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收差異化行業碳稅對中國經濟與環境的影響

翁智雄 吳玉鋒 李伯含 顧一帆

摘要：碳稅是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環境經濟手段。該研究從征收差異化行業碳稅的角度出發，探討對四類行業分別征收120元/t、100元/t、80元/t和60元/t碳稅稅率的經濟與環境影響，并將碳稅返還企業和返還居民等兩類情景考慮其中，結果顯示：①征收行業差異化碳稅會對宏觀經濟產生一定的負向沖擊。在無稅收返還情景下，2030年我國的GDP相比基準情景下降1.1%，固定資本投資下降1.36%，居民消費下降0.90%，而貿易狀況得到一定改善，征收差異化行業碳稅短期內能增加我國的貿易順差，但長期則會引起出口下降、進口減少。②碳稅返還能減少宏觀經濟的負面影響。返還企業情景下2030年的固定資本投資增加1.89%，家庭消費增加0.62%，進口增加2.53%。③行業差異化的碳稅稅率對產業部門的影響差異明顯。2030年，被征收100元/t的煤炭開采、水泥行業的產出分別下降7.72%和1.72%，被征收120元/t的火電行業產出下降3.72%，但如果碳稅收入返還企業時，2030年的火電行業可減少無返還情景下0.28%的經濟損失。④差異化行業碳稅有利于推動CO2減排。在無返還情景下，我國2030年的CO2排放總量下降5.68%，煤炭采選、鋼壓延、火電、煉焦部門的減排效果最明顯，同期分別下降14.7%、9.01%、9.12%和7.17%。因此，應在“十四五”期間研究開征碳稅，將碳稅納入環境保護稅的征稅范圍，在碳稅征收體系逐漸健全的基礎上，制定分行業的差異化碳稅稅率方案，高稅率應用于能耗大、排放大行業，中低稅率應用于能耗與排放相對較小的行業，并綜合運用降低企業所得稅和居民所得稅、增加補貼等政策手段，減少征收碳稅帶來的經濟損失，形成與征收碳稅相配套的長效機制。

關鍵詞：碳稅;行業差異;稅收返還;經濟影響;CGE模型

中圖分類號F06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04（2021）03-0075-12DOI：10.12062/cpre.20201106

應對氣候變化是人類社會面臨的共同挑戰[1]。減少人類活動的溫室氣體，尤其是減少CO2排放已經成為國際社會的普遍共識。為應對全球氣候變暖，國際社會達成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京都議定書》《巴黎協定》等諸多標志性成果。中國是應對氣候變化的積極倡導者和實踐者，實施了清潔能源替代、碳交易、低碳循環產業園區等政策措施，并將碳排放強度作為約束性指標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規劃之中。十九大報告提出“建立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經濟體系”，將低碳理念融入到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現代化建設新格局中。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提出，中國將提高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CO2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十九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更加明確了“降低碳排放強度，支持有條件的地方率先達到碳排放峰值，制定二○三○年前碳排放達峰行動方案”。CO2排放峰值和碳中和的目標充分體現了我國的減排決心和負責任大國形象，也客觀上要求我們實施更嚴格的減排路徑，探索碳稅等手段以實現減排目標。

1研究問題

我國是富煤缺油少氣的國家，能源消費主要以煤炭為主，煤炭在一次能源消費中長期占主導地位，“十一五”時期的煤炭消費占比達到70%以上。盡管“十二五”以后煤炭消費占比穩步下降，但相比發達國家，我國的煤炭消費份額仍然較高，2019年的煤炭消費占比仍處于57.7%的高位水平。在工業化和城鎮化快速發展的階段，我國仍然面臨著較強的能源剛性需求[2]，“十四五”及更長一段時間內，煤炭仍將在能源消費體系中發揮重要作用。

工業部門是我國的煤炭消費“大戶”，也是我國CO2排放的主要“貢獻者”，約占我國CO2排放總量的70%[3]。從煤炭消費的行業分布來看（圖1），我國的煤炭消費主要集中在電力、熱力的生產和供應業，2017年的消費規模達到17.93億t，約占所有行業煤炭消費總量的46.49%，而火電行業是電力、熱力的生產與供應業的煤炭消費“主力軍”[4]。同時，煤炭消費量較高的其他部門還包括石油加工與煉焦及核燃料加工業、黑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煤炭開采與洗選業、有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這五大行業2017年的煤炭消費量達到14.17億t，約占所有行業煤炭消費總量的36.73%。我國行業的煤炭消費呈現出集中分布的特征，導致各行業的CO2排放量也具有明顯的差異（圖2）。據測算，在綜合考慮各行業煤炭、石油、天然氣消費的情況下，電力、熱力的生產和供應業的CO2排放量最大，達到

