住頻頻搖頭。

“……數據已經說明了一切,同仁們的技術也是非常出色的,但我們的產品無疑是最受歡迎的。”

他意氣風發地完成了陳述,對面陰影中發出一陣輕輕的贊同聲。

接下來是B組,一個花白頭發戴銀灰色面具的男子開始說話,他語氣從容,話音中蘊著一種高山深泉般的溫潤清透:

“……以上就是通感頭盔的升級和銷量的基本情況,這些相信大家都已經很熟悉了,我最后只展示一些特別的消息,請看大屏幕。”

他打開了U盤,屏幕上出現了一些圖片,那是一份份文件的照片。

“這是近期各國政府關于通感頭盔的內部文件,自面世以來兩年多的時間里,人們最初對它充滿了驚疑和恐懼;等過了一段時間,大家漸漸了解其原理后,因其全新的作用機理和較輕的副作用,又感到無比好奇,最終產生了欲拒還迎的心理,特別是那些自詡潔身自好的中產階級,和癡迷于新奇刺激和科技感的年輕人,還有那些謹小慎微、毫無波瀾地活著的‘大多數們,都被撩撥起強烈的興趣,生活越安穩越規矩,反而越渴望脫軌的新奇與刺激。人就是這種自我矛盾的生物,但毒品在他們的心目中太可怕了,就像是路旁深不見底的懸崖,一看到就會躲得遠遠的。而我們的產品看起來只是會稍稍偏一下軌的小岔路而已,隨時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就像一種更豐富多彩的電子大麻,甚至比大麻更接近普通大眾的冒險底線。我們的市場雖然暫時不是第一,但我們的成果是開創性的,它能開發更多更豐富的新層次用戶,都是傳統毒品無法染指的階層。

“不只是大眾,連政府內部也開始曖昧不清,就像荷尼德衛生署的這一段報告,認為通感頭盔對人體的傷害遠遠小于傳統毒品,可以有區別地對待,甚至有可能在將來劃為醫囑指導使用的合法醫用器械范圍,這對于一直盡力開拓合法經營領域的集團來說,也是個重要的契機……”

話音未落,全場就響起了繁密如蜂鳴的議論聲,陰影中有人點頭有人搖頭。A組的禿頂大叔此刻笑得不再那么自然了,兩個拇指不停地搓動著。就連賽斯都忍不住浮想聯翩,然后跟旁邊的人悄悄交談了幾句;而胡安依舊閑適地倚在那里,看不出一絲情緒的波動,似乎只是來這洞天福地度假的。捕捉不到他目光的伊爾琴科幾番欲言又止,她一時間搞不清她的胡組長是胸有成竹,還是完全懵了,又或是已經接受了失敗的結果?她戳戳他的肋下,沒有反應,再用力戳,卻被他的手握住,在手心寫了一個伏特加的牌子……

瘋了瘋了,什么時候了還在鬧?她索性一抱肩膀半閉眼睛,也徹底放松下來做一個安穩的聽眾。

終于輪到C組了,胡安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圈躬,但這甚至無法壓過對面仍在嗡嗡作響的交頭接耳聲,人們似乎已經對接下來的比賽失去了耐心。

“我也有一些新東西要給大家看。”

胡安趕在他們鬧出更大動靜前插上了U盤,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堵高高的白墻,墻頭茂密的藤蘿中,隱隱泛著金屬網的烏光,鏡頭很低,還在晃蕩,它順著墻一直走,然后拐入了一扇帶鎖鐵門,眼前是綠茵茵的庭院和高大整潔的白色廳廊。議論聲逐漸小了,人們被突然出現的偷拍風景片搞得莫名其妙,不知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鏡頭繼續深入屋內,一道淺綠色的長廊,兩側是一間間寬敞豪華的客房,身著綠色制服的護士忙碌地穿梭著……所有人的臉上都打了馬賽克。

“是綠谷!”一個聲音喊道,所有人都抬起頭。綠谷,據傳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戒毒所,無論是醫療恢復還是環境設施,當然,還有收費。它美麗而神秘,從不在媒體中出現,因為里面只接納身份尊貴的人,就算是見多識廣的集團高層們也對其中的具體情況充滿好奇。

鏡頭在一個寬大陰暗的房間停下,那里有一排城墻般厚重的橡木書柜,盡頭是一張辦公桌,一個胖胖的中年醫生背對鏡頭,然后緩緩轉過身來。

“威爾遜·皮特博士!”一個聲音小聲驚呼道。胡安斜眼一看,不禁無聲地冷笑了一下,果然是禿頂旁邊的A組主管在說話,沒猜錯,他果然是醫學圈內的人。

“是那個著名的醫生嗎?”一個高層問道。

“對,準確說是世界上最好的毒癮治療醫師之一。”

所有人都直起了脖子,尤其是研究者們,都想看看這個名聲在外的“老對手”要干什么,頂級戒毒師為何出現在毒品科技的研討會上?

“很有意思!幽夢,真的很有意思。”他開口了,嘴角挑著一抹微笑,卻看不出任何嘲諷之意,“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肯定是這方面的頂級專家,我們很可能認識吧,或許你曾經是我的同事、老師、學生?哦,天哪!我真想當面給你一個擁抱。我們的研究其實很相近,就像是先后行駛在同一條鐵軌上的列車,在只是到最后關頭,在應用方向處分了軌。”

“不過為了這個,你一定禍害了很多實驗者。事實上,我認為這也是你先于我研究成功的關鍵原因。話說回來,既然已經犧牲了這么多人,就讓它盡量有價值吧。”

皮特拿出幾份病歷攤在鏡頭前。

“我這么夸它,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出色,事實上我已經把幽夢用在了毒癮治療上。就在半年前,這里一個高級客戶提前終止了我給他制訂的療程,這是一個著名的電影人,你們肯定都看過他的電影,嘿嘿。

