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連環畫以圖語結合的獨特呈現方式,對故事情節進行藝術化演繹,憑借其豐富多彩的畫面內容、特定的視覺表現形式等,在中外藝術歷史的舞臺上長期活躍,不斷豐富讀者的視覺經驗,是視覺藝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20世紀50年代以來,我國連環畫在傳統的基礎上蓬勃發展,創作題材日漸豐富。雖然前人對連環畫圖像敘事的研究已有豐碩成果,但仍需在此基礎上作細化分析。探案類藝術作品廣受大眾喜愛,連環畫為此類題材的藝術創作提供了極大的發展空間,但只有題材與形式之間相互貫通,才能增強作品內容的可讀性。因此,有必要對其敘事手法進行深入探究。分析探案類連環畫的圖像敘事,對當代連環畫的創新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探案類連環畫;圖像敘事;視覺藝術文化
中圖分類號:J21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23-00-03
近年來,在連環畫研究領域,對連環畫的發展演變歷程、敘事特征、影響及應用等方面的探索從未間斷。我國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連環畫作品數量眾多,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家先后于北京、上海等城市創辦了如《連環畫報》《新中國連環畫》等一系列經典連環畫專刊,鼓舞社會各界有志之士參與編繪,創作出大量優秀的連環畫作品,極大地豐富了人民大眾的精神文化生活。當代良好的發展機遇使我國連環畫的題材和表現手法更加多元化,涌現出一批探案題材的故事作品。20世紀80年代初期,大量的古代探案類故事被編繪成連環畫的形式,同時我國開始引進國外探案故事連環畫。不同的藝術文化相互交流、碰撞,催生出眾多的中國本土現代探案類連環畫,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嶺南美術出版社和朝花美術出版社等積極參與出版,不斷為我國當代連環畫注入新的元素。
美國研究者戴安娜·卡爾和大衛·白金漢等在其著作中提出,敘事通常由兩部分組成:一是故事(histoire)——事件的內容或串聯,二是話語(discourse)——內容賴以傳達的方法[1]。連環畫的敘事要素組成無疑也包括以上兩個部分,但由于連環畫是以“看”為感知方式的故事描繪,其敘事風格必然不同于影視、文學,而探案類故事作為興起于當代的一種連環畫題材,其敘事風格有別于其他類別的連環畫作品。探案類連環畫具有獨特的本體敘事風格,下文分別展開論述。
1 多次輪回的“起承轉結”敘事結構
無論是以文字還是以圖像的方式來講述故事,其內容都可以劃分為“起”“承”“轉”“結”四個部分,這四個部分是支撐故事情節的基本框架,事件只有圍繞這幾個部分展開,才能呈現得較為完整。就連環畫的類型來看,有根據我國古典小說、歷史、神話等創作的連環畫,也有反映社會風貌、戰爭紀實類的連環畫,從整體結構上來看,其都符合以上的敘事框架特征。從敘事結構分析,探案類作品與其他類型的不同之處,在于事件從發生到真相大白之間的演繹過程。在探案過程當中,為了尋求真相,主人公往往會遭受一些挫折甚至磨難,而大部分主人公都擁有至少一名同伴(如福爾摩斯與助手華生),對于推動故事情節發展,每一個人物都發揮著或大或小的作用。在探案類連環畫當中,所占篇幅較多的應屬“承”的部分,即尋找線索、探明案情的部分。懸疑、推理元素往往能使故事情節更為曲折、復雜,因此,對創作探案類連環畫的作者而言,怎樣安排圖文結合的案件偵破過程,無疑是創作過程中最有挑戰性的部分。此外,紙質版連環畫的頁面大小、篇幅數量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單行本連環畫的頁數(包括封面、簡介)通常為100頁左右,探案類連環畫一般將故事設置為每單行本對應一篇獨立的故事。在以上種種限定下創作連環畫絕非易事,將“起”“承”“轉”“結”的敘事框架作為故事創作的整體結構,是連環畫繪制的通用法則。與其他類型的故事相比,探案類故事通常包括以下環節:事件發生——偵查——破案。事件發生與破案分別位于結構的開端和結尾,一般運用直敘描述方式;偵查部分則往往在“承”和“轉”的結構之下展開,可以看作是眾多限制創作的固定因素之外的可變因素。一部完整的探案類連環畫,探案過程是主要內容,因此,“承”和“結”的部分必然是占據篇幅最多的部分。
