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鳴生
載人航天工程批準后,誰來擔當載人航天工程的“大總師”,是當時中國航天人比較關注的一個敏感問題,也是國防科工委、航天部以及中央反復考慮的一個問題。
所謂“大總師”,就是載人航天工程的總設計師。顯然,“大總師”這個角色不是誰都可以勝任的,而必須是一位卓爾不群的具有大智慧的大師級的大專家、大手筆!經一段時間的醞釀考察,決策者們把目光聚焦在了王永志的身上。王永志1932年生于遼寧昌圖縣一個貧窮的鄉村家庭,父親是個地道的農民,他對兒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兒子長大后能當一名警察,以免家里人再受欺負。然而這位農民父親直至臨終也沒想到,兒子后來居然當上了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的總設計師,并成了一名將軍!
王永志說,我一生有三大愿望,第一個愿望,就是讓自己設計的導彈可以發射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第二個愿望,就是把外國的衛星送入太空中任何一條軌道;第三個愿望,就是把中國人送上太空!
兒時的王永志是個苦孩子,從小下地干活。6歲那年春節,王永志第一次看見報紙上的漢字,卻不認識。他想,要是有一天能背著書包上學念書,該有多好啊!大哥看出他的心思,就和父親商量讓他讀書。第二天,大哥將王永志帶到一位老先生家,求老先生收下王永志讓他讀書。王永志當時還沒名字,老先生瞄了王永志一眼,慢慢悠悠地說道,我看這孩子挺有志氣的,就叫王永志吧!
1952年,王永志如愿考入清華大學航空系飛機設計專業。1955年,又到蘇聯莫斯科航空學院學飛機設計。1957年秋,聶榮臻帶領中國代表團去蘇聯談判,中蘇正式簽訂協議。蘇聯答應為中國培養原子彈、導彈專業的留學生。
大使館留學生管理處很快作了具體安排,讓王永志從飛機設計專業轉為導彈專業,而且就他一個人。蘇聯1956年洲際導彈就發射成功了。由于導彈專業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專業,盡管中蘇之間當時還是“同志加兄弟”,可在保密要求上依然十分嚴格。每次上課,都是空著手去,空著手回,筆記本一律不準帶回宿舍。如果你想去復習,就先到保密科,拿學生證登記,借出你的筆記本,看了后再還回去。王永志說,為了能記住一些東西,他被迫強化自己的記憶,該記住的東西就死死把它記在腦子里。后來同事們都說他的記憶力特好,也許就是那個時候給鍛煉出來的。

來源|CNR國防時空
1961年回國后,他就被分在了中國火箭研究院從事導彈與火箭的設計工作。
為了實現人生的第一個愿望,王永志拼命工作。但“文化大革命”開始后,王永志日子變得很不好過了。尤其是1974年,在空軍部隊的弟弟因林彪“9·13”事件受到審查,他自己也因此受到牽連,被隔離審查。關押期間,他的有關火箭的所有資料通通都被沒收。為了不荒廢專業,他堅持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回憶各種程序、公式和數據,把腦子當稿子,反復推敲各種導彈設計方案和技術難題,留蘇時鍛煉出來的記憶力,這時完全派上了用場。正是靠著驚人的記憶力,他在關押期間硬是偷偷堅持寫完了《“331”工程概論》一書。此書后來為中國的通信衛星工程奠定了基礎,航天部的專家們人手一冊。
1977年,被關押了4年的王永志終于恢復工作,到總體設計部當了副主任。為了讓中國的火箭立足于世界之林,王永志一上任,便搞起了他的老本行——導彈設計,設計出了一系列的導彈,從而實現了他人生的第一個愿望。1986年12月,王永志出任火箭研究院院長,他率領著他的團隊,向國家貸款數千萬元,大刀闊斧地搞起了大推力“長二捆”火箭,并讓“長二捆”火箭走出國門,參與國際商業發射市場的競爭,多次成功地將美國制造的衛星送入太空,為后來搞載人航天奠定了基礎,從而實現了他人生的第二個愿望。
作為一直搞火箭導彈的總設計師,王永志心上的壓力常人根本無法理解。也許正因為幾十年來他總是提心吊膽,所以患有心臟病。然而,為了實現他人生的第三個愿望,他又將心血傾注在了對中國載人航天的探索與論證上。
也許國防科工委和航天部的領導們看中的正是王永志這種博大的胸懷、超人的膽識和過人的才干,經過綜合考評,打算將大總師這一重擔擱在他的肩上。但為慎重起見,1992年的一天,領導還是專門來到錢學森家,就誰當大總師一事,征求錢學森的意見。
錢學森第一次接觸王永志,是在上世紀50年代末;而真正“認識”王永志,則是1964年。1964年夏天,中國在酒泉基地發射“東風2號”導彈,那天戈壁灘氣溫高達40多攝氏度,導彈加注燃料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裝入導彈的燃料溫度越升越高,最后出現了嚴重的“氣化”問題。若不及時補救,將影響導彈的射程,致使導彈無法達到預定目標。