“他的圈子里充滿誘惑和陷阱,就像貓住在了漁船上。但他的意志算得上非常堅定,總是能堅持半年左右才復吸。然而這次他沒有在我預計的時間點回來治療,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發生,說實話,這對我的自尊有些傷害,于是我專程趕過去跟他談了談,甚至不惜以公布他的病歷為要挾。你們懂的,我這里埋藏著很多大人物的隱私,它們不存在于外面那個光明的世界,只存在于這里。他們在這褪去一身黑暗和罪惡,潔白地走出去,剩下的都留給我,就是屬于我的——幽靈軍團。”

皮特斜眼看了下身旁的保險柜,怪笑了一下。

“原來他半年前忍不住復吸的時候,偶然用上了幽夢。他說醒來后什么也不記得了,惶恐過后,他忽然覺察到這次復吸的感覺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用藥,醒來,他只記得這個,中間那快感的狂歡盛宴只是薄霧一般的虛影,若有若無地浮現在那里,想細細回憶時卻煙消云散,后來他終于明白那只是以往記憶的投影,自己仿佛被一股勢大力沉的力量痛快地劈裂成兩個,一個滿身悔恨地癱倒在床上,一個迎著清朗的晨光坐起來,中間是虛無的幽夢,再也沒有每次復吸后那種深重的負罪感和挫敗感。從那以后,他就只用幽夢。我沒有阻止,而是對他進行了新一輪跟蹤檢測,他的心理依賴性不斷降低,我得承認這比我以前的任何療法都有效,大家應該都知道,身體對毒品的依賴早就可以消除,目前的難題就在于心癮,沒有人可以克服對那種快感巔峰的懷念,沒有人!而幽夢或許可以做到。聽明白了嗎?哥們,你的新發明、新毒品,塔德奧集團用來征服世界毒品市場的武器,或許就是當今世界上最好的毒癮治療藥。”

皮特顯然很有表演天賦,幾乎把那位明星客戶的音容笑貌都貼在了自己臉上,他說得累了,連喝了幾口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所以,朋友,我要向你下訂單了,當然了,我不指望你把配方給我,我只是要現貨,按我要求不同配比的幽夢,價錢盡管開。而且,等療法成熟,我會把它寫成論文,并把它推廣到其他醫師那里,再動用政商界的關系把它制成合法的藥物,賣到全世界!

“不用懷疑!你想象不到那些政客名流,那些精英人士,還有那些看起來循規蹈矩一切OK的上班族有多少人都受困于毒癮。和底層那些毫無希望的人不同,那些擁有正常生活的人每次從快感中冷靜下來都會異常悔恨,只要能戒毒,他們愿意給你一切。他們的心還活著,身體也可以治好,只是抗拒不了心癮。如果現在有一個既能滿足毒癮,又不會積累心癮的寶貝放在面前,他們一定會瘋狂地抓牢它,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眼前突然出現的救生圈。

“為了明天的希望,他們愿意永遠遺忘今天。

哦兄弟,這是完美的雙贏,對你和我,對你們集團和我的公司,算算能賺到多少錢?都是穩定、干凈、安全的錢。而我還能得到攻克毒癮的成就,名垂青史。我知道你們正和麥林集團、三大家族以及來自東方的新興幫會斗得火熱,等大家都用上幽夢,你的對手會損失多少客戶?你們能輕松戰勝他們……”

視頻已結束,會場內鴉雀無聲,眾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項研究顯然已經遠遠偏離了大家的設想和期望,但最后這番展望是說到大家心坎里去了,如何擊敗那些勢頭兇猛的競爭對手是目前高層會議上最重要的議題。

“我想這有點瘋狂,不過如果能夠實現,確實會給對手造成致命打擊,他們比我們更依賴傳統業務。”一個年輕的高層說道。

“而且,因為手握治愈毒癮的希望,政府對我們也會手下留情,轉而更嚴厲地打擊其他幫派。”一直冷眼旁觀的C組幕后老板開了口,話不多的他,每個字的份量都顯得格外重。

“哦,問題是……”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治好毒癮以后呢,誰還買毒品?”

會場再次陷入沉思,胡安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徹底治好毒癮可不是說說那么容易,只是皮特醫生的美好愿望而已。幽夢目前也只是能夠減少復吸頻率,治愈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不過這足夠耗死我們的對手了。就算治好了又怎么樣,就此變成正常人了?要知道每個癮君子起初都是正常人,不過是再度循環罷了。再說……”

他沉吟了一下,“我們還有很多后手。目前的幽夢只是基本款,各種后續改良已經進入成藥實驗階段,我們會給它加很多料,不知不覺地埋下伏筆,比如伊爾研制的觸覺細胞記憶技術,就算是沒有了腦部記憶,也可以讓人成癮,畢竟是我們在生產幽夢,主動權在我們手中。”

又一陣沉默后,中間一個老成陰鷙的人問道:“C組主管,我有個疑問,皮特博士為什么要拍一個毫無意義的危險的露臉視頻呢?他完全可以通過中間人來傳遞信息。”

“其實就是為了今天的比賽,請原諒我的任性。是我托人告訴他,要合作,就要他親自陳述足以打動我和集團的理由。其實對他來說錄個視頻也沒有多危險,他早已是法外之人了,更別說他的目的仍然是治療,而他那些影視圈朋友早就專門為此拍了一部電影,隨時可以放出來,這段視頻不過是電影中的一幕‘表演罷了。”

沒有人繼續發問,會場顯得很靜,只有兩個高層用細小卻激烈的聲音交頭接耳,其他人都在沉思。A組禿頂的表情不再那么不可一世了,他不停和身邊的人耳語著,頻頻手扶因汗水而滑落的眼鏡。

“再說……我們還有通感頭盔啊,治愈后的人們會把它當做替代品的。”B組主管干笑道,他顯然是個非常靈活的人,已經開始做兩手準備。

A組主管忽然站起來,嚇了旁邊禿頂一跳,外圈刷一下站起幾名保鏢,花叢中的狙擊手一驚,已扣住了扳機。

“我們還有東西!”他說,“雖然還不算完全成功,但是再給我三年時間,肯定能……”

