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熱
長期的失眠和多夢讓我對于夜晚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每到太陽在西邊變得沉重時,我的心里就會泛起一陣不安:今晚,我該以什么樣的姿態面對夜神的來臨呢?
在對每天數以萬計轉瞬即逝的片刻抓取中,時間的洪流把我的思緒打磨得好像是冬天里屋頂上的冰掛,不知來路的好奇埋進了透明而且堅硬的外殼里,忠實但又帶有一些自我想象。冰掛的生長往往充滿變數,長短,粗細,冷熱,潛藏在自我意識里的顏色不時讓冰掛閃上各種迷離的光。冰掛在午夜和清晨不動聲色的生成和消逝過程中發出的聲響,最后的最后,眾路同歸于一點時發生斷裂。所有的過程中,思緒的力量,從我身上向外散開一條條絲線,一點點朝某處包裹,這個世界于是就慢慢產生了另一種維度,其中有一個角落,在那里聚集的人習慣把他們耕耘的土地稱為小說。
《不眠藝術》完全由于一次失眠引起的創作沖動,那時已接近凌晨三點,我的床壓在我的身下動彈不得了好幾個小時,而我那翻來覆去的身體,也讓它每隔幾分鐘就發出不耐煩的哀嘆。在那天晚上,它把它的焦慮又一次準確無誤地傳遞給了我,而我也十分同情它,應景地睡不著,于是一人一床在一個地方相互失眠。又過了一會兒,我起身坐在了桌前,打開了電腦,那時候我就想,睡眠這件令人痛苦的事如果是一種反藝術的存在就好了。
《不眠藝術》整篇小說是圍繞一個曾名為林芝的不眠藝術家在黃鎮舉辦不眠藝展展開的,失眠夾帶了狂歡,像是瘟疫一樣,在失眠的人群中迅速傳染,問起根源,一切都因為不眠藝術家那兩個紅紅的眼睛。我在這里隱去了不眠藝術家不眠的原因,身為作者,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具體不眠的原因,在我的小說中,他幾十年不眠的原因不是病理或者某種心理刺激,只是出自對于某種“根”的害怕,而這個根,在某種程度上隱含著某種人類意識的秘密。林芝在某一個瞬間,偶然幻想或是看到,可他并沒有能力去探索,只是徒勞地通過不眠來對抗。我不知道這個“根”有什么更為明確專業的詞可以替代,集體無意識還是其他?沒有深厚的學術知識作為我的認識工具,我只能通過故事來抽象地指代,讓故事重新擔上理解世界的重擔。在此基礎上,我和那個名為林芝的不眠藝術家對于那個根的感知過程相似,也擁有同一種恐懼,只是他比我更為強烈而已。
總覺得談及自己的小說創作是件令我不安的事,一方面來源于對于自己作品好壞以及能力的不確定,另一方面總覺得即使本人是作者,在小說之外對于小說做補充,也總覺得窄化或是曲解,關于這篇小說,我所要說的和能夠說出來的都在這篇小說中言盡了,至于其他的話的聲響,會在我的其他小說里聽到,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這些小說發出某種單篇聲音之外的和聲。
《不眠藝術》這篇小說,前前后后修改了三次,雖然對于漢語的使用能力繼續抽枝發芽著,但還是深感它的稚拙。在此非常感謝給予我幫助的師友,一再給我表達的勇氣,讓我發現自己小說中的問題所在,讓我拿著創可貼到處去彌補由于各種原因所犯的錯誤,幾經轉折,最終成了一個勉強稱得上是小說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耕耘方式,向四周望去,荒涼的角落里人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將雙手置于腳下,路的出發點雖不相同,但終點的方向總是指向遠處的一個方向,我不知道這對寫作者來說是種幸運還是不幸,這也是那位從事不眠藝術的男人的迷惑所在。我目前的階段勉強稱得上是播種,把自己生長的力量埋進了土里,疑問或是解答,那些蜿蜒的根或許可以在某處可以觸碰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