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

艾華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

我們都已湮沒在荒草叢中

代替我們活著的，可能是一座墓碑

也可能只是，掛在草旁的落葉

或者是一捧黃土，散發著生之氣息

無論是什么，都代表我們

來過。我們曾經在這世上

活著，然后死去。這世界看不到我們

我們活著與死去，對這世界來說

算不上什么。而對于我們自己

這一輩子就是世界全部的意義

從你來到這世上的第一天起

你就開始為你自己活著

為此你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給官道梁

交給官道梁的每一株植物

你把自己交給苞谷，交給

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生命。你是兒子、丈夫、父親

你是所有活著與死去的人的親人

是我們熱愛的兄長，我們的摯友

同時你也是，詩歌的一塊麥田

盛產黃金一樣的詩句

一百年后的今天，也許

不再有人認識你，但官道梁上

所有的小路，所有的坑坑洼洼，全都記得你

此刻，我已不為你的離去而悲傷

我看著遠去的你，猶如看著我自己

我們都會死去，但我們

都懷揣著一顆不死的心

我們都對這世界飽含深情

這世上的一草一木，都代替我們

活在這人世上。我們雖死猶生啊

詩歌的種子在我們內心瘋長

對于我們來說，生與死

其實沒有什么不同

我們撇下妻子、兒女，撇下世上

所有的榮辱得失，像一只蠟燭

讓躥起的火苗，在照亮自己的同時

也讓這世界，看到一束

微弱的光。詩歌不死，我們不死

我們死了，詩歌依然活著

我們在一條大路上走著

不管是朝向生還是朝向死，都不重要

這世上有比生與死更重要的東西

我們辛辛苦苦來到這世上

從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就意味著

我們要走過一段艱難的路。我們

歷盡生死得來的，不是榮耀

不是人們艷羨的一切

我們生來就是一顆隨風飄蕩的種子

哪里落下就在哪里生根

我們的根須與這塊土地緊緊相連

我們會死嗎——不

死是生命以外的東西，一旦我們

擁有生命，我們就是一盞不熄的燈

讓我們離去，讓詩歌迸出火星

讓生與死的溝壑填滿我們

苞谷在上。苞谷在上。苞谷在上啊

我們活在自己的生命里

我們死在自己的生命里

我們的一切全都交給詩歌——

讓我們死，讓詩歌活著

讓人類精神成為一只燃燒的火炬

官道梁的歌至今猶在

我們堅定地死在自己的那面旗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