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甜 謝亞軍
(湖南工商大學,湖南長沙,410205)
語言與文化關系密切,近年來,語言與文化的研究也日漸成為研究熱點。語言中的許多現象都可以從語言與文化的角度出發進行解釋,語言問題也依此得以研究[1]6。隨著社會生活的發展,語言系統也處于不斷的演變之中,詞匯是語言系統中最活躍的要素,因此,詞匯系統中新詞的研究可以為研究文化與語言的關系提供重要依據。
新詞是一定時期下社會背景和語言環境的產物,新事物和新概念的產生,都會對新詞創制提供基礎[2]205。在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信息化時代背景下,新舊詞之間的交替格外凸顯。“漢語盤點”作為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語料庫組織并策劃的文化品牌活動,采用最新的語言信息處理技術,并結合后期的人工投票,確認并敲定年度新詞新句、流行語等,描述并反映每一年中國及世界的社會生活變化。與網絡用語、流行語相比,年度媒體新詞可更全面客觀地反映出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活,且其構成與使用更符合規范性原則[3]82-83?!澳甓让襟w新詞”語料來源包括主流報紙,電臺、電視臺的節目轉寫文本以及門戶網站的網絡新聞,是使用頻率最高、影響力最大、包容性最強的詞語群,代表了中國主流媒體及公眾的關注點。由此可見,“年度媒體新詞”不僅為海內外漢語學習者提供了語言范本,彰顯了漢語文化的魅力,同時也是漢語使用者與研究者們窺見語言與文化關系的一面鏡子。本文選取了2015-2019年的十大年度新詞作為語料(表1),從年度新詞的構成、文化內涵及文化隱喻機制對漢語年度媒體新詞予以分析。

表1 2015-2019 年度十大新詞
音節是對話中自然感到的最小語音單位[2]75。根據音節的多少,可以把漢語詞匯分成單音節詞、雙音節詞等。改革開放后新詞的數量呈倍數增長,在增加的新詞中,有70%左右是雙音節詞,也有數量不少的三音節詞。
以《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為例,新收錄的詞語中雙音節詞占比約54%,受文化要素的影響,和年度媒體十大新詞的匯總結果有所出入。根據近五年來年度十大媒體新詞的音節構成的數據,可以發現雙音節詞的占比遠遠低于多音節詞的比例。2015-2019收錄了雙音節詞5個,分別是信聯、冰屏、留置、動產、紅通,占近五年媒體新詞總數的10%;三音節詞17個,分別是夜經濟、夸夸群、冰墩墩、殺豬盤、鄉字號、進博會、限競房、通俄門、金磚+、灰犀牛、地條鋼、表情包、閨蜜門、獲得感、網約車、小短假、閱兵藍,占比34%;四音節詞19個,分別為5G元年、極限施壓、止暴制亂、接訴即辦、直播答題、政治站位、消費降級、貿易霸凌、雄安新區、租購同權、勒索病毒、兩學一做、洪荒之力、互聯網+、摩拜單車、山寨社團、吃瓜群眾、眾創空間、一照一碼,占比38%;五個音節及以上的詞9個,分別為基層肩負年、中國農民豐收節、大數據殺熟、共有產權房、共享充電寶、阿爾法圍棋、網絡大電影、非首都功能、人民幣入籃,占比18%。由數據可見,在年度媒體新詞的語料中占比最多的是三音節詞和四音節詞,占總量的72%。
之所以造成這種結論上的出入,是因為《現代漢語詞典》是當代權威詞典,在收錄詞語時更注重保有語言的經濟性和實用性原則,而年度媒體新詞則是以詞語使用率、公眾影響力為評選主要要素,受文化、社會的影響較大。從這個角度來看,年度十大新詞與文化各要素之間的互動更為密切,為我們探討語言與文化的關系提供了保證。
語素是最小的有音有義的語言單位。在現代漢語中,語素一般是單音節的,如“山、河、筆、書、紙”等,也有多音節語素,如“彷徨、蝴蝶、參差、海洛因、冰淇淋”等。根據構成語素的多少,詞可以分成單純詞和合成詞。
通過對2015-2019年的年度新詞進行整理后可發現,50個詞語均為合成詞。從構詞方式來看,仍以復合結構為主,派生結構為輔。其中派生結構的新詞包括金磚+、互聯網+、閨蜜門、通俄門,剩余46個新詞均為復合結構的新詞。合成詞能產性高,在詞義表達上涵蓋的信息量豐富。進入21世紀以后,新事物和新概念層出不窮,公眾日益增長的表達需要亟待豐富的語言概念,合成詞能夠最大范圍內滿足文化生產的需求,使用頻率高,故年度新詞均為合成詞。
