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 政,萬 芳
(1.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藥信息研究所,北京 100700; 2.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北京 100700)
隋唐時期印刷術尚未廣泛應用,限于寫本的傳播數量與方式,加之戰亂、災害、時間久遠等因素,眾多醫籍亡佚是為憾事。19世紀初,敦煌莫高窟藏經洞與新疆吐魯番地區古遺址、墓葬出土了大批珍貴的歷史文獻資料,其中保存了部分醫藥文獻,我們可將其合稱為敦煌吐魯番出土醫藥文獻。敦煌吐魯番出土醫藥文獻主要記錄南北朝、隋唐五代時期的醫學發展,內容涉及醫經醫論、針灸、脈診、本草、醫方、佛道醫藥等多門類。據統計,敦煌吐魯番醫藥文獻中的醫方有1240余首[1],多為經效驗方,其內容廣泛,內、外、婦、兒、五官等各科皆有分布,還有部分佛道醫方。敦煌吐魯番出土的醫藥文獻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隋唐時期的醫籍空白,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
亡佚隋唐醫方系指出自于亡佚的隋唐醫方書(如唐·劉禹錫《傳信方》、唐·甄權《古今錄驗方》等)中的中醫方藥,具體佚文內容來自中國中醫科學院基本科研業務費自主選題項目“馬繼興古佚醫籍基礎文本手稿整理”。目前已有學者對敦煌醫方中署有醫家姓名的醫方進行了組方探討[2-3]。本文是對敦煌吐魯番醫藥文獻中著有出處的亡佚隋唐醫方重點選取,計醫方10首,涉及醫家3人、醫書1部,將其內容與傳世醫書中保存的亡佚隋唐醫方進行比對分析,并通過愛如生《中國基本古籍庫》《中華醫典》等數據庫探索其佚文流衍,于此展開相關研究。

韋慈藏,唐代醫學家,中宗景龍中歷官光祿卿[4]407。史書、醫籍中,未言其有著錄醫書傳世。目前僅于《外臺秘要方》(簡稱《外臺》,下同)卷第三十二“頭發禿落方一十九首”收錄《近效方》轉引韋慈藏兩首醫方,分別是“近效韋慈氏療頭風發落并眼暗方”及又方“防風蔓荊子丸方”,經比對此兩方亦未見于敦煌吐魯番醫藥文獻之中。
表1示, 敦煌卷子P.2565無標題、撰者,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卷中有武周新字,可證其為唐代武則天時寫本[5]268。該卷收錄韋慈藏兩首養生補益方劑,是《外臺》所未見者。

表1 敦煌卷子P.2565引韋慈藏醫方2首
通過方名、藥物組成進行多方檢索,上述“四時常服方”“常服補益方”在其他傳世醫書中均未載。“四時常服方”方名見于《外臺》卷第十二引《廣濟方》及《普濟方》卷一百七十五,但藥物組成相異,非同方。“常服補益方”無同名方。雖然《外臺》中引韋慈藏醫方僅兩首,敦煌醫書中對其記載亦僅有兩首方劑,但在發現新的文獻記載前,這兩處內容可作為碎片線索存在,以期日后會有所補充。
張文仲,唐代醫學家,歷任侍御醫、尚藥奉御等職[4]407。撰有《療風氣諸方》《四時常服及輕重大小諸方》十八首,《隨身備急方》三卷。后又有明·徐春甫《古今醫統大全》載:“《救急方》十三卷,唐張文仲著。[6]”以上四部醫著均已散佚,目前在《外臺》《備急千金要方》(簡稱《千金》,下同)《醫心方》《證類本草》中可見其部分佚文。此外,《外臺》中有部分佚文注明為“張文仲”,又稱為《張文仲方》,此部分方藥中有療風類方劑、有與“備急同”的方劑等,由此推斷,《張文仲方》應泛指張文仲所撰醫書中的部分內容。
敦煌吐魯番醫藥文獻中載有張文仲醫方的卷子有三種,分列于下。
敦煌卷子P.2565(卷子介紹同上)收錄張文仲醫方兩首,一首缺名,一首名石龍芮丸。此兩首方劑未載于《張文仲方》《隨身備急方》《救急方》佚文,亦未見于其他傳世醫書,可作為輯佚張文仲醫方的補充資料。限于篇幅,在此不列原文,詳見《考釋》[5]271《新輯校》[7]25。
敦煌卷子P.2662無標題、撰者,館藏情況、抄寫時代同 P.2565[7]31,卷中載張文仲醫方一首如下。