以1981年嶺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刑事偵查連環畫《白盈盈之死》為例。整本連環畫共122頁,前6頁(不含封面和扉頁)交代案件的發生,相當于“起”的部分;第7至51頁開始偵查案件并通過死者的日記初步鎖定兩名嫌疑人,完成第一輪從“承”到“結”的敘事;第52頁至57頁,短短6頁內容,以調查取證完成對兩名嫌疑人的排查,排除其中一名,完成第二輪“承”與“結”;接下來,以不在場證明和作案工具為破案方向繼續偵查,至第91頁,最終確定犯人并準備逮捕,這一部分作為偵破案件的重要環節,所占篇幅較大,其中又可劃分出“起”“承”“轉”“結”四個部分,確定犯人的環節既是這一部分的高潮,也是最后抓捕環節的起點;第92頁直到最后,是警察們與犯人斗智斗勇的高潮部分,并于第122頁進行總結,“偵查破案,打擊犯罪,這個職業是多么艱巨、多么有意義呵”,以警察李小峰的回答收尾。整個故事雖然情節曲折復雜,但“起”“承”“轉”“結”的敘事結構使探案過程的各個環節銜接緊湊,即使是122頁的長篇故事,也能夠將敘事脈絡以藝術化的手法清晰呈現[2]。
2 人物面容的兩極化描繪
受篇幅和表現形式等因素的限制,連環畫往往依靠人物之間的語言、行為等進行敘事,因此,人物形象是連環畫中至關重要的構成元素。設定連環畫主人公,需要考慮三個問題。第一,人物是為了故事情節的展開而存在,還是故事情節的展開是為了刻畫人物?第二,只設定一位主人公還是描繪人物群像?第三,怎樣通過人物講述故事?分析人物,需要將目光投向具體的連環畫作品。與我國傳統戲劇臉譜的設計法則類似,連環畫也有本體獨特的人物形象設計法則,其中最為顯著、最能將不同人物區分開來的特征,就是人物的面容,故事中人物角色的好壞忠奸,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人物的面容來呈現的。圖像作為一種重要的表達方式,比文字更加直觀,探案類連環畫需要運用畫面來彌補文字敘事的局限性。為了更加直觀地區別角色的善惡屬性,人物刻畫往往呈現出兩極分化的造型特點。探案類故事與其他故事不同,不僅具有事件沖突,更需要有人去查明真相,探案一方往往作為代表正義的一方,而另一方則是阻撓偵查或犯案的邪惡一派。雙方人物不同的立場,有強烈的對比方能顯現,這種對比,通常以雙方人物面容的兩極化傾向為代表。
以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包公破疑案》和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603號的秘密》為例,兩篇連環畫雖然在時代背景和繪畫風格等方面有所不同,但從整體的人物描繪特點上來看,二者存在異曲同工之處,即正面人物均是坦坦蕩蕩、光明磊落的形象,而反派人物則多被描繪為尖嘴猴腮、面容猥瑣的形象。這樣的區分,能夠提升圖像敘事的強度,提高讀者對雙方人物角色的辨識度。但值得注意的是,探案類連環畫當中的反派人物,并非從一開始就是此類面相,作者為了留下懸念,通常等到揭開案件真相后,再對反派的面容加以改變和丑化。若故事中隱藏的犯人或反派人物從始至終以邪惡、陰險的面目登場,無疑會在一定程度上弱化敘事過程中的懸疑色彩,則不能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包公破疑案》中的反派人物為王信。故事開端,王信熱情招待投靠自己的表兄弟,儼然一幅熱情好客的形象,得知有利益可尋之后,王信心生歹念,由此,作者對其面容的描繪才向反派一端加以改動[3]。在《603號的秘密》中,作者對垃圾婆時刻緊皺的眉頭和詭異的行為舉止的刻畫,也在暗示讀者此人絕非善類[4]。正如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所指出的:“這些突出的標志不僅足以使人把事物識別出來,而且能夠傳達一種生動的印象,使人覺得這就是那個真實事物的完整形象。”[5]作者們對人物面容的對立描繪,形成了藝術作品中的不同典型化特征。諸如此類的圖像敘事細節并非無意而為,作為給人民群眾閱讀觀看的文化類出版物,連環畫首先應強化正確的思想意識形態,對反派人物形象作丑化處理,使情節更加通俗易懂,幫助讀者正確認知是非善惡,是探案類連環畫創作的必由之路。
3 強烈的視覺對比效果表現形式
連環畫是一種關于“看”的藝術,必須依靠特定的載體才能將其呈現,為了最大限度地吸引讀者的目光,作者不僅需要編寫出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更需要通過獨特的藝術語言進行表現。由于經濟、媒介等因素,國內出版的各類連環畫以黑白居多,黑白之中,若以平面構成的形式美法則繼續細化分類,又能分出不同的表現風格。探案類連環畫需要營造懸疑、神秘等氛圍,因此在形式語言的塑造方面,往往不同于其他類型。
從技法表現層面來看,我國傳統白描與水墨畫技法,多用于《狄公案》《龍圖公案集》等講述古代探案故事的連環畫創作中,雖然水墨畫強調寫意,但由于敘事需要,連環畫中的畫面往往偏向于寫實的藝術表現風格;此外,運用明暗素描手法繪制畫面的表現形式也較為常見。從構成形式層面來看,為了凸顯時代特征,古代探案故事畫面中的人物和背景,通常運用平面構成元素中的“線”元素來描繪,以“線”繪圖,使畫面中的事物清晰呈現于眼前,以此強調案件線索,展現故事環境;以“面”刻畫的形式多見于現代探案故事,以不同的黑白灰色塊突出人、物與周圍環境的明暗對比,形成對比強烈的視覺效果,營造出探案過程中特有的神秘、詭異、未知等氛圍。從構圖層面來看,探案類連環畫的繪圖要求雖然以寫實為主,但寫實是為情節發展服務,在寫實的基礎上稍作變化,有時會產生更為獨特的畫面效果。