36.28億t，約占各行業總排放量的36.66%;石油加工與煉焦及核燃料加工業的排放規模也較大，約為26.07億t，占比為26.34%;其他行業的排放主要集中在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業、黑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煤炭開采和洗選業，這些行業的CO2排放總量為22.57億t，占比為22.81%。

我國長期以來的能源消費結構和行業層面的能源消費情況表明，找到合理的機制和手段實現行業層面的減排是實現CO2減排目標的關鍵。當前我國行業層面的減排主要通過CO2減排強度目標約束的形式來實現[5]，并由各級政府將減排目標逐級分解到各行業，通過各行業的強制性減排、資源循環利用、能效提升等多種方式和手段實現減排目標。這種方式主要通過政府行政管制措施有規劃地主動降低碳強度值[6]，它符合現階段我國作為發展中國家的基本國情，但相比發達國家以碳排放總量為約束條件、通過碳稅或碳排放權交易等市場化措施來實現CO2減排，行政干預的方式易出現資源配置扭曲、資源使用效率低下等問題[7]。

現階段，我國雖然已將環境保護稅納入到稅收體系中，但并未將CO2納入征稅范圍，導致CO2的減排措施僅限于行政管制手段和局部地區的碳交易，現有的減排政策容易出現執行剛性不足、地方政府干預、對企業約束機制缺乏等問題，影響減排效果。碳稅作為一種定價機制，體現了“污染者付費”原則，通過稅率高低調控行業發展，能對企業形成約束與激勵雙重機制。但無差異碳稅對行業的CO2減排作用有限，無法更明顯地區分不同污染主體的減排責任。在此背景下，引入“差異化行業碳稅”的概念，在征收碳稅基礎上，進一步細化碳稅稅率的實施方案，對CO2排放量大的行業設定更高的碳稅稅率，以更嚴厲的方式倒逼這些行業減排;相反，對CO2排放量小的行業設定略低的碳稅稅率，以減少其減排成本的方式，給這些行業留下更大的發展空間。行業差異化碳稅的本質是推動能源密集型行業轉型升級、減少全行業的CO2排放，實現具有差異化的環境外部成本內部化。

2文獻綜述

以“碳稅”為主題詞，從中國知網（CNKI）選擇“SCI來源期刊”“EI來源期刊”“核心期刊”“CSSCI”“CSCD”等五類期刊（未將會議論文包含在內），共1392篇文章（含中、英文），時間范圍為1990—2020年。在CiteSpace中設定門檻值為10（即顯示出現次數大于等于10的關鍵詞：），得到網絡節點564個、連線1025條、網絡密度為0.0065的碳稅研究主題圖譜。圖3顯示了碳稅研究領域的高頻關鍵詞：及各關鍵詞：之間的關系，各節點大小代表關鍵詞：出現的頻次，連線反映每個關鍵詞：之間的關聯性，粗細表示關聯的緊密程度。學者們圍繞著碳稅，開展了“減排”“溫室氣體排放”“低碳經濟”“碳關稅”“碳稅稅率”“碳交易”等方面的研究，反映出碳稅研究維度在不斷拓展，從單純的減排維度逐漸延伸至減排、經濟等多重維度。

從與碳稅主題關聯緊密度來看，經濟與減排影響是主要的研究內容。經濟與減排的影響分析通常聯系在一起，最早從“雙重紅利”理論發展而來。Pearce[9]最早提出碳稅的“雙重紅利”理論，他認為征收碳稅不僅可以直接帶來CO2減排效益，還能夠降低現有稅制對資本、勞動等生產要素的扭曲，對經濟增長也會產生紅利。后來，Goulder[10]、Barker[11]進一步從減排、就業等角度對“雙重紅利”理論假說做了檢驗并肯定了該假說的存在。

