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

女孩從懵懂童年,隨母親在繼父家生活至成年。之后,生母與繼父離異,繼女盡心照料繼父直至老人病故。孰料,繼父遺留的百萬元房產,卻引發了一場兄妹爭產風波。
老人的親生兒子在父親生前并未盡到責任和義務,卻以妹妹沒有血緣關系,繼父女關系也因重組家庭解體而自然解除為由,不認可對方繼承財產的權利。
這場糾紛將如何了斷?2020年6月29日,隨著法院判決的落槌,有了結果。
家住江蘇省鎮江市的朱玲,原名叫陳玲。在她10歲那年,父親陳亞飛在一次聚眾斗毆事件中,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為了讓陳亞飛得到寬大處理,母親張瑛變賣了家里唯一的住房,賠償死者家屬,獲得了刑事諒解意見書,陳亞飛被減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9年6個月。
母女倆生活就此陷入困境。陳亞飛心懷愧疚,主動提出離婚,勸張瑛改嫁他人,照顧好女兒。
失去住所后,張瑛帶著女兒玲玲在城中村租房。她在超市工作,經常上晚班,但居住在復雜的環境中,張瑛一直很擔心自己和女兒的安全。2008年3月,張瑛經人介紹認識了電力企業職工朱金平。朱金平比張瑛大15歲,離異單身,兒子朱建跟隨其前妻在揚州市生活。自從離婚后,父子倆難得相見,也不怎么溝通,朱建的心里還對父親有些怨恨。
朱金平對張瑛一見鐘情,問她是否在乎雙方的年齡差距。張瑛明確表示她想找個能夠依靠的男人,只要朱金平對她們母女好就行。
于是,兩人很快登記結婚,玲玲跟著母親住到朱金平家里。共同生活不久,張瑛讓女兒改口,玲玲堅持對朱金平以“叔叔”相稱。朱金平并不介意,悉心照顧玲玲的生活。
玲玲即將就讀初中,張瑛覺察到女兒因為父親坐牢,心理負擔很重,于是,她征得前夫和現任的同意,去派出所登記,將女兒改名為朱玲。
居住環境變好了,姓也改了,但朱玲仍然悶悶不樂。上了初一,她的學習成績始終排名末位。張瑛為此經常對女兒發脾氣,朱金平則勸她不要給女兒太大壓力。他還請做心理咨詢師的遠房表姐朱嵐嵐幫忙,以輔導功課的名義接觸朱玲。經過長達1年的心理疏導,朱玲打開了心結,她像換了個人似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好,學習成績也快速提高。2011年,朱玲以高分考進重點高中。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她響亮地喊出了“爸爸”,并連說了幾聲“謝謝”。
2014年高考,朱玲考取了重點高校。張瑛終于揚眉吐氣了,她感到很有面子。朱玲上大二時,父親陳亞飛出獄,他除了看望女兒外,還多次聯絡張瑛。朱玲知曉后,勸父母不要引起繼父誤會。哪知,朱金平與張瑛沒多久就辦了離婚手續。
朱玲追問母親緣由,張瑛告知是朱金平執意要離婚的。朱玲再問繼父為什么要離婚,朱金平說:“當初你媽不計較年齡差距,肯嫁給我,是因為生活所迫,我心里明白,也有心想幫你們母女。我看得出你父母是有真感情的,不想妨礙他們。”
朱玲哭著說:“不管怎么樣,您永遠都是我的爸爸。”此后,每逢寒暑假,朱玲都會去看望繼父。2017年大學畢業,朱玲考取鎮江市的一家事業單位,想就近照顧已經退休的繼父朱金平。