以《跛腳乞丐》和《黑狐貍》為例,二者的相同點在于以線描手法刻畫出細致的人物與場景,但在構圖方面不難看出,兩篇講述狄公斷案的連環畫并非來自同一作者。同樣是以白描手法描繪圍墻,《跛腳乞丐》的作者以鳥瞰視角入手(見圖1),使圍墻內外的場景被讀者盡收眼底[6]。相比之下,后者《黑狐貍》的插圖則顯得怪異,人物和左側房屋為鳥瞰角度,汀步、圍墻和屋頂采用俯視角度(見圖2),多個視角同時出現于同一畫面中[7]。這樣的構圖形式在連環畫中是極為少見的,結合右側文字讀圖,作者很有可能是通過多角度構圖來強調文字中提到的地點從而引導讀者,同時將院落布局清晰地呈現于畫面之中。這種罕見的構圖手法,與古埃及繪畫有異曲同工之妙:構圖作為一種圖像化符號而存在,意在告知讀者某些信息,同時,其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畫面敘事的趣味性。
4 人物登場的不同次序及頻率
探案類連環畫雖然依靠畫面來表現人物,但人物登場的次序以及在整個故事中露面的頻率,有時會出現不同的狀況。若將此類連環畫中的登場人物加以區分,大致可分為三類:探案方,犯人和報案、提供線索或引導案情的人(以下簡稱“第三方”),三方既有同時出場的畫面,也有單獨“演出”的鏡頭。人物的語言、動作和神態,對故事情節的發展具有決定性的推動作用,因此,何時何地何人登場以及做了何事,是每一位連環畫作者在動筆之前需要思考的關鍵性問題。
較為常見的登場次序通常和敘事的時間順序一致,即順敘,主角探案方率先出場——第三方前來報案——探案方調查案件——找出犯人,或者犯人率先登場完成犯罪,之后通篇演繹偵破過程。犯人有可能是之前就已經登場過的人物,也有可能是最后一幕才露面的未知人物。在這種出場次序中,探案方往往是出場最早、露面頻率最高的一方。其次,是在順敘的基礎上進行插敘,補充關于案件的線索和細節,提供有效信息,推動偵查行動發展。值得注意的是,插敘內容常常被安排在一番偵查之后案件仍然處于無所突破的狀態之后出現,一般由第三方人物出場演繹。一方面是為了滿足故事整體性的需要,以插敘作為“轉”和新一輪“起”的結構,承上啟下;另一方面,這有助于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使讀者產生“想要繼續看下去”的心理。此外,倒敘是較少出現在探案類連環畫中的一種敘事結構,因為其開門見山、以第三人視角敘述的敘事風格,極大地減少了故事中的未知和懸疑成分,是探案類連環畫中極其特殊的一種敘事順序。為了彌補故事中所缺失的未知和懸疑成分,一些作者會將敘事的重點放在破案過程中,以跌宕起伏的情節(如《秘密軍刺客》中,總統一方多次與犯人展開正面抗爭等)提高破案的困難和危險程度,探案方人物歷經艱難險阻最終制服犯人——以此平衡故事整體,增強故事的可讀性。
5 結語
探案類連環畫以圖文結合的方式講述故事情節,以獨特的敘事風格演繹探案過程,是當今社會必不可少的藝術文化創作活動之一。探案類文化藝術作品深受大眾喜愛,以其通俗易懂的形式和豐富的畫面,為廣大讀者帶來了眾多精彩絕倫的探案故事。然而,隨著紙媒衰落、題材單一等問題的出現,連環畫式微似乎已成為必然的結果,已經有不少學者開始著手研究連環畫的媒介轉型問題。無論進行怎樣的轉型與發展,連環畫本體的圖像敘事特征,都承載著一種視覺與觀念的審美情懷。在閱讀探案類連環畫的過程中,讀者與故事中的警察、偵探一同探案,查明真相,而故事中正義一方與人為善、光明磊落、勇于與邪惡抗爭的高尚人格,也無時無刻不在激勵著人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連環畫將隨著科技與內涵的雙重創新,為圖文敘事的藝術演繹帶來新的可能。
參考文獻:
[1] [英]戴安娜·卡爾,大衛·白金漢,安德魯·伯恩,等.電腦游戲:文本、敘事與游戲[M].叢治辰,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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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王祖威,等.包公破疑案[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9:13-15.
[4] 葉曉雯,等. 603號的秘密[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0:10.
[5] [美]魯道夫·阿恩海姆.藝術與視知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50.
[6] 孫國慶,等.跛腳乞丐(大唐狄公案之二)[M].北京:中國文化出版社,2009:3.
[7] 侯春洋,等.黑狐貍(大唐狄公案之一)[M].北京:中國文化出版社,2009:3.
作者簡介:李涵(1995—),女,河南平頂山人,碩士,助理講師,研究方向:藝術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