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生香

尤馨悅

夏的暗夜，蟬的吟唱，月的幽涼。香囊只只系在欄桿上，清淡苦香縈繞著小小斗室，似隨風飄蕩的白紗，如桌上靜躺的素錦。

我抬起耷拉著的眼皮，月光輕柔地投進陽臺中央，晚風里蟬鳴變得如此動聽，心間殘缺的浪漫在這一刻被溫柔補齊。

我放下手中的書，鼻尖一顫，嗅到了在空氣中漾動的苦意。我徘徊在屋中，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坐在遠處，目光追隨而去，那挺不直的背是奶奶。

輕倚月光，我立在陽臺的簾后。奶奶穿著一條墨綠素錦旗袍，端坐在木制小桌邊，精致的色彩潑在奶奶身上，淡雅動人。灰白色微卷的短發稀疏，在一片月影下顯得格外輕盈。淡淡苦香不知從何而來，我追隨著奶奶的目光，看向木桌上擺放整齊的材料。干燥的香料均勻地鋪在圓形竹匾上，邊上一條條繡著紋樣的布帛整齊地疊在一起，針線、流蘇隨意地散在四周。側耳傾聽，針穿著絲線穿梭于薄帛中，似條條魚兒機敏地游戲在水中。奶奶抬手抓了一把香料，灑在布上，又尋針縫上。她扶了扶老花鏡，彎腰低頭仔細看著布，似乎在找一處好地方再落下針去。清清的香、淡淡的苦，直沁人心脾。奶奶挑了條流蘇系上去，手指輕輕一翹，那包好的香囊就恰好落在木桌上，此時，與木板碰撞的悶聲在月光下卻變得清脆，一聲輕響在晚風中敲開，化作一片淡淡沁香溫柔了我的心房。

不知在簾后倚了多久，直至最后一張薄帛離了桌面，成了一枚香囊落在桌上，在小小斗室里暈染開來。淡香雖苦卻也芬芳，驅走炎炎夏日的蟲害，還我一片寂靜幽夜。奶奶離了木凳，風輕盈地吹著她的發梢、她的衣襟。她不緊不慢地走向欄桿處，隨手系上了三只香囊。月光蕩漾，清香四溢，三只香囊在風里輕輕碰撞，慢慢吟唱。

眉眼相交處，奶奶的一回眸，打得我猝不及防。她愣了愣，隨后又笑著向我走來，像苦香里沾染了一絲清甜，讓人回味無窮。陽臺上，我們的距離近在咫尺，幽香縈繞四周，奶奶給我一枚香囊，我笑著納入懷中，我知道，這枚香囊于我來說，就是夏夜里最意外的浪漫。

誰的暗夜苦盡芬芳？誰的陽臺系著幽香？誰的眉梢眼角潑墨？風兒在夏夜吟唱，月光蕩漾處，清清幽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