《外臺》卷第四“諸黃方一十三首”中載《崔氏》療黃兼主心腹方:“蔓荊子一大合揀令凈。右一味,搗碎,熟研,以水一升更和,研,濾取汁,可得一大盞。頓服之,少頃自當轉利,或亦自吐,腹中便寬,亦或得汗,便愈。《備急》、文仲、《深師》同,并出第一卷中。[8]66”此方為張文仲同方,內容與卷子P.2662中的又方內容有部分相似。
又見《外臺》卷四“急黃方六首”中載《近效》療急黃方:“取蔓荊子油一盞,頓服之。臨時無油,則以蔓荊子搗取汁,水和之吃亦得。候顏色黃或精神急,則是此病。[8]67”此方非張文仲同方,但其內容與卷子P.2662中的又方內容大致相似。
檢索其流衍,見《證類本草》卷二十七載《傷寒類要》治急黃“服蔓菁子油一盞”,《普濟方》卷一百九十六載“治酒疸,黃色通身者”用萱草根搗絞汁,與上述內容相同,但二者未標注引自張文仲醫方。
卷子P.2662所載張文仲醫方內容有缺字,不能完全確定是否還有其他醫家內容,而《外臺》中收錄兩方內容與其相似,其中一方并未標注為張文仲醫方。由此推論,該方內容或為多家醫書引用,張文仲亦引之。
卷子Ch1036 V(TⅡT)出土于新疆吐魯番,現藏于德國普魯士學士院。原卷子首尾均缺,無書名標題及撰者。《考釋》據該書內容所記“文仲”字樣,屬唐人選輯唐以前醫方而成,稱其為《唐人選方第二種》[5]300。原卷載三方,兩首全方一首殘方,前者見于《外臺》卷第十四“張文仲療諸風方九首”,后者未見。
表2示,《考釋》與《新輯校》均據《外臺》內容對該卷進行了校注,為了更直觀地進行比對,此處除異體字,其他如缺字、字序顛倒等情況不作改動(下同)。

表2 吐魯番卷子Ch1036 V(TⅡT)與《外臺》引《張文仲方》佚文
吐魯番卷子Ch1036 V(TⅡT)中“桑枝煎”“療一切風”二方與《外臺》引“張文仲療諸風方九首”佚文內容高度相似,二者對比,前者行文較后者明顯簡略,如“桑枝煎”的服用、“療一切風”的用藥禁忌。
再觀其內容,“桑枝煎”較《外臺》有明顯的字序顛倒。“療一切風”的方名較《外臺》少“十九味丸”四字,方藥組成、用量也略有不同。如缺玄參一味;茯神、桂心、牛膝用量《外臺》為八分;枳殼(六分,炙)于《外臺》作枳實(炙,八分);用藥三十五丸,后者作三十丸。
檢索二方的后世流衍,“桑枝煎”見《證類本草》卷十三引《外臺》“治偏風及一切風”,但“桑枝煎”中的“不用全新嫩枝”在《證類本草》作“用今年新嫩枝”,疑為抄寫錯誤。“療一切風”見《普濟方》卷一百十四“防風羌活丸”,言其“宜四時常服,永無風疾之患”,但未標注其文獻來源。
若以《外臺》引張文仲的醫方為基準,以上吐魯番卷子Ch1036 V(TⅡT)內容情況或為行文簡寫,或抄錄錯誤,不似為臨床發揮。“鎮心丸”原卷殘缺較多,就現有的文字進行檢索,未見于傳世醫書。此方主治為“療人五藏風虛驚悸”,與前兩首同屬于“療風方”,雖于《外臺》中未見,但很有可能亦為“張文仲療諸風方”的內容。
敦煌卷子P.3596首尾均缺,無書名標題及撰者,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新輯校》據避諱字認為,該卷抄寫年代為五代[7]117。卷中載《古今錄驗方》醫方一首,《舊唐書·經籍志》中載《古今錄驗方》為甄權撰[4]157,《舊唐書·甄權傳》附《甄立言傳》則記載作者為甄立言[4]407。甄權與甄立言為兄弟,因母病而學醫。高文鑄[8]931-932通過考證《外臺》引《古今錄驗方》佚文,初步認定該書的作者為甄權,其弟甄立言應該是協助編寫或進行補充修訂。
《古今錄驗方》已有謝盤根輯校的輯佚本,敦煌卷子P.3596載《古今錄驗方》“虎眼湯”未見于其輯佚本,可補充《古今錄驗方》佚文。經檢索,《千金》卷十四載有“虎睛湯”。二者相較,《千金》“虎睛湯”較敦煌卷子P.3596“虎眼湯”行文略簡,組方缺當歸一味,藥量小異。《千金》成書于公元652年,《古今錄驗方》具體成書年月不可考,然其撰者甄權卒于公元642年,可知《千金》成書晚于《古今錄驗方》。此“虎眼湯”或原出于《古今錄驗方》,后孫思邈引之(原文見表3)。