宇宙中編號第46669號小行星,永久以他的名字命名——“王永志星”。
指揮部當即召開緊急會議,專家們談了不少補救方案,都不合適。于是指揮部再次召開擴大會議。當時還是個小小中尉軍官的王永志也被“擴大”進了會議。當他聽到不少專家都在說,要再補充燃料,加大火箭的推力,提高火箭的射程時,他再也坐不住了,突然站起來說道,不能加大燃料!我認為應該泄出一些燃料,才能提高推力,加大射程。王永志話一出口,語驚四座,結果,不少人反對。
錢學森得知此事后,從北京匆匆趕到發射場。當晚,王永志敲開了錢學森的房門,將自己的補救方案大膽向錢老詳細闡述了一遍。錢學森聽了后,說,有道理,我看行!接著便在第二天的會上力排眾議,對王永志大膽的逆向思維給予肯定。最后發射圓滿成功。王永志這個名字也因此“留”在了錢學森的腦海里。
錢學森第二次“認識”王永志,是7年后的1971年。1971年9月10日,中國在酒泉基地發射第一枚洲際運載火箭。但當火箭已經豎在了發射架上,并開始進行加注時,氣象部門突然預報說,一股強冷空氣正在東移,在未來3天時間里,發射場上空將會低云密布。于是指揮部下令立即停止加注,緊急商議對策。
本來,這枚洲際導彈早在1965年中央專門委員會就定了要搞,一直拖到1969年3月中蘇珍寶島事件發生后才正式啟動。不幸的是,作為這枚導彈總設計師的屠守鍔由于總是受到各種批判,難以正常工作,軍管會便讓根正苗紅的王永志負責導彈的總體設計工作。洲際導彈總裝完成后,要進行全彈試車,但唯一的一個試車臺上海方面已經占用。在此情況下,王永志提出了一個方案:不試全彈,只對導彈的二級進行試驗。這無疑是一個大膽而又冒險的方案,如果可行的話,就無需使用試車臺,只在郊區一個試驗站就能進行。這一方案一經拋出,頓時招來一片反對聲。可這一方案卻得到錢學森的支持。結果,不僅二級導彈試車成功,還把時間提前了整整11個月。可萬萬沒想到,就在導彈即將啟運發射場時,一位領導卻不同意。他說,這枚導彈測試的次數太多了,就像一個人一樣,已經老了,經受不住折騰了,就別打了吧!后來,經周恩來親自批準,導彈才運往發射場。可導彈在做最后一次檢查時,錢學森卻從北京專門寫來一封信,說這枚火箭質量不是很穩定,如果實在不行,就別打了。王永志非常為難。最后他經過與專家們的反復論證,認為火箭可以發射!于是他沒有聽從錢學森的意見,讓發射工作繼續往下進行。
可沒想到,火箭發射在即,氣象又出現問題!經過冷靜分析,王永志力主按時發射!
結果,中國第一枚洲際導彈發射成功,震驚世界。幾年后,在航天部的一次會上,當討論到誰當洲際導彈的總設計師時,錢學森說了一句,我建議由王永志當總師。于是,1978年,王永志出任洲際導彈的總設計師,成為中國第二代火箭的領軍人物。
王永志說,我一生有三大愿望,第一個愿望,就是讓自己設計的導彈可以發射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第二個愿望,就是把外國的衛星送入太空中任何一條軌道;第三個愿望,就是把中國人送上太空!
因此,當國防科工委領導就載人航天工程的總師問題征求錢學森的意見時,錢學森很坦誠地說了自己的看法,大意是:王永志這人有許多過人之處,他的思維常常與眾不同,很有自己的見解,年輕時就嶄露頭角,我看由他當總師,比較合適。
1992年11月15日,中央軍委正式任命王永志為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總設計師。兩年后,又經當時的軍委主席江澤民親自批準,62歲的王永志從航天部緊急調入國防科工委,直接授予少將軍銜。在1949年后的中國歷史上,授予將軍軍銜的科學家有兩位,一位是留學美國的錢學森,一位就是留學蘇聯的王永志。
如果說錢學森是中國第一代科學家成功者的典范,王永志則是中國第二代科學家成功者的代表。
然而,在1992年那個冷風蕭瑟的秋季,剛剛走馬上任的王永志日子并不好過。他告訴我說,他不僅深感壓力重重,而且還多少有些緊張與不安。盡管中國當時已經掌握了大推力火箭和返回式衛星技術,但就載人航天而言,殘酷的現實與緊迫的時間,并沒有給他以按部就班的從容和傲視群雄的自信;要在國內設計和制造水平相對落后的條件下,幾乎一切從零起步,做出一艘能夠跨越國際40年發展歷程的飛船,他深感困惑與茫然。因為載人航天工程是天字號的國家工程,龐大復雜,盤根錯節,千頭萬緒,各種問題如一座座山頭般堆放在面前。比如,工程總體技術方案如何設計?飛船怎么造?火箭如何搞?航天員怎么弄?發射場如何定點?數千個單位怎樣協調?幾十萬人馬怎樣調動?等等。
王永志說,載人航天工程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挑戰。出任總師后,我的壓力很大。
如今,王永志終于實現了他的第三個愿望。

王永志
載人航天工程總設計師,中國工程院院士,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
語錄:
“黨讓干什么就干什么,無論干什么都要干好它。”
“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人類不能永遠生活在搖籃里,要跨出去。”
◎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