朱金平住在6樓,年齡大了,腿腳很不靈便,每次上樓都很吃勁,想換個電梯房居住。2017年8月,朱玲陪他跑了好幾個樓盤,最終選中了新城區的精裝修電梯房。就在拿鑰匙布置好房間,即將喬遷之時,他的兒子朱建從揚州市應聘到鎮江的物流公司工作。
朱建已經33歲,有了妻兒,他向父親提出要在鎮江市安家。朱金平本想著賣掉6樓的老房子,還清新房的商業貸款,安度晚年,如今,只好答應讓朱建一家三口住在老房子。朱建卻說:“爸,你的兒媳絕不會答應住舊房子的,就把新房子留給我們吧。”話里話外還流露出責怪的意思,說父親在他未成年時執意鬧離婚,全然沒有顧及年幼兒子的感受。“因為沒有爸爸,我小時候受盡了欺負和白眼,你應當彌補我缺失的父愛。”
朱金平辯解道,父母感情不和,離婚也是迫不得已,況且這么多年,自己起碼在經濟上盡了責任。還說朱建結婚時買房子,他已經支持過20萬元。朱建說:“我不管,你必須支持我在鎮江安家。”最終,朱金平做了讓步,新買的房子面積120平方米,祖孫三代居住也很合適。
2018年1月,朱金平和兒子朱建一家三口住進了位于新城區中心的新房。然而,過了幾個月,朱建卻提出要將產權過戶到他們夫妻名下,朱金平當即拒絕:“我在世一天,這個房子就不能更名。”朱建轉而又提出,正在掛牌出賣的老房子,成交后的房款要全部給自己,說自己在揚州市落下了債務要還。
朱金平覺得兒子是向他索債來的,無奈地說:“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就當這房子是給你的補償,以后我們父子經濟上必須分清楚。”朱建連連點頭。老房子賣了后,全部房款都給了朱建,朱金平名下還欠著商業貸款。
此后,朱金平三代同堂。他本以為晚年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也很不錯。但是,他與兒子和兒媳生活習慣不同,兩代人常常發生摩擦。
每遇不快,朱金平都找朱玲聊天解悶。朱金平喬遷后,朱玲曾幾次上門看望老人,朱建看她口口聲聲叫著“爸爸”,經常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譏諷她,漸漸地,朱玲去得少了,這對父女只有在外面相見。
如今,繼父生活得不開心,朱玲覺得不便參與他們的糾葛,只能勸慰老人想開一些。
2019年9月下旬,朱金平體檢查出患了肺部腫瘤。朱建得知后,安慰了父親一番,接著咂了咂嘴,問:“家里有多少存款,趕緊立個遺囑,你還有一個不相干的所謂女兒,免得到時節外生枝。”朱金平勃然大怒:“我還沒死呢,你就惦記著家產。”父子倆大吵了一場。
拿到醫院確診報告不久,朱金平在朱玲的陪同下,去醫院接受手術。在簽手術知情同意書時,朱玲征求繼父意見,問是不是讓朱建簽字,朱金平擺擺手說:“不需要他簽。”于是,朱玲以女兒的身份簽了字。但是,朱建到醫院看了簽字后,卻興師問罪,說朱玲是外人,不該插手,朱金平氣得讓兒子立刻離開。
朱金平做完手術,需要家屬陪護。朱玲把朱建拉到一邊,協商輪流值班。朱建說:“我爸養了你好幾年,對我只是給了點生活費,現在正是你報答的機會,你不要做白眼狼。”朱玲只好跟單位請了年假,日夜守候在繼父身邊,朱建只是每天來看望父親一次。
半個月后,朱金平出院。他表示看到朱建就心煩,讓朱玲聯系了養老院。朱玲表示,她可以從母親張瑛的住處搬出來,租個房子照顧繼父。朱金平不想拖累女兒,怎么也不同意。繼父住養老院期間,朱玲常去看望。一天,朱金平要立遺囑給朱玲,朱玲堅決不同意。朱金平只好說:“記住,你永遠是我的女兒,該你享有的權利千萬不要讓步!”
