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背景下戒毒民警心理健康的困境與應對
——基于四川省1879名封閉備勤民警的調查

安家愛，趙敏，鄭芳，楊柯

（1.四川省戒毒管理局 四川成都 610036；2.成都師范學院 四川成都 611130）

2020 年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疫情在全球蔓延和擴散，不僅對世界公共衛生造成了極大的威脅，更是對人們生活、學習、工作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戒毒所積極響應黨中央號召及時啟動戰時管理，部署實施民警隔離封閉工作。封閉工作期間民警不僅要承受巨大的工作壓力，還要擔心家屬健康，面臨家庭無人照顧等問題。同時由于疫情發展的不確定性，其封閉任務的時間長度也無法確定，隨著封閉時間的不斷增加，民警的心理健康水平普遍下降，很多民警出現明顯的焦慮，緊張，疑病等心理問題［1］。組織應針對疫情背景下戒毒民警持續封閉工作的特性，關注影響其內化問題產生的心理機制。

現有研究發現個體對不確定性環境的認知是導致內化問題發生的一個重要因素［2］［3］，當處于缺乏對事件的基本信息認知的狀態下，諸如對事件產生的原因、持續時間、爆發地點等信息無法解釋時，或長期感到缺乏控制或者不能預測環境對自己帶來怎么樣的影響時，個體會產生嚴重的認知匱乏感，以及不安的情緒，這會讓其產生盡快脫離的認知傾向，如果環境無法逃離或回避，個體會覺得無助和迷茫，并伴隨身心問題的顯現［4］。對不確定性的容忍水平作為一種人格認知特征，是個體在面對不確定性環境時的一種較為穩定的反應傾向，即對不確定性的忍耐程度和包容程度，對個體面對不確定環境起保護作用。現有研究發現不確定性容忍度在廣泛性焦慮癥狀［5］、抑郁癥狀［6］［7］以及其他一些心理疾病的形成和維持有著密切的關聯［8］。同時，壓力作為一系列個體對自身與環境進行的綜合主觀評估的結果，也會導致相應的生理與情緒狀態產生，一系列針對不同職業群體的研究都發現，對工作環境的壓力知覺是影響其心理健康水平的重要因素［9］［10］。Lazarus在研究壓力及其應對時提出壓力-應對交互模型指出，壓力是當一定的事件和需承擔的責任超過個人應付能力時由焦慮引發的一種狀態，感知到環境的壓力，將誘發個體產生負面的情緒反應［11］。由于COVID-19 的特異性，疫情爆發與發展呈現出較強的不確定性，同時持續封閉的工作環境，都可能使戒毒民警身處負性環境而感知到較大的壓力，出現焦慮情緒和逃避行為傾向，如果無法回避和脫離負性環境，壓力的感知會越發增強，心理資源會被大量消耗，最終外部的行為問題會向更加穩定的內化問題轉化。

現階段針對監管場所民警心理的相關研究大多停留在整體描述層面，少有研究針對其工作特性探索成因的，本研究基于差別易感性模型（differential sensitivity or vulnerability models），認為當同樣面臨消極環境時，個體的內在特征差異可能影響其對環境的壓力評價，最終導致心理健康水平出現差異化的結果，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兩個假設：一是戒毒民警不確定性容忍度對疫情期內化問題有顯著的負向預測作用，即具有高容忍水平的民警在疫情封閉執勤期間的內化問題更低，身心健康狀況更好。二是戒毒民警不確定性容忍度對疫情期內化問題的影響會收到壓力知覺的中介影響，以及封閉任務周期的調節影響。

綜上所述，研究的假設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民警韌性的調節作用和壓力知覺的中介作用假設模型

一、研究方法

（一）調查被試

以四川地區司法行政強制隔離戒毒所中參與封閉執勤戒毒民警為研究對象，發放問卷1879份，剔除含缺失值的無效問卷87份，有效問卷率為95.4%，年齡為36.69±9.56。

（二）研究工具

1.癥狀簡易量表（Brief Symptom Inventory，BSI-18）。采用Derogatis（2000）編制的簡明癥狀調查表（BSI-18）對內化問題進行測量［12］。該問卷包含軀體化、抑郁、焦慮三個維度共18題，采取5點計分，0 表示“完全沒有”，4 表示“極其嚴重”。問卷得分越高表示內化問題越嚴重。該量表在本研究中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1。

2.不確定性容忍度（The Intolerance of Uncertainty Scale，IUS-12）。采用張亞娟等人（2017）對Carleton 等人IUS簡版進行的中文修訂版［13］，共12個項目，該量表能夠有效測量中國成人的不確定性容忍度水平。共12 個條目，包括前瞻性焦慮（Prospective Anxiety）和抑制性焦慮（Inhibitory Anxiety）兩個維度。量表采用Likert 五級計分，從“1=完全不符合”到“5=完全符合”，得分越高，表示不確定性容忍度越低。本研究中量表總Cronbach α系數為0.86。