通過對近五年來年度新詞反映的領域整理匯總可以發現,文化生活在新詞創制的過程中有重要影響。根據表2,2015年新詞反映文化生活的占比為30%,2016年占比為40%,2017年占比為10%,2018年占比為30%,2019年占比為30%。近五年來,新詞反映文化生活的比例持續占有較大的比重,除2017年和2015以外,均列排行榜的首要位置。

表2 新詞反映領域統計表
語言不僅僅是社會的產物,也是文化的產物。語言作為一種載體,是對當代社會風尚、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等文化信息的映射。從本文對年度新詞的構成分析與文化隱喻分析的過程中,也可以看到文化在語言使用與發展歷程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4]31-32。語言作為文化的載體,不僅可以記載民俗現象,也可形成反映社會文化要素的民俗詞語[5]90-92。每年“漢語盤點”的年度新詞、流行語、網絡用語的公布,實際上扮演了“民俗鏡子”的角色,它來源于民眾的創造與使用,在官方的篩選中得以亮相,是揭示語言里文化民俗價值的重要推手。
不難發現,2015-2019的一些年度新詞都反映了當代文化社群生存實景。這里的“文化社群”概念,類似于社會語言學中的重要概念“言語社團”,指在新興文化大潮里衍生出的具有代表性的群體[6]64-70。在“自媒體文化”盛行的當下,微信、微博、論壇為民眾提供了舞臺,人人都是傳播者,都可以享有消除時空差異的“金話筒”,由此衍生出了2016年度新詞“吃瓜群眾”這一文化社群;在“泛娛樂”文化大潮之下,惡搞、調侃文化經久不衰,權威與反權威兩大社群有鼎立之勢,便有了“山寨”與“正版”的博弈,“洪荒之力”與“喪氣”的對峙;在當今“女權主義”“兩性平權”的文化旗幟之中,女性社群在資本市場享有了更多的話語權,于是“單身”“大齡”“富?!边@類標簽產生,“殺豬盤”這類新型網絡婚戀騙局精準選擇這一類女性社群。
就國內而言,“年度新詞”“年度流行語”的頒布,都將載入史冊成為漢語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年度媒體新詞作為國家權威機構發布的官方文化活動,其在國內具有的輿論與文化導向功能也不容小覷。在“地球村”的價值形態下,我國年輕人對不同形態的價值觀念更加開放與包容,這是一把雙刃劍,在年輕人尚未形成穩定成熟的三觀體系之前,過早的接受通俗文化或讓“泛大眾”的文化介入其成長過程,難免會對社會造成一些不穩定影響。在當下后疫情時代,社交媒體的傳播和輿論功能愈發重要[7]24-30,因此,權威語言機構進行“漢語盤點”并發布“年度新詞”起到了規范和標桿作用,有利于語言文化生活在穩定有序的軌道上發展。
“夸夸群”展現了我國當代文化生活的新型社交模式,不僅響應了正能量的號召,同時也為正面形象的輸出打下了基礎;“閱兵藍”體現了從上至下保護環境的決心,以及眾志成城的中國血脈文化;“進博會”一詞則展現了大國文化與風采,不僅是國際貿易發展史上的創舉,也是中國傳承古老東方文化與開放盛世的恢弘華章?!皾h語盤點”開辟了一條文化輸出的道路,有利于提升我國的文化形象,增強自身的文化自信[7]143-148。
在修辭學中,隱喻是比喻的一種。隨著認知語言學的興起,隱喻的概念表達研究得到了學界的關注。在日常的詞語概念表達中,運用隱喻手法可以增強語言的表達能力,更容易達到大腦的深層認知。除此之外,與隱喻密切相關的是語言使用情境的文化環境。認知本身與文化、社會是良性互動關系,無論是認知能力還是認知機制,都離不開文化環境的作用[8]105-109。通過匯總整理語料可以發現,大多數年度新詞均立足于社會文化背景,在此基礎之上運用隱喻手法來表達文化生活中新的概念。
在年度新詞中,“××門”、“××+”、“××元年”的派生結構出現頻率較高[9]87-88,類推出了一系列新詞。比如2015年度新詞中的“互聯網+”,指的是基于互聯網技術對各個傳統行業產業鏈進行改造,二者有著融合發展的趨勢。反映了在互聯網技術高速發展的技術背景下,現代人對生產生活方式的進一步探索;2017年度新詞中的“金磚+”,指稱在原有金磚國家的合作范圍內,讓更多的國家趕上“金磚”的紅利。這里的“+”不僅是成員范圍的擴大,合作的縱深升級,同時也預示著一種新的道路與格局。
