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一捧夏天

劉梓涵

金銀花被裝在白瓷碗里。外婆端著碗細細攪拌，勺子碰撞碗壁發出清脆的聲響，陽光從窗戶上攀進來，把外婆的剪影投在地上，畫面寧靜美好，我不禁微滯。

每到夏秋時節，外婆就會在藥店選曬得干干的金銀花買些備在家中。當我帶著一身的暑氣撲進她懷里，她必笑盈盈地忙活一陣，而后盛好一碗金銀花茶遞到我手里。看我喝光了金銀花茶，外婆便會笑得眉眼彎彎，臉上的皺紋全部舒展開來。

外婆平生最喜愛金銀花，不僅常備著干金銀花用于沖茶，還在窗臺那小小一隅用盆子種了幾株金銀花。外婆告訴我金銀花又叫忍冬，告訴我金銀花清熱解毒、消暑、止血。她還說，世上千千萬萬種花里，最美的，便是金銀花。我從不理解外婆對金銀花的欣賞與熱愛。兒時膚淺頑劣，不愛喝微微帶苦的金銀花茶，也不喜歡打理金銀花時不理我的外婆。等長大一些，仍覺得金銀花既無牡丹富貴，又無梨花高雅，既無玫瑰浪漫，也無梅花堅韌。我不愛看小小一枝的金銀花，也不愛聽外婆對金銀花的夸贊。

又是一個炎炎夏日，我在院子里和同學瘋玩一陣，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回到家便癱在地上。外婆急匆匆過來，用有些粗糙的手給我拭去汗水，又輕又柔，然后搖著她的大蒲扇，帶來一陣又一陣輕涼的風。我透過扇的虛影看外婆，時光貪婪地在她臉上刻下一道道印跡。只見佝僂下身子的她，曾經清亮的雙眼已有些混濁。昔日的大美人如今失去了曾有的美麗。

外婆放下扇子，摸摸我的腦袋：“乖囡囡，等等我。”說著就去了廚房。我聽見廚房內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有些好奇，悄悄走了過去。

外婆的側影出現在我的眼前。外婆有些胖了，花白的頭發落在臉頰，眼角微微向下，嘴角挑著輕輕的弧，勾勒出極度和藹的神情。曬干的、皺巴巴的金銀花到外婆的手中瞬間一變，清澈透亮的金銀花茶盡入碗中……從窗口鉆進來的太陽鋪在碗面，微微蕩著波紋的金銀花茶忽而折射出溫柔的光。

外婆轉過身來，把白瓷碗遞給我。我大口喝著。往日總覺苦澀的金銀花茶如今喝來倒感覺甘甜可口了，也不膩，帶著獨特的清香，魔法般安撫了我的燥熱。一個側身，我望見窗臺上的金銀花，小小一枝，精致可人，帶著簇新的活力。往日我覺得不好看的顏色此刻在陽光下耀眼起來。我忽而領略到了外婆對金銀花的情感——其貌不揚，需細細端詳，看似平凡，實則有大用，這就是金銀花啊！

我轉頭去看外婆。外婆又舉起扇子溫柔地替我扇著風，眼里帶笑。我想起外婆幾多不眠夜里給我扇扇子，想起外婆粗糙卻永遠溫柔的手，想起外婆變換著花樣給我做的營養餐……

外婆捏著扇子，如同捏著她辛勞卻默默無聞的一生。其實外婆并沒有失去美麗，外婆的美，被時光保管在了每一寸慈愛里。

發呆間，外婆已去到窗邊，拿起小噴壺給金銀花澆水。噴壺在半空中繪出一道水霧。水霧落在花盆中，金銀花搖曳著身姿，小小的臉上揚著陽光的影子。

“外婆，金銀花真的好美啊。”我的尾音淹沒在外婆叮叮當當的忙碌中，立馬消散干凈了，好像從外婆的額發間淌下，又消失在衣領里的汗水一樣。

“什么？”外婆還在忙活，聽見我的聲音后微微從窗戶邊扭過頭來，眼睛卻還看著手中的金銀花。銀白的發絲飄揚在風里，混濁卻帶笑的眼眸里映著朵朵柔軟的花瓣，皺紋像枝葉般從外婆的眼尾舒展開來，我一愣——

眼前分明一片絕美的金銀花。（指導老師：楊玲）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