3.壓力知覺量表（Chinese Perceived Stress Scale，CPSS）。本文采用的量表是由楊廷忠教授根據我國的文化背景對英文版的壓力知覺問卷（PSS）修訂版［14］，該量表由14 道題目組成，共分為緊張感和失控感兩個維度，該量表采用5 點計分法，從“1=從不”到“5=總是”分別表示了不同的發生頻率。總分越高，代表個體的壓力知覺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總Cronbach α系數為0.78。

（三）統計方法

本研究采用SPSS25.0 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信度系數、相關系數分析與回歸分析，采用Hayes開發的SPSS process宏程序進行中介效應和調節效應分析。

三、數據分析

（一）戒毒民警不確定性容忍度、壓力知覺、內化問題的相關分析

對戒毒民警不確定性容忍度、壓力知覺、內化問題進行Pearson 相關分析。結果顯示，不確定性容忍度與壓力感知呈現顯著負相關、與內化問題呈現顯著負相關，壓力感知與內化問題呈現顯著正相關。見表1。

表1 不確定性容忍度、壓力感知、內化問題相關分析（N=1879）

（二）不確定性容忍度對內化問題有調節的中介效應檢驗

本研究將戒毒民警不確定性容忍度、壓力感知、內化問題進行標準化處理，隔離時間進行虛擬化處理。

首先，以不確定性容忍度為自變量，內化問題為因變量做回歸分析，結果顯示，不確定性容忍度可顯著負向預測內化問題（β=-0.57，p＜0.001）。加入中介變量壓力感知后，不確定性容忍度仍然可顯著負向預測內化問題（β=-0.24，p＜0.001），直接效應顯著；不確定性容忍度可顯著負向預測壓力感知（β=-0.62，p＜0.001），壓力感知可顯著正向預測內化問題（β=0.53，p＜0.001）。采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檢驗中介效應（重復抽樣5000次）。結果表明，間接路徑（不確定性容忍度→壓力感知→內化問題）的效應值為-0.32，Bootstrap95%置信區間為［-0.36，-0.30］，表明間接效應顯著，壓力感知在不確定性容忍與內化問題之間存在部分中介效應，中介效應量為56.14%。見圖1。

圖2 不確定性容忍度與內化問題的中介模型

隨后，將調節變量封閉時間納入中介模型。回歸分析結果見表2。方程1中，不確定性容忍度和封閉時間的交互作用不顯著（β=-0.03，p=0.26）；方程2中，不確定性容忍度和封閉時間的交互作用顯著（β=-0.07，p＜0.05），表示調節變量封閉時間在中介模型的直接路徑起負向調節作用，壓力感知和封閉時間的交互作用顯著（β=0.07，p＜0.05），表示調節變量封閉時間在中介模型的后半段起正向調節作用。進一步分析調節變量對整個中介模型的影響，結果顯示，在短期封閉組中，間接效應量為-0.27，Boot SE=0.022，95%CI［-0.32，-0.23］，在中期組中，間接效應量為-0.32，Boot SE=0.016，95%CI［-0.35，-0.28］，在長期組中，間接效應量為-0.36，Boot SE=0.023，95%CI［-0.40，-0.31］。

因此，有調節的中介模型假設成立，壓力感知起部分中介作用，封閉時間調節中介模型的后半段路徑和直接路徑。

表2 不確定性容忍度對內化問題有調節的中介效應檢驗

為體現調節作用，以壓力感知平均分±1 個標準差為標準，將壓力感知分為低壓力感知和高壓力感知，進行簡單斜率檢驗。

圖3 封閉時間在壓力感知和內化問題之間的調節作用

圖4 封閉時間在不確定性容忍度和內化問題之間的調節作用

圖3中，在短期組，壓力感知對內化問題的正向預測顯著（b simple=0.46，p＜0.001）；在中期組，壓力感知對內化問題的正向預測作用增強（b simple=0.52，p＜0.001）；在長期組，壓力感知對內化問題的正向預測作用增強（b simple=0.56，p＜0.001）。可知，隨著封閉時間越長，壓力感知更容易提高內化問題水平。

圖4中，以不確定性容忍度平均分±1個標準差為標準，將不確定性容忍度分為低不確定性容忍度和高不確定性容忍度，進行簡單斜率檢驗。在短期組，不確定性容忍度對內化問題的負向預測顯著（b simple=-0.16，p＜0.001）；在中期組，不確定性容忍度對內化問題的負向預測作用增強（b simple=-0.21，p＜0.001）；在長期組，不確定性容忍度對內化問題的負向預測作用增強（b simple=-0.26，p＜0.001）。

四、討論

內化問題是心理健康領域的重要概念之一。本文依據壓力應對模型構建了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綜合考察了環境因素和人格因素對內化問題的影響，證實了在封閉工作環境的壓力情境下，戒毒民警的壓力感知在不確定性容忍與內化問題間的中介作用，以及封閉時間對中介過程的調節作用。本研究結果有助于解答疫情期間戒毒民警在封閉工作環境中環境因素與人格因素對其心理問題產生的影響作用機制，對該群體特殊時期心理健康工作的開展具有一定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一）壓力知覺的中介作用