表3 敦煌卷子P.3596“虎眼湯”與《千金》“虎睛湯”比對
崔知悌,唐代醫學家,唐高宗時任中書侍郎[4]196、戶部尚書[4]217。撰有醫著《崔氏纂要方》十卷、《骨蒸病灸方》一卷、《產圖》一卷,其中《崔氏纂要方》在《舊唐書·經籍志》載著者為崔知悌[4]157,《新唐書·藝文志》言著者為崔行功[4]583,新舊《唐書》中均載崔行功傳記,未言其通醫理,或為傳抄錯訛。
敦煌卷子P.3596(卷子介紹同上)中載崔知悌醫方一首,《新輯校》據《外臺》卷十五“五邪湯”校注該方[7]133,而《千金》卷十四中亦載此方,故列表4以比對三者原文。

表4 敦煌卷子P.3596、《千金》《外臺》引崔知悌醫方
表4示,《千金》與《外臺》所引“五邪湯”基本一致,應為同方。二者與敦煌卷子P.3596引崔知悌醫方相比,行文略有差異,組方均多雄黃1味。
敦煌卷子P.3596標注“邪氣啼泣或歌哭方”出自崔知悌,《千金》未注該方出處,而《外臺》則標注該方出自《古今錄驗方》,該書作者為甄權。檢索該方后世流衍,見《普濟方》“禹余糧飲”、《古今醫統大全》“五邪湯”、《醫學綱目》“五邪湯”、《證治準繩·類方》“五邪湯”,前三者均標注引自《千金》,未提及崔知悌或《古今錄驗方》。
見《千金》《外臺》在雄黃下的小字,可知此方是深師(南北朝僧醫)的同方,即此方在南北朝時期已見成方。又察崔知悌、甄權、孫思邈所處年代相近,為初唐時期,由此推論此方或為一方多書同引。
敦煌吐魯番出土醫藥文獻十分豐富,保存著大量的經驗醫方,至今擁有著無可替代的學術及臨床價值。其所記載著錄出處的亡佚隋唐醫方很好地完善了亡佚隋唐醫方書的內容,也使我們進一步印證傳世醫書中亡佚隋唐醫方的真實性。同時,傳世醫書中著錄出處的亡佚隋唐醫方為完善敦煌吐魯番出土的殘缺醫籍提供了校勘線索,二者可互為補充印證。
考查敦煌吐魯番出土醫藥文獻中著錄出處的亡佚隋唐醫方對研究亡佚醫籍,校勘傳世醫籍,拓寬臨床用藥思路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信息化為中醫藥的發展帶來了新的突破口,古老的亡佚隋唐醫書會因科技的推動煥發出新的光輝。我們應進一步整理研究,并結合現代科學技術,以深入挖掘其理論價值與臨床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