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內蒙古師范大學法政學院 魏 霞


鄂溫克族與其他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較早。現在(20世紀30年代)的通古斯民族,除住居于東三省山谷中的一小部分人外,大多數完全同化于漢民族,與漢民族無絲毫分別。若不追溯往日的歷史,幾無從識其為通古斯民族。如今,根河有200多人的使鹿鄂溫克人,叫敖魯古雅鄂溫克人,鄂溫克族自治旗有少量使鹿鄂溫克人。但是,盡管叫使鹿鄂溫克人,他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幾乎不再狩獵,以定居養殖為主,同時經營文化旅游。
費孝通先生認為物質文化最重要的意義是它和應用者生活上的關系。從一地人民的物質文化,我們可以一層一層地推見該人民整個生活的狀態。皮毛文化是狩獵民族生產的必然產物,原始的狩獵生產方式決定了狩獵民族以野獸皮肉為衣食的生活條件。他們所創造的皮毛工藝,可稱之為北方狩獵民族獨具特色的皮毛文化,皮毛制品豐富而多姿,有皮帽、皮袍、皮褲、皮靴、皮襪、手套、皮套褲、挎包、皮口袋、馱箱、皮襖、皮褥、滑雪板等。這些皮制品上多有裝飾花紋,花紋大都為幾何紋和花草紋,文飾質樸、粗狂,具有原始氣息。
2005年草原上的鄂溫克族牧戶烏仁經營“牧戶游”時發現用皮毛做的飾品頗受游客歡迎,后給這些飾品取名“太陽花”。2015年,“太陽花”作為鄂溫克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皮毛飾品,成為內蒙古自治區非遺項目,烏仁是代表性非遺傳承人,她培養了一批制作太陽花的“太陽姑娘”。2016年烏仁在鄂溫克族自治旗民族文化產業創業園開辦了制作和經營“太陽花”的門店,她自創的“太陽花”品牌叫“太陽姑娘”,該創業園還有其他幾家制作“太陽花”的門店。一些采訪報道中有關于“太陽花”的傳說,相傳是鄂溫克男人們出門打獵隨身佩戴的“平安符”。也有說“太陽花”來源于“太陽姑娘”,鄂溫克族人生活于森林,“太陽姑娘”帶給他們光明與溫暖,使森林變成了充滿生機的五顏六色的天堂。鄂溫克族有語言,沒有文字,其很多故事主要以“傳說”“故事”等形式流傳,殘留在人們的記憶中,或者在史籍出現片段的零星記載。所以,關于“太陽姑娘”的傳說也未置可否。但蘇聯學者伊·戈戈列夫將雅庫特、鄂溫克等狩獵民族稱為“太陽的崇拜者”,他描述了這些“太陽的崇拜者”的生活與自然的依戀關系。無論如何,“太陽”與鄂溫克族的生產生活密切相關。如今,“太陽花”是鄂溫克族自治旗文化產業創業園里的重點項目,也是扶貧的重點項目。經營“太陽花”的非遺傳承人們指導貧困戶制作太陽花半成品,傳承人將驗收合格的“太陽花”收購后通過門店和互聯網統一銷售。
皮毛飾品是鄂溫克族的傳統文化,但“太陽花”是以旅游為目的的文化開發。呼倫貝爾有我國面積最大的森林,并有北方最廣闊的草原以及大片的濕地,夏季涼爽的氣候和美麗的自然風光吸引了大批游客。游客的到來產生了對地方餐飲、文化等的消費需求,同時也刺激地方培育特色文化,探索旅游經濟,創建文化品牌,“太陽花”應運而生。在關于呼倫貝爾草原森林旅游的介紹中,包含了呼倫貝爾不同區域的草原景點,地方博物館和“太陽花”非遺體驗館等,這對區域文化傳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對于大多數旅游者而言,參觀草原之前要進行旅游攻略,并且在離開時帶走幾件旅游產品,文化產業創業園的“太陽花”門店已成為游客的打卡地之一。基于鄂溫克族傳說的“太陽花”一定程度滿足了游客的文化期待,與此同時,被挖掘的“太陽花”作為特色民族文化產業與旅游產業有機銜接,在向外傳播的同時,對內也通過扶貧項目,使老百姓參與其中,增加了當地人對這一文化產品的認同。
“太陽花”的民族文化符號除了來源于“太陽姑娘”的傳說,在選材上還利用了與傳統鄂溫克族人民生產生活生生相惜的皮毛,讓游客對產品能夠產生一定的“新鮮感”。目前,一些文化程度較高的鄂溫克族年輕人也參與到“太陽花”的產品開發和宣傳銷售中,他們更能夠結合大眾的需求,開發新穎且滿足不同消費者需求的“太陽花”產品。年輕一代通過線上銷售,擴大了“太陽花”的消費市場,使“太陽花”作為一種民族文化產品,與區域經濟發展起到良性互動的作用。最初,消費者尤其游客只有到了呼倫貝爾,才有可能知曉“太陽花”。現在廣大的消費群體先在媒體報道中了解到“太陽花”,通過“太陽花”認識呼倫貝爾的人文地理以及“鄂溫克”民族文化。“太陽花”一定程度為呼倫貝爾的旅游增加了活力,實現了文化和旅游的融合發展。