他一把奪過禿頂手里的U盤插入電視,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實驗室,一眼就能認出那是標準的A組風格,整個房間都籠罩在一片慘白中,一群白衣者圍著一個側臥在床上的女人。女人很瘦,腿腳蜷縮著,白色罩袍下空蕩蕩的,剃得又光又白的腦袋顯得大而突兀,像是憑空從一攤破布里長出來的。

鏡頭拉近,會場里忽然發出一片驚嘆聲,只見一叢密密麻麻的肉色須狀物附著在后腦上,青白色皮膚薄得吹彈可破,可以看到有許多肉須一根根牢牢扎在里面,很深很密,整個后腦就像一棵長滿了超長根須的白蘿卜。向外延伸出去的肉須被收攏進一根透明管子,連通旁邊一個玻璃箱,箱子附有一整套精密的加熱加濕和液體循環系統,里面正有濕氣繚繞著。

濕度溫度正常、壓力正常、血液淋巴液流速正常……儀表上閃爍著各類狀態數據,濕氣慢慢散去,會場中發出一陣更大的驚嘆聲,箱內是一團暗紅色的肉塊,血管和神經束交織著插在皺縮的組織表皮上,它的每一部分都好像在動,有的部分在伸縮,有的部分在顫抖。

“這是我們在體外培植的腦組織,不僅有胺能神經元,還有丘腦、額葉等,都是從腦上直接培育出來,由加粗了的神經束連接,不會有任何排異反應。可以在體外獨立供血供氧……這項技術能夠徹底突破腦體積的局限,雖然還有一些問題,但我們有信心很快解決。”

A組主管高聲道,“有了它,人類就能突破顱骨的限制,擁有更大的腦,就能承受強烈好幾倍的快感,現在最強的藥也不算什么了。而且也不用再擔心客戶會衰退和死亡,體外腦是可以更換的,衰竭了,麻木了,壞死了,換一個就是了……相信我們吧,這里是販毒集團!創造更好的藥才是正道!”

他太過激動,連帽子抖落在地都沒發覺,瘦削的身子撐在桌上喘得像頭牛,坐下后仍在氣呼呼地瞪向這邊。胡安對他笑了笑,扭頭后眉心卻是一皺,伊爾琴科則回瞪他一眼,右手扶著太陽穴晃了晃頭,左手捂胸做出嘔吐狀:

“他們太惡心了,我的天,你能想象人人都捧著個大血疙瘩走來走去的樣子嗎?”

終于到了最終評議階段,一個小時的合議后,結果就將公布。高層們離席去了另一個房間,其他人有了一段休息時間,伊爾琴科和胡安走向遙望在外圍的賽斯。

“唉,太精彩了!我在外面都看愣了,被幾百條子追捕都沒這么緊張!”賽斯攤開手擁抱了他們,“怎么樣?你們感覺怎么樣?”

“我們要贏了!”伊爾琴科興奮地說,綴著絲絲細紋的臉上漲滿了紅潮,被深埋掉的青春似乎一下沖破厚土,綻放開來。

“是嗎?那太好了。”賽斯笑著說,一邊看向胡安,他實在不確定她是太快樂還是太醉了。

“會贏。”

胡安頓了一下,堅決地說,“他們的技術很危險,風險太大了,特別是A組。”

“嗯,但我得提醒一下,這事并不單純,雖說是比賽,但涉及政治懂嗎?剛才聽他們說高層們事先已經有了一些主導意見……不過你的表現太棒了,我看到有幾個人已經動搖了。”賽斯小心地說。

“管他的呢!我們今天就是勝利者!”伊爾琴科叫道,表情已有些瘋狂。

胡安握住兩人的手:“我們已經做得夠好了,我保證:不管今天結果怎么樣,我們會是最終的贏家,我們終會實現自己的夢想。”

三個人就這樣手拉著手坐在一起聆聽最終的結果。某個瞬間胡安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兒童時代,一堆小伙伴依偎在午后的陽光下期待發糖的時刻,時光之流凝滯在那種溫暖的滿足感上,就像幽夢剛剛完成的那一刻,就像第一次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就像和那個最好的朋友心有靈犀的那一刻……他的人生每時每刻都在黑暗中拼命奔跑和戰斗,這些溫暖的瞬間是僅存的驛站,長一點吧,再長一點吧。

所以當聽到A組獲勝的結果時,胡安并沒有多么失落,但指尖傳來一陣悲傷的顫抖,他不知說什么,只能把他們的手握得更緊。

塵埃落定了,B組的人走過來和他們擁抱寒暄,大道可惜。A組的兩人則只顧和高層們商議,偶爾冷冷地瞟過來。胡安大踏步地走過去,伸出雙臂向他們道賀,禿頂副主管假笑著抱了他一下,主管卻只是半仰著頭目視桌角,看也不看一眼。

胡安耐心地等待著,微笑仍掛在嘴角,他的雙手攤在半空中,像是捧著一條隱形的圍巾,直到全場的目光都看過來。這讓對方不得不有所回應。A組主管直勾勾盯著胡安,冰冷的灰藍色眼睛里有怒氣也有疑惑,他最終哼了一聲,伸出一只手,胡安連忙握了上去。

“別裝模作樣,我知道你心中充滿了欲望和不服,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都被你綿羊一樣的外表騙了。”

胡安笑了笑:“盡情享受您的狂歡之夜吧。”

這時巨大的屏幕和圓桌已經被拆解撤走,高層們已經起身準備離去。胡安連忙帶著同事們走過去致謝,但被墻一樣的保鏢們隔住了,最后只是互相點頭示意了一番。望著越來越空曠的石洞,胡安有些悵然,他緩緩地在剛才演講的位置踱步,似乎在品味最后一絲比賽氣氛。五分鐘后他走了回來,走得很慢很仔細,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不管怎么樣,可以松松弦了,晚上有慶功派對。”賽斯笑著說,看樣子他已經把失落感甩脫了大半。

“我想回去了,上周實驗的結果要出來了。”胡安正色道。

“天哪,你是機器人嗎?難道不知世界上有假日這種東西?”賽斯叫道。

“噢,當然知道。不過還是回去吧,我剛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不及時回去處理會出事故的。我知道你很想留在這里和老朋友敘敘舊,這次算我欠你的,處理完那件事我和你一起休個長假怎么樣。”

“得了吧,并不是只有忙碌才能填滿失落,還有美酒和狂歡,留下來,陪我跳舞。”伊爾琴科攀住他的胳膊。

胡安無論怎么說都說不動,最后無奈地搖搖頭:

“好吧,不回去,那你們陪我去外面看星星吧,我想看看星光下的罌粟海。”

“啊,你倆去吧,這么浪漫的情景不適合三個人,我讓他們送你們上地面。”賽斯笑了。

“哦,你也要去,有些重要的事需要你在場。”胡安愣了下說道,語氣有些焦急。

賽斯吃驚地張大了嘴,心里閃過的第一句話沖口而出:“天哪,你難道要求婚嗎?”