2019年12月10日早晨,朱金平突發腦出血死亡。料理完老人的后事,朱建霸道地說:“我父親養你一場,就算做了善事,他的財產全部歸我。”朱玲想起繼父說過的話,提出自己也有繼承權。朱建拒絕道:“你沒有資格繼承我父親的財產。”
2020年3月10日,朱玲向法院提出訴訟,以女兒的身份,要求依法分割父親朱金平生前遺留的財產。
朱玲訴稱,自己13歲時開始隨被繼承人生活至成年,朱金平對自己盡了養育之恩,她對朱金平也感情深厚,雙方形成了繼父女關系,其權利義務等同于親生子女。雖然其母親張瑛與被繼承人已經離婚,但她與朱金平存在的繼父女關系不應因此而消除,且被繼承人生前也沒有解除繼父母子女關系的意思。
朱玲工作后,為了報答朱金平,放棄在省城工作的機會,回家鄉就近照顧繼父。繼父病重住院期間,她還以女兒的身份簽署知情同意書,并進行照料,履行了做女兒的義務。因朱建對父親朱金平不聞不問,朱金平曾有指定朱玲繼承財產的意思表示,被她謝絕。現朱玲主張依法繼承朱金平的遺產。
為支持自己的主張,朱玲向法庭提交了戶籍證明。戶籍登記記載,朱金平與朱玲是父女關系。
法庭上,朱金平的弟弟和妹妹申請出庭作證,他們都說,朱玲是懂事孝順的孩子,無論在平時還是朱金平重病期間,都無微不至照顧繼父。而朱建夫婦難得到醫院看望,更談不上床前侍奉和照料,相反,還一個勁地催老人立遺囑。
面對家人的指責,朱建不以為然。他辯解說,自己剛剛到新單位工作,父親住院時實在抽不出時間。在共同生活的一段時間里,他也盡到了義務。針對朱玲的起訴,朱建辯稱,朱玲的繼女身份是建立在張瑛與朱金平的婚姻基礎上。而數年前兩人已經離婚,既然朱玲的生母與繼父的婚姻關系已經不存在,繼父女的身份又從何說起呢?
朱建還稱,父親朱金平在醫院及養老院均有專業護理和照顧的工作人員,朱玲只是出了點力。父親曾經撫養過她,她是盡做人的本分,不能就此獲得繼承權。
審理期間,法官組織雙方進行調解,朱玲表示可以做出適當讓步,但朱建拒絕和解。
朱建、朱玲均確認現登記在朱金平名下的房產價值150萬元,未還貸款余額25.7萬元,凈值124.3萬元。經過評估,豐田小轎車現價值為6萬元,現由朱建使用。法庭查明,朱建領取撫恤金、喪葬費26.5萬元。
法庭歸納雙方的爭議焦點是,朱玲是否為朱金平的合法繼承人。對此,法院經審理認為,朱玲的生母張瑛與朱金平結婚時,朱玲尚未成年,且隨同朱金平生活。張瑛與朱金平辦理離婚手續時,朱玲已經成年。雙方雖無血緣關系,但構成了繼父女關系,且在共同生活期間,雙方存在撫養關系。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繼父母與繼子女形成的權利義務關系能否解除的批復》,繼父母與繼子女已形成的權利義務關系并不能自然終止。同時,依照《婚姻法》的規定,繼父或繼母和受其撫養教育的繼子女間的權利和義務,適用婚姻法對父母子女關系的規定。
本案中被繼承人朱金平生前未訂立遺囑,故其遺產應按照法定繼承處理。朱玲與朱建對朱金平的遺產享有同等的繼承權。
2020年6月19日,江蘇省鎮江市潤州區人民法院作出判決,現登記在朱金平名下的房產歸朱建所有(剩余貸款由其償還),朱建給付朱玲折價款62.15萬元;豐田牌車歸朱玲所有,朱玲給付朱建折價款3萬元;朱建給付朱玲撫恤金、喪葬費13.2萬元。
重組家庭比起原生家庭來說,容易出現更多矛盾,特別是在財產問題上。當長輩去世后,財產繼承問題就變得十分敏感。
繼子女有沒有繼承權,主要看繼子女是否對繼父母盡了相應的贍養義務,只有在生活中贍養扶持繼父母,才能享有他們的遺產。相反,如果孩子不孝順,沒有盡到贍養義務,不論是親生的還是繼子女,在繼承遺產的時候可以少分遺產或者不分。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