作為一種皮毛飾品,“太陽花”沒有定格的形狀或者功能。從白麗民主編的《鄂溫克民族傳統社會與文化》一書中可以看到,部分“太陽花”產品接近于鄂溫克族的“猞猁皮耳包”“狍皮繡花荷包” “ 狍腿皮荷包”“狍腿皮煙荷包”等,顯然這些皮制物品輕便,同時具有良好的防潮、防寒性能,在傳統的狩獵生活中有很強的適用性,尤其男性長期出門狩獵不可或缺。如今的“太陽花”產品就設計而言,一是美觀,二是要滿足當下消費者的需求。已經在售賣的“太陽花”產品種類繁多,包括頭飾、首飾、玩偶、坐具等,這些產品結合了文化、地方和民族元素,產生了一定的經濟效益。“太陽花”在通過“文化符號”傳遞地方文化樣態的同時,也實現了對皮毛材料的高效利用和價值轉換。“太陽花”的素材避免了與流行元素和合成材料的“同質化”。皮毛也是呼倫貝爾的特產,在選材上“太陽花”不但形成特色而且因地制宜,這些都使之成為文化傳播的一個載體,凸顯出產品價值及文化意義。
盡管“太陽花”產業的發展得到各級政府的大力扶持,但不得不承認,“太陽花”僅較為淺顯地植入了鄂溫克族的文化,并沒有深入挖掘其與鄂溫克族歷史或者民族間的關系。鄂溫克族索倫部、使鹿部、通古斯部傳統服飾的色彩、造型、工藝等元素也不同,“太陽花”并沒有做典型提取或者展現其文化內涵,但其文化開發者以開放發展的理念,巧妙地結合了鄂溫克族的歷史傳說和特定文化,并利用互聯網打破了較偏遠地區文化的封閉狀態,以文化產業扶貧的方式讓當地人不分民族地參與其中,共享文化產業帶來的經濟效益和發展成果,提高了人民群眾的參與積極性。“太陽花”依托旅游經濟和互聯網經濟,已經成為具有本土和民族特色的文化產品,在滿足人們對多元文化了解和欣賞需求的同時,傳承了鄂溫克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并以扶貧的形式實現了良好的社會效益。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堅持加快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發展,不斷滿足各族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把脫貧攻堅作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底線任務和標志性指標。把黨的群眾路線貫徹到治國理政全部活動之中,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習近平總書記在2019年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中提到,“沒有民族地區的全面小康和現代化,就沒有全國的全面小康和現代化。我們要加快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發展,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提高把‘綠水青山’轉變為‘金山銀山’的能力,讓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各族人民,不斷增強各族人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鄂溫克,鄂倫春和達斡爾族是我國三個人口較少的民族,被稱為“三少民族”。切實解決“三少民族”地區群眾的現實問題,滿足其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實現鄉村振興,有助于增強其國家認同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鄂溫克族人在傳統狩獵、游牧經濟中,是“大家庭”生產方式,獵物等分,是一種“家族公社生產系統”。在城市化、現代化的進程中,隨著人口的流動,族緣和血緣關系不再像傳統一樣緊密,大家庭逐漸解體,生活于農牧區的鄂溫克族面臨生產轉型、生活保障等多重問題。由于民族和邊疆地區人力、人才資源的匱乏,在扶貧中主要依賴外部力量。呼倫貝爾作為邊疆民族地區,基礎設施等條件薄弱。雖然有生態優勢,但和很多貧困地區一樣,“產業基礎普遍較弱,脫貧成果有得而復失的隱憂”“太陽花”項目的誕生,一是開發了本土文化;二是通過文化產業扶貧,能夠解決部分本地貧困人口的就業問題。