伊爾琴科呆住了,胡安也呆住了。

外面沒有讓他們失望,高原的星空是那么通透、純凈、璀璨,每一朵花、每張臉孔、每只眼睛都在閃爍著銀輝,仿佛身處星海深處。

三個人心緒迥異地站在那里。伊爾琴科的臉已經紅透了耳根,那個十幾年來從未在腦中出現過的詞忽然就這樣沖到自己面前,一陣眩暈襲來,她有點喘不上氣。胡安抬頭看看星星,扭頭四顧花海,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鬢角汗滴如注,此刻竟比剛才的終極答辯還緊張得多。賽斯見狀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實在無法再逃避下去了,一寸又一寸,他艱難地轉過頭,看著她的頭發,視線不敢再往下移了,面對這個巨大的誤會,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讓保鏢們等在那邊警戒了,足有五十米遠,什么也聽不到。”

賽斯笑著催促道。他只好僵硬地轉過身面向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腳下忽然傳來了一陣晃動,他下意識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四目相交處,無數星光花影融化在熾烈的春波里。

又是一陣震動,更劇烈更清晰,不是錯覺也不是偶然,確實是大地在震動。

“地震了嗎?”賽斯喊道。

“不,是爆破聲!有人突襲!聽這個聲音地底第二道混凝土防線已經被突破了。”花叢中的暗哨喊道,“你們得馬上轉移!雷達探測到有一隊飛機正往這邊來了,預計五分鐘后就到。”

“好吧,我們走,真特么的巧,你們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一對。”賽斯拍了拍凝固在幸福中的兩人。

胡安清醒過來,拉著綿軟的伊爾琴科鉆入花叢中。他們向著最近的入口全速奔跑,罌粟花朵搖著腦袋在耳邊嘩啦啦閃過,像是賽道邊跳躍鼓噪的觀眾。地底下傳來一陣又一陣爆炸聲,賽斯的腳步逐漸放慢,不停抬頭看向天邊。

進了入口,又拐入一道側門,很快到了一個獨立堡壘,里面有輕重武器和車輛。胡安和伊爾琴科跳上一輛越野車,賽斯卻沒上來,看著墻上的電腦屏幕不停嘟囔著什么。

“快上來啊!賽斯!”

“嗯,你們先走吧!我要去下面。”賽斯說,“指揮中心命令所有武裝人員不顧一切向高層們靠攏,他們被困住了!怪了!他們是從地底下打洞沖上來的,繞過了我們的監控網,而這一連串的爆破迅速而準確,肯定有內鬼接應。”

“你一個人能起到多大作用?我們這邊沒你可不行。”胡安焦急地大喊道。

“你們往西北撤離就可以,那個方向是我們的主防線,正有援軍趕過來,十幾分鐘內就能趕到。但這里來不及了,我得下去!”

賽斯甩開他的手,拿起一把沖鋒槍沖了出去。

“一定要把那該死的話說出來!讓她幸福一次吧,混蛋!”賽斯的聲音一層層回蕩著,越來越遠。

那時的胡安不知道,這是和賽斯的永別,在人生余下的歲月里,他無數次后悔當時沒有拉緊這個人。

一聲巨響!沖擊波攔腰襲來,把身體沖向半空,然后是重重地砸地、猛烈地翻滾,整個世界像是在不停翻轉,五臟六腑都擠到了嗓子眼。眼前滿是黑煙和黃土,耳邊全是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其中有一陣嬰兒的哭聲格外刺耳,他掙扎著爬過去,把搖籃翻轉過來,卻發現血像泉水一樣流出來……那嬰兒的臉,赫然就是茉茉!

喬狂叫著跳起來,抽出手中的槍……

這時他醒了,發現自己懷里抱著枕頭,手里拿著的也不是槍,是手機。兩名警衛破門而入,原來自己是在指揮部里,剛才是在做夢。

送走警衛后,他裹上被子抱住頭,身體猶在瑟瑟發抖,剛才的是夢,但也不全是夢。就在兩周前,他們在圍堵阿爾班犯罪集團的二號人物時,就在大街上遭遇了自殺炸彈的無差別襲擊,當時的慘烈情景與夢中也相差不遠。

距離那次制毒科技大賽已經十年了,這十年間發生了很多天翻地覆的變化。因毒品銷量銳減,許多傳統的犯罪集團都衰落了,緝毒總署已經把主戰場轉移到了更加落后封閉的地區,比如這里——亞歐大陸的腹地。這里曾被稱為帝國墳場,他們遇到了很多新困難:地形的復雜、民眾的冷漠,甚至連政府都處處阻撓,因為毒品早已成為當地支柱財源。最可怕的還是敵人毫無下限的殘暴。近來為了擺脫追捕,阿爾班集團竟然連續發動針對平民的爆炸襲擊,試圖對世界民眾和媒體的同情心進行道德綁架,總署因此受到了各界的強大施壓。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他嘆了口氣,來到指揮室撥通了衛星電話,幾分鐘后,一個短發的亞裔女子出現在屏幕里。

“你好嗎,秋莉?茉茉好嗎?”

