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仁葡萄干巧克力

蘇米

長達五天的軍訓，賜予了我愈發(fā)黝黑的皮膚、酸痛到無法彎曲的腰身，還有無窮無盡被折磨的、難受的回憶。

其中，最大的心理陰影還要屬我們那位寸頭教官帶給我的：我怕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調整軍姿”，緊接而來便是烈日炙烤下一動不動地佇立到地老天荒;我怕他走上來掰我不安分的手指、撂開我松懈下來的胳膊，一臉兇惡地問我“瞟什么在？”……

每每我和女同學坐下來打鬧時，一看到他軍綠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野中，便立刻躲得遠遠的。他也成了我們寢室茶余飯后的吐槽對象，隨著對他的恐懼、不滿情緒的累加，我天天都在想：啥時候才能和這位教官說再見？

他的那些“是英雄是狗熊五天之后見分曉”“你們別到時候走出個三等獎，跟我哭訴”“笑、笑！打報告了嗎？一令十遍！”……繞梁三日，不絕于耳。

正式列隊表演的前一天下午，班主任看我們列隊雖齊，但步調還是太快，合不上拍子，便叫我們吃過晚飯后加練。彼時，我們都憋著一口氣，燃起熊熊斗志，想要做得更好。

當暮色四合，我們差不多過了三四遍，教官與班主任見效果不錯，便叫了停，交代了幾句口號發(fā)令的時間點，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

突然，教官讓我們到綠茵場上六路縱隊集合，正在我們暈頭轉向之際，他一句鏗鏘有力的“調整軍姿”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叫苦連連。

我壓下一肚子不解和無名之火，目光直勾勾盯著前面女生在夜色里模糊了的后腦勺。

夏末的晚風是潮濕的，吹在我白天被汗水浸濕的衣領上，不算舒服。

當教官拎著巨大塑料袋出現(xiàn)在我身側時，我沒有注意，只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往我手心里塞。難道又是我手部動作不夠標準嗎？

我干脆五指大張，賭氣一樣，一聲輕不可聞的悶響，我余光瞥見一團東西落在地上。只見教官彎腰小心撿了起來，重新塞進了我手里。

趁他轉身，我悄悄張開手掃了一眼。啊，是一小板德芙榛仁葡萄干巧克力。我原先吃過，認得這個包裝。我的背脊一下子僵住了。

良久，教官一聲令下：“來，所有人，坐！”

我們齊齊坐在有些扎人的草坪上，傍晚最后一點深紫色的天光也褪了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亮起一盞盞橘黃的路燈，寧靜而悠遠。

“五天的軍訓至此，也算告一段落。大家很辛苦，我送大家的這塊巧克力呢，是希望大家明白先苦后甜的道理，至于明天，是英雄是狗熊，只待大家放手一搏！”他頓住，忽又低沉地吼出一句，“敬禮！”

他站得筆直，手抬至太陽穴處，朦朧的身影，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我肯定，他眸中寫著堅定。他偉岸成了一座雕塑、一塊豐碑，與我們初見他時硬朗的輪廓重合，淚水剎那涌了上來，我慌忙舉起手，向他回禮……

時至今日，我仍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這不妨礙我懷揣著感動與感激永遠地銘記他，在我永遠挺得筆直的脊梁上，在我再不會隨意低下的頭上，在我深植于胸中的無畏間，在那塊又苦又甜的榛仁葡萄干巧克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