但“雙重紅利”理論是建立在碳稅收入被再次用于個人和行業的基礎上，若單純征收碳稅，則會對經濟產生負面沖擊。王燦等[12]是國內較早運用CGE模型分析征收碳稅對中國經濟影響的學者，他們的研究得到了國內同行的廣泛引用，研究認為實施CO2減排政策有助于能源效率的提高，但也會對中國的經濟增長和就業帶來負面影響。

Shi等[13]和Tang等[14]分析了實施資源稅的一般均衡影響，他們的研究都表明在征收資源稅的情景下，我國的GDP、煤炭消費都會受到一定的負向沖擊。國內外研究表明，征收碳稅對經濟的影響程度取決于碳稅稅率的高低。Liu和Lu[15]運用CGE模型研究了實施不同碳稅稅率的經濟影響，研究表明，在100元/t的碳稅稅率情景下，相比基準情景，我國的GDP和居民消費分別下降1.17%和0.2%。劉潔和李文[16]設定了5美元/t、10美元/t、20美元/t等三種碳稅情景，研究認為征收碳稅會降低社會總產出，短期內會給經濟帶來消極影響。周晟呂等[17]的研究表明在征收30元/t、60元/t、90元/t的CO2碳稅時，我國2020年的減排分別為5.56%、10.45%和14.74%，GDP損失率分別為0.04%、0.10%和0.18%。翁智雄等[18]則設定了40元/t、60元/t、80元/t、100元/t四類碳稅稅率情景，認為這四類情景下我國2030年的GDP損失將分別達到0.47%、0.7%、0.93%和1.15%。大多數研究表明，實施碳稅會對經濟產生一定的負向沖擊，碳稅的稅率越高，負向沖擊的作用越大[19-21]，但實施碳稅產生的經濟損失相對有限、減排效果較為明顯[22-23]。

為實現碳稅的“雙重紅利”，需合理有效地利用好碳稅，碳稅返還給不同主體是學術界關注的另一重要視角。征收碳稅后會給政府帶來財政收入，合理利用這一部分收入也會對社會福利產生影響。Liang和Wei

[24]提出應該將碳稅作為政府轉移收入的一部分，按照一定比例補貼給居民或降低居民個人所得稅。Allan等[25]也提出了相近的觀點，認為應該通過增加政府支出、減少個人所得稅兩種方式使用碳稅收入。Zhu等[26]則給出了更加細化的方案，他們認為應將碳稅收入轉移給消費者，并減少資本收入稅率、降低勞動所得稅以及補貼給電力部門。Liu和Lu[15]在設置稅收返還消費環節和生產環節后發現，這種返還模式會分別使GDP損失減少1.10%和0.29%。胡宗義等[27]設定了碳稅不返還、所征碳稅用于降低要素所得稅、用于補貼個人消費者、用于補貼企業消費等四種模擬情景，結果表明，不采用任何稅收返還方式時的減排效果最好，但將碳稅用于降低其他稅收時，宏觀經濟受損程度會明顯降低。許士春和張文文[28]則在此基礎上，給出了更為全面的六種稅收返還情景（返還清潔能源部門、服務業、農村和城鎮居民，減免企業所得稅、居民所得稅和生產稅），同樣認為稅收返還能不同程度地減緩碳稅負效應。

盡管前人已經做了關于碳稅的大量研究，這些研究也從碳稅的經濟與環境影響維度展開了深入的分析，并從碳稅收入返還的視角闡述了碳稅的使用效應。但綜觀已有研究，在設定碳稅稅率時，偏重于分析設定若干種碳稅稅率情景對全行業的影響，而缺乏開展對不同行業部門征收差異化碳稅的研究。實際上，對不同行業設定差異化碳稅稅率具有較強的理論和現實意義。碳稅稅率需充分體現“污染者付費”原則，在CO2減排治理的早期階段，污染者付費要有一致性，這樣有利于各行業都開展減排治理;但進入減排的中后期階段，尤其是為了盡早實現CO2達峰，減排的難度加大，這就需要加大對關鍵排放主體的治理力度，由CO2排放量更大的行業消納更大的減排成本。我國的CO2排放具有明顯的行業集中分布特征，以煤為主的能源消費主要集中在電力、熱力的生產和供應業等行業部門（以火電部門為主），對這些行業設定更高的碳稅稅率有利于倒逼其通過引進清潔工藝技術、提高資源循環利用效率等方式實現減排目標;而對相對清潔化的行業征收更低的稅率，有助于降低這些行業的減排成本，更好地推動行業發展。基于此，運用中國動態可計算的一般均衡模型，將我國21個主要的CO2排放行業依據排放量劃分為四類碳稅稅率的征收行業，分別對這四類行業征收120元/t、100元/t、80元/t和60元/t的碳稅稅率，進而分析這種行業差異化碳稅稅率對不同行業的經濟與減排影響。同時，考察無稅收返還、稅收返還企業和稅收返還居民等三類情景下對碳稅帶來的經濟負面影響的減緩作用，為決策部門未來制定碳稅政策和優化碳稅收入的使用提供一定的參考。