“我很好,茉茉也很好,就是老吵著要見你。”

“嗯,快回來了,下周就總攻,不能再拖了。”

“喬?你怎么樣?上次的爆炸,傷口還沒愈合吧,你還是回來吧!”

“不、不,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就差一點了,他們越瘋狂,就說明他們越虛弱。我們追了他們整整三年,付出了多少鮮血?為了獲取情報,你也曾在夢境中昏厥過去。”喬咬牙切齒地說。

“可是已經犧牲了那么多人,當他們的妻子孩子接到死訊,哭得那么悲痛,一直在我頭中旋轉。”

“正因為犧牲那么大,我才要碾死他們這幫畜生,一定。”喬的臉已經有些扭曲。

只有一周時間了,喬親自跟研究所所長通話,要求盡快從死硬的俘虜那里套取情報。沒有這些情報,他不敢拿僅剩一半的戰友去冒險。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他每天必打數個電話去催,直到第五天,終于有情報傳來:對方領導層正藏身在西南群山之中。

終于可以出擊了,在大量無人機的佯動干擾下,他們分成六隊潛入目標山洞,在迷宮般的山腹中盤繞。接下來的突襲異常慘烈,在武器裝備和無人機數次碾壓的情況下,他們在交火中依然占據不了絕對優勢,傷亡數字直線上升,漸漸動搖了大家的信心。

喬撿起一段敵人的殘骸,說不清是人還是機器:碎裂的粗糙長袍,綁著斑駁的金屬和血肉淋漓的骨骼,胯骨和一根汽車底盤鋼板用鐵釘釘在一起,再往下是一只輪胎。

“我們就是和在這些半人半機械的‘東西作戰嗎?”旁邊一個人顫抖道。

喬不知怎么回答。他正打著燈光觀察一個還算完好的敵軍腦袋,血肉已經和頭盔融在了一起,但喬還是憑借過硬的腦科學功底看出了異樣:腦組織大得不正常,至少有正常人的1.5倍大。他又看了幾個,都是如此,目測人均超過兩公斤。

這時前面又遭遇到了敵人,非常近,這是喬這一組首次近距離與敵人接火。一伙敵人從一個隱蔽的側洞竄出來,攔腰截斷了他們隊列,并瞬間擊倒了幾個刑警。喬趴在洞口大石頭上面,待敵人全部出來后在背后開槍,他一槍打中了一個拖后者的頭部,但那人搖晃了幾下,竟然沒有倒下,還能反身射擊,喬又補了一梭子彈才徹底打趴他。喬看著迸濺到自己胳膊上滾燙的腦漿,意識到了什么。

很快這一股敵人被警察合圍剿滅了,但警方也損失慘重。喬四處奔走呼喝,終于找到一個還未斷氣的敵人,他的手死死拉住炸藥包的引線,盡管自己從胸部以下都已不見了。

“這也能活著?”隊友驚道。

“他的大腦,不一樣。”喬沉重地說,“神經細胞和神經束異常粗大,帶來了超常的反應速度、更準確的感知和動作;切除了痛覺和恐懼部分,讓他們無畏生死、一往無前。”

他長嘆一口氣:十年前那場犯罪技術競賽開出的罪惡之花還在蔓延滋長。不要了,再也不要有下次了,一定要在這里將它們徹底搗碎,即使付出人生的代價。他狠狠心,拿出背包中的冷藏藥箱,將強化劑注射管分發給大家。

他凱旋歸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但家中沒有人,他打電話給父母,女兒在,但秋莉不在,父母說她去了緝毒總署,至今未歸。

再一次看到她時,是在研究所的治療室里,她閉著眼,身上穿著反綁服,還被幾條束帶緊緊綁在床上。

情報官們看到他時臉都青了:“長官,對不起,我們沒能阻止她。為了獲取真實情報,她一個人接入了五個人的夢境,以策動他們互相交流,來進行對比分析,長達兩天兩夜,最后終于出了事……對不起,她堅持說自己沒有問題,因為她是夢境互動裝置的發明者,又是所有‘入夢者的教官,我們也大意了。”

“到底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喬大聲喝問。

“她和那五個人的意識混雜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現在有時是她,有時是那幾個匪徒,非常不穩定、非常危險,她已經打死了一個人。”所長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背后,幽幽地說。

“那怎么辦?”他抓住了所長的衣領。

“我們會盡全力治療,不過進展緩慢,她的大腦本就很混亂很脆弱,她曾經有抑郁史、吸毒史……她還偷偷使用過神經強化劑,我也是剛發現的,應該是為了長時間進行多人夢境互動。”

喬瞪著眼睛,瘋狂的火焰在其中燃燒,除了所長所有人都不自覺地退到了墻邊。慢慢地,他松開了手,身軀緩緩滑落,像塊破抹布般癱軟了下來。

又是七年過去了。

夜深了,緝毒署總部大樓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徹夜燈火通明,南美部部長輕輕地敲開副署長辦公室。卻發現里面的人正西裝革履地坐在大屏幕前,整齊得像是在參加聯合國會議。

“報告副署長,塔德奧集團的三號人物自首了。”

“終于……塔德奧集團徹底覆滅了,還有什么消息嗎?”

“今夜還另有五條消息,東歐一條、中亞兩條、南美兩條,都是C級以下的嫌犯,所以沒有驚擾您。”

“嗯,除了塔德奧這個,已經三個月沒有B級以上嫌犯的消息了,基本都落網了,剩下的……經過智囊團分析,大概率死亡了。”

喬轉身撫摸著貼滿了整面墻的A級嫌犯照片,其中絕大部分都畫了叉,紅叉代表擊斃,黃叉代表逮捕,綠又代表自首,只剩下寥寥幾張未被制裁的幸存者,混在里面分外扎眼。喬的指尖一一點過他們,輕輕拂去胡安和伊爾琴科笑臉上的灰塵,然后摘了下來。

“準備結案報告吧,你們可以開始輪流休假了。”

“真的嗎?署長!”