“+”原義表達“增加、多余”的含義,由原來的抽象符號,依據“原始域”向“目標域”的投射,產生了“升級換代與兼收融合”的概念。這種“名詞/動詞+”的構詞模式,已經由認知隱喻的機制類推創制其他新詞,比如新型的“人工智能+”、“文化+”等。同樣地,2016年新詞“閨蜜門”和2017年新詞“通俄門”中的“門”,已經由原有的實體含義隱喻至較為抽象的“事件”含義;2019年度新詞“5G元年”,以及隨著國產大熱科幻片《流浪地球》上映而火熱了“中國科幻元年”一詞,預示著“××元年”這一構詞模式使用范圍越來越廣。在認知隱喻機制的應用下,“元年”一詞由原本的“帝王即位第一年”,有了“劃時代”的含義。類推是創制新詞的重要方式,諸如“門”、“+”這樣的構詞語素還有許多,比如廣泛應用的“化”(惡化、凈化、物化)、“性”(慣性、良性)等均已經類推出一系列新詞,并活躍于語言使用的舞臺。
人類根據客觀世界的經驗基礎,運用隱喻衍生新義項,“舊瓶裝新酒”現象層出[11]103-111。例如“山寨社團”中的“山寨”一詞,原意指“有寨子的山區村莊”“在山林中設有防守的柵欄的地方”,在隱喻機制的影響下,漸漸有了“抄襲、模仿、反權威、惡搞”的義項?!俺怨先罕姟币辉~中的“吃瓜”原意指品嘗瓜類水果的動作,在互聯網及去中心化的大環境下,有了“圍觀熱點、事不關己、自我調侃”的含義;同樣地,“殺豬盤”原來僅指宰割牲畜的場景,而在新的網絡及交易大潮下,指稱“一種新型網絡詐騙方式,在博取信任后騙取錢財”,因其過程與“把豬養肥后再宰殺”的長線活動類似,所以得名。
以上新詞均是通過隱喻賦予了原來的詞語新的義項,屬于舊詞新義的范疇。在產生新的義項的同時,也有義項色彩的變化。“吃瓜”“山寨”“殺豬”這些舊詞原有的義項是中性色彩,隨著隱喻產生的新義項均變為了貶義。這種色彩義的變化,也體現了人類認知水平的不斷提升,對隱喻機制更全面深入的把握。
在語言演變發展的過程中,實用和簡練原則一直是語言演變的內在規律,語言實用主義認為社會性的語言實踐才是語言發展的要義所在[12]83-91。我國文字體系的從繁到簡,造詞以雙音節為主均印證了簡練原則。尤其是在表達概念愈發豐富的現代,社會文化生活極大豐富,語言使用者一方面要求方便記憶,另一方面要求負載的信息量不減,于是縮略詞的數量越來越多。
縮略詞是將信息量較大的概念通過隱喻的方式,凝縮在單個字之內,年度新詞中也有許多縮略詞。譬如2015年度新詞“一照一碼”,其中的“一照”指的是營業執照,“一碼”即統一社會信用代碼,運用簡縮法,將“一窗受理,由工商部門直接核發加載法人和其他組織統一社會信用代碼的營業執照”的含義凝練其中。2016年度新詞“兩學一做”中,“兩學”指的是“學黨章黨規、學系列講話”,“一做”指的是“做合格黨員”,通過簡縮的方式,不僅讓含義豐富的一句話用四個字來表示,并且通俗易懂,極易識記,某種程度上也促進了“兩學一做”的學習教育,讓其真正深入到人民大眾去。除了年度新詞,生活中的簡縮詞比比皆是,如“人大”“科技”“神五”“非典”等等。
通過以上對年度新詞的分析,可總結出一定文化社會環境下“新詞”產生的隱喻機制。在人工智能與網絡技術更新迭代的當代,文化環境的改變讓詞的義項,以及義項之間的關系都相應地發展了改變,詞語的跨領域泛化使用更加頻繁?!胺夯狈袭斀裎幕鐣纳鷳B,與“泛文化”的概念不謀而合,即兼容并包,靈活機動。與此同時,“泛化”的新詞表達機制也會直擊語言使用者的痛點,讓表情達意更加精準,這也是新詞的特征及利好。
詞語的創制及使用,無一不是文化元素的彰顯,同時不可忽視的是,“漢語盤點”自有其特定的文化價值。年度媒體新詞的發布可以為文化交流與輸出提供窗口。文化孕育了語言,語言反映文化。把握語言與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不僅可以為文化語言學與認知語言學的研究提供橫向切口,也可以為現在以及未來持久的“漢語熱”提供源源不斷的理論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