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表明不確定性容忍通過壓力感知對內化問題產生影響。首先，不確定性容忍可負向預測壓力感知，此結果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Einstein（2014）提出的不確定性容忍的功能模型認為：當個體處于不確定性場景中時，由于確定信息的匱乏，個體無法做出有效的評估，因此對預期的需求很高，導致個體啟動自我保護性的防御機制（消極應對），并且伴隨著對現在正經歷著的情形的威脅性評估［15］。基于上述模型可以發現，面對封閉管理的壓力情境，戒毒民警不確定性容忍度越高，越傾向于在認知、情緒及行為反應方面表現出積極應對的特點，他們不易對所處封閉環境進行威脅性評估，從而壓力知覺相對較低。Buhr&Dugas（2006）以大學生為研究對象的研究表明，不確定性容忍度對過度擔心的預測力比其它與擔心相關的因素（如完美主義、自我控制感）更強，且不確定性容忍與過度擔心成顯著負相關［16］。楊慶（2017）研究顯示，不確定性的難以容忍與情緒調節靈活性呈顯著負相關，不確定性容忍度能顯著預測情緒調節靈活性水平［17］。情緒調節靈活性作為提升個體的適應性和心理健康水平的有利因素，對壓力感知有良好的調節作用［18］。由此可見，不確定性容忍度對壓力感知存在負向的預測作用。其次，壓力感知正向預測內化問題。內化問題是個體問題行為的其中一種類型，指個體在交往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內部問題行為，主要表現為焦慮和退縮等心理體驗或行為表現，該類型的問題行為指向個體內心，具有內潛性特點。本研究使用癥狀簡易量表（Brief Symptom Inventory，BSI-18）評估研究對象的內化問題。拉扎勒斯認為壓力是人與環境相互作用的產物。如果人認為內外環境的刺激超過自身的應對能力及應對資源時，就會產生壓力。壓力是個體的一種綜合性心理狀態，表現為認知、情緒、行為三種基本心理成分的有機結合。由此可見，內化問題是個體處于壓力情境時的一種必然反映，且二者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基于上述理論及研究結果可知，戒毒民警較高水平的不確定性容忍度能夠有效降低其在封閉工作環境中的壓力感知，從而減少其內化問題產生的概率；而較低的不確定性容忍度會使戒毒民警在封閉工作環境中提高其壓力感知，致使其內化問題產生的概率增大。

（二）封閉時間的調節作用

除中介效應外，研究還探討了疫情背景下戒毒民警封閉工作時間對中介模型的調節作用。結果顯示，封閉時間可以調節不確定性容忍與內化問題之間及壓力感知與內化問題之間的關系。調節效應具體表現為，隨著封閉工作時間的延長，戒毒民警的不確定性容忍對內化問題的影響作用提高；隨著封閉工作時間的延長，戒毒民警壓力感知對內化問題的影響作用增大。已有研究證實，不確定性容忍影響個體的情緒反應，且廣泛性焦慮癥、強迫癥、社交焦慮、抑郁等心理疾病的核心癥狀均與不確定性容忍存在顯著相關［19］。一項不確定性容忍對跨期決策影響的研究顯示，隨著跨期時間的延長，低不確定性容忍度個體對延遲獎賞的折扣率大于高不確定性容忍度個體。這一研究結果證實，隨壓力情境時間延長，高不確定性容忍度個體比低不確定性容忍度個體表現出更好的自我控制與調節的功能［20］。由此可知，隨壓力時間的延長高不確定性個體對壓力情景積極應對優勢得以顯現，內化問題將得到進一步控制。壓力過程模型認為，個體壓力應對主要包括應激源、個人特質、應對方式、壓力反應和緩沖器五個部分，壓力應對可劃分為覺醒期、對抗期、衰竭期三個階段。隨壓力持續時間延續，個體能量不斷消耗進入到壓力應對的衰竭期。衰竭期個體會出現生理和心理的反應，嚴重者甚至會出現心理疾病的癥狀。由此可見，長期的壓力環境會削弱壓力應對過程中緩沖器對壓力的抵御作用，使個體產生更加強烈的壓力感知，從而表現出更嚴重的內化問題。基于上述理論及研究推斷，壓力時間的延長，會使高不確定性容忍度個體的積極應對優勢得以凸顯，而隨著壓力時間的延長，高壓力感知的個體的內化問題將愈演愈烈。

本研究基于壓力應對理論，考察并明確了疫情期間封閉工作環境對戒毒民警心理健康的重要影響。研究結果說明，封閉工作環境會影響強制隔離戒毒民警的心理健康狀況，但戒毒民警積極應對的人格特質可以幫助其改善壓力認知，從而降低心理問題產生的可能性。且隨著封閉時間的延長，戒毒民警人格特質的優勢能夠得到進一步凸顯。此研究結果呼吁強制隔離戒毒機構在特殊時期加強對于戒毒民警心理健康的關注。機構可嘗試在掌握民警不確定性容忍度等積極應對因素的基礎上分層開展心理健康教育、安排工作。例如，在封閉工作環境中將低不確定性容忍度民警分別安插在高不確定容忍度工作組中，充分發揮“傳幫帶”積極作用，在人際互動過程中改善低不確定性容忍度民警的壓力感知與心理健康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