“真的,我已經在安排慶功宴的日程了,回去通知同事吧。謝謝你們這些年的付出,你們完成了警界最偉大的事業:消滅了曾經肆虐人類社會的九大販毒集團,讓全世界范圍內的毒品活動降到了二戰前的水平。”

探員喜笑顏開地走后,喬鎖上門,打開顯示器,繼續琢磨著衛星傳回的圖片,上面好像是某個海域的海圖,畫著一些奇怪的曲線。十分鐘后,他終于一拍桌子:

“這次不會錯,終于找到你了!”

他先驅車去了醫院的特護病房。穿過半透玻璃能看到黎秋莉,她在里面時而昏睡時而吵鬧,根據病歷總結出的精神狀況曲線,她很有可能在今天回來。五個小時后,他終于等到了那一刻。

他打開手機攝像頭,放在床對面的桌上,然后握住她的手。

“我先給茉茉說話。”她興奮地說。

“今天先聽我說吧。”他同樣興奮,“我們終于做到了,目前基本可以認定:九大販毒集團都已經失去大規模活動的能力了。”

“天哪,你是大英雄,你是全人類的大英雄。”她撫著他的臉說。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只做一個正常人,只是丈夫、父親。”喬的淚水簌簌地流下來。

“別哭了,是我拖累了你,我配不上你,我以前只是一個墮落的殘疾人,現在更糟,是一個每天只清醒一小會,而且說不清是誰的人……”

她無法再說下去,因為喬已經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擦干淚水,他又一次回到了緝毒總署大樓,乘電梯到地下,刷卡進入了一個高級別限制區域,穿過一個又一個哨崗,一道又一道密門,來到一個廠房般巨大的屋子。這里一塵不染、溫度濕度都是智能調節,一套精密龐大的生命維持系統占據了大半面積,各類各色線管匯聚成一條河流,通到了一個有很多格子的保溫箱上。旁邊有一個頭發銀白的瘦削老人站了起來。

“您來了,長官。”

“我想跟巴亞諾·賽斯說話。”

“呃,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哦,找到了,原來是他。”

“你應該記得他,那是曾經的同事啊,當時你在A組做主管,他在C組做保安隊長。”

“……哦呵呵,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你至少應該記得,他為了保護你們中了五槍。”

“哦,是塔德奧集團的死士,真愚蠢,都是些被洗腦的亡命徒而已。”

“……出去吧,我跟他說幾句話。”

“是不是有了胡安的消息?”銀發老人猛一抬頭。

“……出去吧。”

老人一步一頓,很不甘心地挪動出去了,喬走到儀器前按下了通話按鈕,一個頭部的全息投影出現了。

“你好,賽斯,好久不見,我是喬。”

“喬?好久不見?到底有多久了,對我來說長得像八輩子。什么?才四個月啊。”影像有些不安地絮叨著,他的五官做得很逼真,但說起話來能看出有一些僵硬死板,“這次又要問什么?”

“我是來給你看家人的,我講信用。”喬說著打開手機視頻:一個年輕強壯的盛裝青年挽著妻子走在紅毯上,走向一個滿臉幸福的白發婦人,悅耳的音符和繽紛的彩條漫天落下。

賽斯的影像已經滿臉淚水,“哦,我的兒子,我的愛人……天哪,你們一定要幸福平安地活下去。”

“放心吧,塔德奧集團覆滅后,你們的國家安全多了。”

“我的大女兒呢?上次說她徹底失憶了。”

“對,不過,即便這樣也比以前強吧。”

影像中一個中年婦人正坐在明亮的教室里,雙手交疊著扶在桌上,她臉上的皺紋已經非常明顯,頭發也夾雜了些許白色,但表情和動作卻是純真而活潑的。她身邊有老有小,最年輕的也有三十多歲,最老的已經有些顫顫巍巍,他們正跟著老師一起大聲地復述著乘法口訣。

“十三年前她服用幽夢,六年前記憶徹底衰退,現在已經恢復到十歲水平了,還是很快的。”

“唉……我也不能抱怨什么,要是在以前,她這種深度毒癮患者多半活不到現在的。”

“感謝自己吧,是你們C組的成果救了她。”

“C組!哈哈,是的,是C組,是我的組,真懷念那段和他們一起奮斗的日子。如果,你有一天能見到他們,不管是你抓了他們還是相反,請替我謝謝胡安,謝謝伊爾,謝謝整個組。不過,我當時真不知道幽夢會消除全部記憶。”

“不只是你,連其他組員也沒想到,或許這個只有胡安知道,這是一種漸進的鏈式作用,一開始是只消除當晚的記憶,但慢慢地,所有記憶細胞間的聯系都開始斷開。等幽夢占據了大部分市場,徹底的失憶就開始發生了,失去了這么多客戶,販毒集團的衰落也就不可避免了。”喬悠悠地說,“另外,不是有一天,是明天,明天我就要去見他了。”

“你找到他了!”賽斯瞪大眼睛。

“對,就在南太平洋的一座孤島上。怪不得全世界都找不到他。”

“那為什么你能?”

喬猶豫了好一會,終于開口了:“用一種特別的信息素。學生時代,我和胡曾經合作開發過一種昆蟲信息素,只要沾上一點點,哪怕你跑到幾十公里外,也會被特定的昆蟲找到,那一夜我們的突襲如有神助,就是有了信息素的指引。胡安在某些批次的幽夢里加了一些無用也無害的成分,其中一種就是這個信息素,另外兩種成分麻煩一點,要根據分子式去解析,分別代表地名和日期,再結合其他情報,不難得出準確結論。他知道我會發現,也一定能明白,那是我們之間的默契,即使相隔那么久、那么遠。”

“我想起來了!怪不得胡安一定要和那些人擁抱和握手,那是在給他們涂抹信息素,天哪!這么說他在那晚可以決定誰死誰活!原來如此,所以A組完了,跟他們在一起的背后老大們也完了,所以他一定要讓我們早點回去!”

