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縣千名干部輪崗熱觀察

許然

“舞臺很廣，挑戰很大。”

得知要去離縣城較遠的留佳鎮任副鎮長，張滟燕糾結了好幾天。

張滟燕是四川榮縣發改局經濟和社會發展股股長，已經在這里工作了7年多。同事對其的評價為“能挑擔子，啃硬骨頭”。但當張滟燕把這一“好消息”告訴家人時，最初并沒有得到支持，都勸她“基層工作不是這么好干的”。

榮縣發改局工會主席林菊英來做思想工作：“這次輪崗交流要把小張交流出去，我們很不舍。但她能有機會到鄉鎮的重要崗位歷練，我們還是很支持。”

最終，家人沒拗過她的堅持。張滟燕說，“能在基層進行真刀真槍鍛煉，是好事”。

張滟燕的這次交流任職，源于榮縣2020年11月出臺的《機關事業單位輪崗交流暫行辦法》（以下簡稱《辦法》）。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注意到，這個《辦法》規定，交流對象涵蓋全縣財政供養人員，并明確首次輪崗交流職位數和人數要占本單位的20%左右。截止目前，當地已有746名干部輪崗，預計首輪人數將達到1000人左右。

當地不少干部表示，對張滟燕這批干部而言，首先需要解決一個何去何從的問題。

問題：本人不愿、單位不想、外單位不要

“過去一個中層干部在一個崗位長的一輩子，短則十年是常有的事。”榮縣審計局辦公室原主任，47歲的法制股股長虞鴻娟說。

在本次輪崗交流前，虞鴻娟在審計局干了近20年，是大家口中那個忙到飛起的人。

虞鴻娟感概，“辦公室一度只有我一個人，得兼顧內外很多活，出門都要把電話呼叫轉移到手機上。”

榮縣審計局一名領導表示，和很多業務性較強的部門一樣，審計局干部的流動性較小，人員結構兩極分化嚴重。50歲以上的人相當多，新進人員大多都是90后，虞鴻娟是單位僅有的兩名70后之一。

部分單位中層干部和關鍵崗位的“老齡化”問題突出，并不止在榮縣審計局。榮縣縣委組織部在前期開展的中層干部調研中就發現了這一現象，并且是“領導著急，兵不急”？。

曾在自貢多個區縣工作過的榮縣縣委常委、組織部部長趙義全分析，這里面有幾種原因，一是中層干部自身固化，二是單位內部沒有推動輪崗交流，此外還有一些單位缺乏人才梯隊培養規劃，僅僅著眼于完成當前任務。雖然培養起一批業務能手，但這些能手的工作經歷卻較為單一，跨界的意識和能力被弱化了。

趙義全表示，縣委這次下了很大的決心，重點把重要經濟部門的關鍵中層崗位干部進行輪崗交流”，以期達到“優化隊伍結構，激發隊伍活力，建設高素質專業化干部隊伍”的目標。

榮縣紀委監委一名領導則指出，一些重要崗位由于長期未輪換，出現過一些腐敗現象，如榮縣城市管理局的財務股原股長便是在一個崗位待的時間太長，最后出了問題。

“還有一個背景是，去年榮縣遴選了160名年輕干部進行遞進培養，需要開展輪崗交流、互派學習。”榮縣縣委組織部一名副部長表示，基于這些現狀，在縣委縣政府的支持下，縣委組織部前期對全縣進行了摸底調研，后期又征求了各單位意見，并考慮年終工作量和換屆因素，為保持隊伍的穩定性和工作的連續性，結合實際制定了《辦法》。

“但在實際操作中確實也遇到了一些難處。”上述副部長坦言，最大的困難就是本人不愿交流，單位領導也覺得沒必要，而要接手的單位呢，也覺得是個麻煩事。

“有些干部本就是業務能手，換個人又不熟悉工作，換來換去，何必呢？”在具體推動過程中，有的單位出現了認識不一的情況。

而具體到個人，有些中層干部在老位置上待慣了，也不愿意打破相對舒適的狀態。

破題：不止老干部迎來大考

記者了解到，在《辦法》出臺前，榮縣縣委組織部去年已有15人試水輪崗交流，這15人也被當地認為起了帶頭作用。

？“為了從制度設計上破解這些問題，縣委提出了‘專技不過八、中層不過五、年輕不過三的硬性輪崗交流要求。”上述副部長介紹，對于在同一職位上滿5年的中層正職、專業技術性較強崗位上滿8年的人員、在同一崗位工作上滿3年的遞進培養對象，必須輪崗交流;從事執紀執法、干部人事、審批、資金管理、物資采購等干部原則上不在該崗位任職超過5年。而其他一般應交流的情形就由單位自主定奪。

不過，在這輪大規模的崗位交流中，不少單位都面臨著或多或少的考驗。

多個局長提出，在實際操作中，要有崗位空缺才能進行輪崗。該如何處理長期在一個崗位缺乏干事創業激情，習慣于按部就班工作的干部？他們是否愿意通過輪崗交流的方式到新崗位？這考驗著單位班子成員的智慧。