關于貧困原因的理論研究,巴拉迪(David Brady)認為大體可以分為三大類理論:行為理論、結構理論和政治理論。行為理論集中于激勵措施和文化驅動下的個人行為;結構理論強調導致行為和貧困的人口和勞動力市場環境;政治理論認為,緣于權力和制度的政策導致了貧困,并且緩和行為與貧困的關系。目前呼倫貝爾貧困人口的貧困原因既有個人因素,也存在結構因素。有關于農村貧困的研究表明,從人群看,農村貧困人口中,因病因殘致貧分別占40.7%、20.2%,65歲以上貧困老人占18.5%,多數不具備自我發展能力和條件。“太陽花”這樣的手工藝,可以實現“老弱病殘”的參與,據“太陽花”非遺傳承人介紹,2020年參與“太陽花”制作的貧困人口,有些每月能收入6000多元。僅“太陽姑娘”一個品牌,就有近300個貧困人口參與。貧困人口的參與既能夠滿足“太陽花”手工制作人力要求,更重要的是拓寬了貧困人口就業增收的渠道,幫助貧困人口實現生活富裕。
貧困人口通過參與“太陽花”項目,增加了收入,提升了自信,實現了自我價值,同時也改變了影響自身貧困的行為。“太陽花”契合了市場經濟的需求,參與到項目中的貧困戶,在共同學習制作太陽花的同時,也學習宣傳了黨的理論方針政策,提高了對黨領導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認同。
“太陽花”是既非“自在”,也非“自覺”的“民族文化產物”,但“太陽花”的誕生符合了市場經濟的需求。黨和政府在扶持“太陽花”的發展中,不僅僅將其作為“非遺項目”,更作為一項利于各族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項目。如果使各民族貧困人口能夠尋回自身價值和社會能力,進而使他們成為有歷史自覺、文化自尊和社區自信的群體的話,一切發展的結果只會是再度否定農民社會、少數民族社區和農民的邊緣性。
“太陽花”是融合了傳統鄂溫克族文化的新事物,它的出現本身具有很強的“市場性”,是新時代的產物。在這一新事物出現的過程中,參與的主體既有黨和政府,也有人民群眾;既有鄂溫克族,也有漢族、蒙古族和其他民族群眾。多主體的參與使其本身具有了多元認同的基礎,進而也使其在構思、設計和宣傳上克服了純屬于某一民族的刻板印象,有文化浸潤,又有發展創新。“太陽花”在誕生不到20年的時間能夠取得一定成績,離不開多元主體的參與和認同。黨和政府以“太陽花”項目為支點,激勵各族群眾參與,通過自身努力共同繁榮發展進步,符合新時代各族人民群眾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需求。
“大多數民族地區自然條件差、發展起點低、歷史欠賬多、城鄉發展差距明顯,與東部地區的發展差距不斷拉大。”習近平總書記概括民族地區集“六區”于一身,即“民族地區是我國的資源富集區、水系源頭區、生態屏障區、文化特色區、邊疆地區、貧困地區。”呼倫貝爾資源富集,“太陽花”能夠為其增加文化特色,黨和政府通過發展這樣的特色產業助力脫貧攻堅,逐步實現區域經濟的轉型,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太陽花”作為一種特殊的區域和民族文化,以扶貧為方式,以發展為動力,起到了凝聚和團結地方群眾的作用,不失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黏合劑。在黨和政府的引領下,“太陽花”與不同文化進行交流,為其賦予了闡釋中華民族共有文化之內涵的注解。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各民族之所以團結融合,多元之所以聚為一體,源自各民族文化上的兼收并蓄、經濟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親近,源自中華民族追求團結統一的內生動力。在2019年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他將“堅持文化認同是最深層的認同,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歸納為新中國70年民族工作九條經驗之一。中華文化作為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者,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堅實根基礎。“太陽花”作為中華民族文化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在其發展中,仍需與各民族優秀文化全面交往交流交融,共同建設各民族共有美好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