賽斯慨嘆道,二十年前那個命運之夜的每處細節都一一浮現在腦海中。

“我找到他也是靠這個,當然了,他事后肯定清洗了手上的信息素,但這二十年來我們的科技也發展了,尤其是A組研究的神經細胞強化技術,讓我們擁有了感官比以前敏銳上千倍的昆蟲,我把裝了定位系統的昆蟲灑遍了全球,只要他的皮膚上、毛孔里還有一丁點的信息素殘留,我的昆蟲就可以找到。”

“天……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可能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跟他斗一斗的人了。可惜我沒有身體,不能去看他了。喬,你說過胡安并不是任何組織的臥底對吧。那么我真的很想問問他: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吃了那么多苦,卻為何又放棄巨額回報?還有……我呢?我在他看來,是朋友?同事?還是棋子?”

十一

翌日,喬一個人駕駛著私人飛機,飛向了浩瀚的南太平洋。穿過一片終年不散的海霧,他降落在一個沒有地圖標注、沒有航線經過的無名小島岸邊。喬跳下飛機,涉水上岸。這里水暖沙軟,云高風清,如茵的芳草地簇擁著華蓋高樹,青丘煙谷掩映間,渺無人徑。

喬打開背包,拿出一個大瓶,放出一只形狀怪異的蜂,那蜂足有麻雀那么大,頭大如棗,完全不成比例,它的頭左右搖擺著,拖拖拉拉地飛進樹林,一身叢林裝的喬端上槍貓著腰,亦步亦趨地跟隨著。走了約摸三四千米,他進入了一個深谷,撥開半人多高的芭蕉葉,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湖,風吹瀾皺,日照泛金,靜美至極。大蜂繼續往湖邊飛去,速度漸漸變快,喬躡著腳小跑起來,直到靠近一片布滿了浮萍漂木的水面。

“不許動!”一聲低喝驚飛了幾只飲水的鳥。

“胡安,別開槍!是我,喬·克勞德,一個人!對咱倆宿舍那張妮可的裸照發誓,我是一個人。”

過了好一會,確認了喬確實是單獨一人后,一個全身綠裝、頭發斑白的人從水里浮出來,手里提著一只纏滿了草莖的狙擊槍。

“真是你,喬,我知道你遲早會找來的,唉,進來吧。”胡安扭頭踏上一片浮萍,竟就這么一路踏著綠幽幽的水面走過去了。

喬興奮地拍了拍胡安的肩膀,卻不敢輕易下腳,而是用腳尖點了下水,沒想到一下踩到了硬硬的平面,原來綠萍下面竟是一面鋼板,那板居然很大,一直延伸到一片垂下的樹枝堆里,撥開了,看到一道水密門,兩人一路走下去,下面是一個大房間,有控制臺、潛望鏡,再往里則是舒適的臥房、廚房。

“這是艘潛艇!真有你的。”

“哈,最先進的極冰Ⅳ型核潛游艇,用集團和皮特給的獎金買的。在事情敗露之前,我就趁早跑了,這個島我早就看中了,旁邊霧氣深重,船不會輕易靠近,而且有條地下河直通海里,大海也可以阻隔你那些蟲子的搜尋。”

“真是個絕佳的隱居處,要不是我當上了副署長,可以調動大量資源,肯定找不到你。”

“胡,出了什么事?這是誰?”一個怯生生卻成熟沙啞的聲音從臥室門后傳出來。

“沒事了,伊爾,是我的一個老同學,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喬。”胡安溫柔地說。

一個高大的婦人從門后慢慢探出頭來,先是布滿細紋的眼角,然后是一雙清澈湛藍的大眼睛,最后是滿頭銀絲,她扶著門,使勁打量著喬。

“客人!我們終于有客人啦,好帥啊,長得好像電影里的詹姆斯·邦德。”她眨動著雙眼,手指不停捻著衣角,一副老少女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

喬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她的記憶?也?”

胡安沖他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欲言又止,卻只是嘆了口氣。喬也嘆了口氣,他也看過她的詳細情報。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在毒窟中十幾年來自毀性的酗酒熬夜、透支精力,應該也多少沾過毒,加上實驗中長年累月吸入的藥物,這一切看來也奪去了她的記憶。

伊爾琴科蹦蹦跳跳地去做飯了,喬和胡安四目相對,卻不知從何說起。

“有那么幾年,我發了狂一樣,只想抓到你,我只想揪住你的領子,問問你為什么,但現在沒必要了,你的發明已經擊敗了毒癮,這是你一開始的打算嗎?還是機緣巧合?”

“半偶然吧,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打入塔德奧集團內部,為我的父母報仇,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集團害死了。后來,我發現了幽夢克制毒癮的潛力;再后來,它對記憶的侵蝕超出了我的預想。我本想放棄,可是當時已經騎虎難下了,A組的研究太危險,我必須戰勝他們,越快越好,我沒有別的選擇。而且隨著我對毒品和毒癮的了解,也深深體會到只有最徹底地根除心癮才能解決問題。

“喬,其實我也不知道:這算是成功了嗎?破壞式地消除了心癮,但也最終毀掉了上千萬人的記憶和人生,我不知道外面怎么評價我,但說什么我都接受。”

“唉,這種生死一線的事,是非功過又有誰能評說呢?”喬長嘆道,心中的疑惑和怨氣已經消解了大半,他研究了一輩子毒品和人腦,深知消除心癮有多難,要么毀滅神經、要么毀滅記憶,目前他們也沒有發現更好的辦法。

“還有一個問題,賽斯問你,在你心里,他是你的朋友嗎?”

“賽斯!他還活著嗎?”

