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笑君
上期講完苦吟詩,感覺人生處處是悲慘,但請不用擔心——也來了他來了,他帶著“理趣”走來了
古代理科生到底有多有趣?
宋朝雖然以詞聞名,但對詩也不是沒有野心。可是好氣啊,唐詩的成就實在太高,搞得后來人寫詩都像過家家。于是,絕不服輸的宋人硬是找了一個刁鉆的角度,給宋詩貼上了一個不同于唐詩的“人設”——理趣!
所謂“理趣”,就是“哲理+有趣”。“理趣”最初是佛家用語,宋代詩人則把這個概念用到了詩歌評論里。錢鐘書在《談藝錄》中寫:“唐詩、宋詩,亦非僅朝代之別,乃體格性分之殊……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
一個典型的現象就是,在宋代誕生了著名的“程朱理學”。“理學”的出現既有儒家文化深入發展的原因,也和宋朝開放繁榮的經濟社會環境息息相關。通俗地講,唐詩往往有著華美浪漫、極盡抒情的感性色彩,宋詩就相對冷靜,常常在詩中表達對社會、自然規律的理性思考,表達起來也更有深度、更加精致。
你沒猜錯,宋代詩人其實想說:唐代寫詩的都是文科生,咱們可都是理科生啊!
理科生最大的優點:省錢!
無論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還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都彰顯著唐代詩人典型的詩風:斥巨資!大場面!超震撼!
就算遭貶,柳宗元也寫下了“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種透著濃濃武林高手風的句子,不搞點綠幕、加點特效,是拍不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國風感的。
宋代理科寫手立馬表示:我們不一樣!理科生從不把詩寫得那么“燒錢”,就倆字:實在!
蘇軾先來:“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用非常客觀的語言表達了自己看山的感受,卻在這種客觀描述中,體現了不同角度看問題的簡單哲理。
王安石寫:“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一個極簡單的因果邏輯,卻引申出了我們對人生處境的哲思。
“程朱理學”之一的朱熹則表示:“在下不才,嘿嘿,就寫了兩首以后可能會流傳千古的詩。”這兩首都叫《觀書有感》,雖名字相同,卻寫出了不同凡響的金句。“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怎么樣,是不是很耳熟能詳,另一首也有金句:“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總結起來,這兩首詩就闡述了一個簡單的邏輯關系:渠能清、舟能行,都是因為水活。
還有像盧梅坡寫的《雪梅》:“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陸游那耳熟能詳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楊萬里那膾炙人口的“正入萬山圈子里,一山放過一山攔”都是“理趣”的代表。你有沒有發現,宋人寫詩就是這么“省錢”!沒有什么大場面,就實實在在地寫了一些客觀現象蘊含的邏輯,卻在不經意中給了我們哲思和啟迪。
雖說宋代將“理趣”這一詩歌風格推向了高潮,但這并不代表,“理趣”是宋代的專屬。我們熟悉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就是白居易“理趣”的表現。浪漫如李商隱,也寫下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樣富有人生哲理的詩句。更別忘了王之渙,要不是他,哪有“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種經典的“畢業贈言”。而被譽為詩歌巔峰的《春江花月夜》,更是留給了我們“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這種可以拿來拍N部穿越劇的詩句……
看來,不光宋代有“理趣”,唐代也有。畢竟無論在哪個朝代,都需要文科生和理科生共同努力,這個世界才更加精彩啊!
我們也不是只會寫詩!
“理趣”在我們看來好玩,在文學評論家眼里卻有點“不倫不類”。
明代評論家李夢陽就說:“宋人主理,作理語。詩何嘗無理?若專作理語,何不作文而詩為耶?”
意思就是,你那么多哲思大道理,去寫文章好了呀,寫文章不是更能把哲理講明白嗎?一天天的寫什么詩?
……好像,難以反駁,我感受到了評論家對回車鍵濃濃的敵意。
還好,宋代理趣散文也可圈可點。蘇軾的《前赤壁賦》,“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其實和《春江花月夜》關于月之永恒的觀點是不謀而合的。蘇軾用優美的語言闡述了自己關于“變”和“不變”的辯證理解。此外,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也是跳出了詩的形式,用詞寫下了“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這種明顯帶有宋代理思色彩的感悟。
王安石的《游褒禪山記》,用“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險遠”表達了對為人、為學的思考,特別是末尾,從山名的以訛傳訛,聯想到古籍的以訛傳訛,也很有“理趣”。 還有蘇轍的《黃州快哉亭記》,當人生遭遇不順時, “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也同樣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哲學感悟。小和尚念經?那是夸你呢!
除了宋代的詩詞散文,古代的詩僧也是很有理趣的。
你沒看錯,我又要說佛偈了。佛偈既可以“苦吟”,也可以“理趣”,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果你語文學不好,連出家的資格都沒有……
佛偈有“理趣”是顯而易見的,佛家講究“參悟”,看人“慧根”,其實本質就是看一個人有沒有對人生,甚至宇宙的理解和洞察。
有一首廣為人知的四句偈“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此間本無物,何使有塵埃”出自六祖惠能大師,教人不要妄想執著,才能明心見性、自證菩提。
事實上,這首偈是另外兩個偈引申合成的產物——
神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惠能說:“薔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就是由哲思引發哲思,理趣衍生理趣的典型,特別是這種佛偈理趣,你越往深處想,越會發現學習、考試、分數真是“幻夢一場”……當然,如果你沒有出家的打算,這句話就當沒有聽過。
有一位叫匡悟的禪師指出,拜佛參禪要秉持“學道如鉆火,逢煙未可休。直待金星現,燒燃始到頭”的精神,意思就是做事做人要堅持到底,不能看到一點兒苗頭就淺嘗輒止。
《五燈會元》里,奉先深禪師曾說:“我有一只箭,曾經九磨煉。射時遍十方,落處無人見。”說的是自己對佛學的參悟到了一定的境界.已經難有知音。人生在世,一個人在一條路上越走越遠,到最后總會寂寞。風穴禪師也說:“洞山一句子,落處少人知。”
這些深遠廣渺的禪學,既給人智慧,也讓人產生這樣的感悟一一以后有人說你讀書像“和尚念經”,你就回:“客氣啦,夸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理趣”如此有意思,理科生們別再為自己找借口了,動起筆來,趕緊寫首詩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