作為榮縣縣城所在地，旭陽鎮就有這樣一名缺乏工作激情的部門負責人。

“有時候找他說事不如找他的下屬說事，更能把事辦好。”一些鄉鎮干部對其如此評價。

鄉鎮部門職能調整后，一些部門的工作更繁重，面對的情況也更復雜。“可能是這類干部的能力跟不上形勢了。”該鎮組織委員劉蕾說。

對于這類干部如何處理，鄉鎮黨政班子成員考慮了許久，劉蕾負責擬定的輪崗方案曾4次上會都沒有被通過。大家有不同的看法，協商和調整了很久，最終才定崗定人。最后，該鎮共輪崗交流27人，占干部總人數的22.9%。對上述那名60后部門負責人最終的輪崗方案是保留職級，到某部門當窗口工作人員。

同樣在旭陽鎮，如果不是此次輪崗，該鎮干部王林可能會辭職。

作為外省人，王林考到鎮上的時間還不到半年。他告訴記者，自己被分配到了行政崗位上。寫材料、報送材料、收集材料……日復一日的辦公室工作，讓他不太喜歡。

領導在了解其意愿后，在本次輪崗中，把王林匹配到了環保辦工作。王林逐漸喜歡上了出外勤的狀態。

“能直觀感受到，小伙子的精神狀態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劉蕾表示，一些干部通過輪崗交流到“匹配崗位”也是實現了“人得其位，事得其人”。

與以上情況形成對比的是，對一些稀缺崗位的處理。“這類崗位都是大家渴望得到的。所以一些干部為能交流到相應的職位上，可能會出現托關系、送好處等現象的苗頭。”當地分管公務員相關方面的干部觀察說。

在自貢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市監委主任李文星看來，干部輪崗交流是好事，能用好干部資源，激活干事創業的“一池春水”。但運行中要注意加強廉政風險防控，為關鍵崗位找對人。

為防止此類消極現象發生，榮縣縣委組織部嚴明紀律，邀請縣紀委監委進行全程監督，保證輪崗情況以工作需要為主，兼顧干部的特長等因素，盡量向工作需要加強的部門交流，向業務相近的崗位交流，向個人擅長的崗位交流。截止目前，榮縣紀委監委未發現一起相關違紀違法問題。

在路上： 是經歷，也是財富

榮縣財政局干部左付明今年52歲了，自1990年起便開始在財政局工作。

去年10月，左付明從辦公室主任的崗位到政府采購監督管理股擔任股長。

“反正都是干工作，到哪都一樣。”輪崗對于左付明來說，并不存在什么心理障礙。

？以前在辦公室主要是按程序采購，如今該崗位要對全縣層面的政府采購進行管理，還涉及政府采購的投訴、信訪等問題。特別是涉及政府采購的法律法規政策，每年都有新變化。左付明說，“雖然學得不如年輕人快，但還是能適應。”

自《辦法》執行以來，榮縣財政局啟動了10年以來最大規模的輪崗交流。縣財政局機關黨委書記王倩向記者介紹，該局一共有24人進行了崗位調整，中層干部多達10人。

？“從某種程度上說，經歷就是能力。”在6年間，80后鄒琴經歷了4個崗位，她說自己在多崗鍛煉中受益匪淺。這次，她從縣市場監管局辦公室主任崗位上調到該局的工業園區所擔任所長。

“以前我在辦公室工作，一有檢查就是找園區，找園區，找園區，現在我到了園區，一有事就是找我，找我，找我。”對鄒琴來說，這僅是工作節奏。為了讓執法更精準，鄒琴的手機里時常安裝著三四個法律類APP。

像鄒琴一樣，目前榮縣市場監管局共有30多名中層干部進行崗位交流。榮縣市場監管局局長徐鳳初認為，通過輪崗交流，年輕干部能學到更多新知，并結合實際推動工作創新，“比如，最近不少干部都在主動思考如何幫助規范網絡帶貨。”

記者注意到，在自貢市，干部輪崗交流并非新話題。富順縣曾于2003年組織經濟部門的關鍵中層崗位干部輪崗交流，而榮縣在2015年曾推動過股級干部的輪崗交流。但從中層提拔為領導干部，從不適配的崗位到崗位適配，老同志主動讓賢，讓年輕干部走向前臺……此次榮縣在全縣機關事業單位推動的千人輪崗規模空前，旨在破冰干部人才的部門化、板結化問題。

“從縣委的角度來設計這項制度，不是簡單地追求數字，而是要給榮縣的干部隊伍發出一個強烈的信號——對復合型人才、專業型年輕干部的關注。”趙義全認為，要推動縣域經濟高質量發展，干部是最不能缺少的要素之一。（應采訪對象要求，部分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