“不能算完全活著,在那晚的突襲中,他受了致命傷,但當時A組的道格博士也在,為了找到你,我讓他提取了賽斯的腦組織并培育在溫箱里,請原諒我……”

“告訴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當然,是除了你之外,如果不是他,我根本無法在那里面堅持下來。”胡安哽咽道。

喬問完了,兩個老朋友四目相對,久久說不出話來,這一場遠隔萬里、長達半生、亦敵亦友的對決,終于畫上了句號。

十二

第二天清晨,喬登上了岸邊的飛機,胡安和伊爾琴科相擁著來沙灘送行。臨下水之際,喬把胡安拉到一邊:

“確定不跟我一起走嗎?這里還是太苦了,我會把你們安排妥當,而且……也有點忙想讓你幫一把。”

胡安欣然一笑:“哥們,我有潛艇,如果想走早就走了。但出去后又會怎么樣呢?全世界想要我們命的人太多了,有壞人也有好人,但都不會放過我們,就算你我能跟他們斗智斗勇,伊爾呢?不要再操心這個了。”

“下次我會送來一些實驗設備,你再努努力,想辦法把她的記憶恢復了吧,雖然很難,但你畢竟是個神奇的人。”

“謝謝你,喬,不過太危險了,你最好少來這里,一定要來也得帶點有用的,數據、食品、彈藥什么的。“你要是堅持,我就去做,可我……已經老了,前半生透支了我太多精力,我沒有多少油可燒了;至于她,只要能每天看到她我就滿足了,隔三差五地,她也會記起我們以前的事……那就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刻了。我這輩子啊,一直在復仇的重壓下拼命工作,但至少,我和她、和你都曾一起度過了些快樂的時光,我已經滿足了。”

“你……后悔嗎,就這樣度過了一生?”

“不,不后悔,為了更加美麗的明天,就讓丑陋的今天消失吧,我的今天、她的今天、那些人的今天和昨天,就讓它們消失在全人類的記憶中吧。”

“好吧。”

喬轉過身,胡安忽然一把拉住他:“回去后,千萬,千萬不要放松,繼續研究徹底治愈毒癮的方法。我窮盡一生研制的幽夢,也不過給他們爭取了二十年的時間而已,等‘孩子們長大了,還會面臨毒魔的誘惑。記住,一定要徹底戰勝它!”

喬一步三回頭地走上了飛機。他不知道下次來是什么時候,或許不再會有下一次。他知道每來這里一次,都將帶來暴露的巨大風險。他一生都在追獵,但或許某一天自己也會成為獵物。

真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這對靜度晚年的人。

尾聲

晚飯后,胡安和伊爾琴科相擁在床上,他看書,她看電影。外面的湖水輕輕搖晃著船艙,好似一首無聲的搖籃曲,時不時有調皮的魚兒地拍打著船身,發出咕咚咚的伴奏聲。胡安一頁頁翻著書,忽然從中掉出了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中有一個戴眼鏡的中國小伙子,面貌氣質和胡安很相似,身邊是一個劍眉大眼嘴唇豐潤的綠眼睛拉美姑娘,他倆相擁著,對著鏡頭組合出一個心形手勢,笑得比頭頂上的艷陽還燦爛。

“這是什么?他們是誰?胡,來給我講講他們的故事。”伊爾琴科像發現了獵物的大貓一樣蹦起來,纏住胡安的脖子。

“好吧,好吧,這兩個人曾經像我們一樣幸福。”胡安笑著說,一邊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滴。

那是大約五十年前的事了,一個中國小伙子來到了南美洲幫助當地建設水電站。那天,他在游覽時看到了一個當地姑娘,就再也無法把目光移開。他既不太會說當地的西班牙語,也不懂搭訕,只有胸前的一部相機。眼看女孩越走越遠,他只好硬著頭皮趕上去比劃著請她照相,沒想到女孩很熱情,口音也很純正,她幫他拍了許多,他也幫她拍了很多,但男孩還是不知如何開口,這時他靈機一動,讓女孩寫出她的名字和郵政地址,以便寄照片給她。

“Juana胡安娜……”女孩竟在后面歪歪扭扭一筆一畫地寫出了中文。

“真巧啊,我也姓胡!”男孩興奮地喊道……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美女一区| 99精品久久精品| 第一区免费在线观看| 亚洲天堂网站在线| 午夜视频免费一区二区在线看| 夜精品a一区二区三区| 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精品无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AV| 99re视频在线| 国产亚洲精品在天天在线麻豆| 国产精品区网红主播在线观看| 亚洲色无码专线精品观看| 亚洲制服丝袜第一页| 精品91视频| 国产一级α片| 国产香蕉在线视频| 久久人人妻人人爽人人卡片av| 亚洲乱伦视频| 香蕉综合在线视频91| 中文字幕无码av专区久久| 激情国产精品一区| 激情网址在线观看| 亚洲视频免费播放| 亚洲成在人线av品善网好看| 亚洲中字无码AV电影在线观看| 中国国产高清免费AV片| 亚洲精品成人福利在线电影| 91色在线观看| 丰满的少妇人妻无码区| 日韩第一页在线| 日本欧美一二三区色视频| 日本成人不卡视频| 91亚瑟视频| 欧美一级片在线| 亚洲不卡影院| 亚洲综合欧美在线一区在线播放| 免费看a级毛片| 国产网站黄| 久久99国产乱子伦精品免| 人妻一本久道久久综合久久鬼色| 日本免费a视频| 3344在线观看无码| 久久国产亚洲欧美日韩精品| 日韩A∨精品日韩精品无码| 97视频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日韩视频免费| 日韩精品高清自在线| 九九视频免费看| 黑人巨大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区| 亚洲人人视频| 国产精品999在线| 91破解版在线亚洲| 18禁色诱爆乳网站| 国产日本欧美亚洲精品视| 亚洲av中文无码乱人伦在线r| 国产麻豆va精品视频| 亚洲精品天堂自在久久77| 国产第一页屁屁影院| 乱人伦中文视频在线观看免费| 欧美h在线观看| 久草视频福利在线观看| 熟妇人妻无乱码中文字幕真矢织江 | 日韩毛片基地| 亚洲人成网址| 欧美激情视频二区| 国产黑丝视频在线观看| 91视频99| 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不卡| 91精品啪在线观看国产60岁| 91在线国内在线播放老师| 欧美午夜一区| 色天天综合久久久久综合片| 国产精品入口麻豆| 另类欧美日韩| 久草视频精品| 日本高清免费不卡视频| 国产丝袜啪啪| 国产成人精品免费av| 香蕉视频国产精品人| 2020久久国产综合精品swag| 国产欧美日韩资源在线观看| 国产亚洲视频在线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