3模型與數據

3.1模型構建

CGE模型是基于均衡理論分析經濟系統中不同主體之間的關聯性和反饋機制的經濟模型[29]，被廣泛用于分析全球[30]、國家[31]、區域[32]和產業部門[33]的氣候變化、資源能源和環境問題。研究應用的SICGE（StateInformationCenterGeneralEquilibrium）模型是一個基于MONASH動態CGE模型的中國動態可計算的一般均衡模型，由國家信息中心和澳大利亞MONASH大學CoPS中心聯合開發。該模型基于瓦爾拉斯一般均衡模型以及投入產出理論，建構起包括生產模塊、投資模塊、消費模塊、財政模塊、價格模塊、供需平衡模塊、進出口貿易模塊等在內的模型結構，并加入投資-資本存量跨期動態鏈接、勞動力市場動態調整機制等動態元素。SICGE模型的生產結構如圖4所示，頂層中部門產出由增加值/能源復合投入、非能源中間投入和其他投入決定，采用Leontief生產函數;第二層增加值/能源復合投入由勞動力、土地和資本/能源決定，采用CES函數;第三層資本/能源由資本和能源決定，采用CES函數;第四層能源由煤炭/焦炭、石油產品、燃氣、電力決定，采用CES函數;第五層、第六層逐層采用CES和Leontief函數復合而成。模型包含143個產業部門，涵蓋5種發電類型。

在SICGE模型的基本框架下，參考其他研究的處理方式[34]，在模型中對碳稅的模擬主要以消耗化石能源的間接稅稅率變化的形式表征。考慮到碳稅是以從量稅形式征收，在模型中引入碳稅前，先將從量稅轉化為從價稅，采用公式（1）進行處理。其中，PCi，t表示不同時期t對不同行業i的碳價格（元/t），采用外生的方式（政策變量）模擬碳稅變化對經濟社會產生的影響;QCi，t為每個行業t時期的CO2排放量，通過公式（3）和（4）獲得，其中，Qi，t表示第i種能源在t時期的消費量，ai，t表示第i種能源在第t時期總的能源消費中所占的比重，Qall，t表示第t時期能源消費總量（含煤炭、石油、天然氣），QCi，t由不同能源i的CO2排放系數ci與能源消費總量Qall，t相乘所得，CO2排放系數ci表示煤炭、石油、天然氣轉化成標準煤當量后的CO2排放因子，參考林伯強等[8]的排放系數，分別對煤炭選取2.763kg/kg標準煤，石油選取2.145kg/kg標準煤，天然氣選取1.642kg/kg標準煤。It表示價格指數，假設反映物價水平;Tt表示“1+稅率”，表示征收碳稅導致行業消耗化石能源的間接稅率上漲幅度;TaxBASE表示碳稅稅基（萬元），由價格（P）與投入品數量（X）相乘獲得，如公式（2）。

PCi，t×QCi，t×It=（Tt-1）×TaxBASE（1）

TaxBASE=P×X（2）

Qi，t=ai，t·Qall，t（3）

QCi，t=Qi，t·Qall，t

i=煤炭，石油，天然氣（4）

3.2數據來源

由于投入產出表每五年編制一次，SICGE模型采用了我國2012年投入產出表、2012年能源平衡表為模型基準年的數據。同時，基于投入產出表和能源平衡表建構起CO2排放數據庫：①根據能源平衡表計算出每種能源的總排放;②進行投入產出表與能源平衡表的對應，投入產出表中的能源部門有煤炭開采與洗選業、燃氣生產和供應業、石油加工與煉焦以及核燃料加工、石油和天然氣開采業，將其分別與能源平衡表中的能源部門一一對應;③加總能源產品排放，并對投入產出表進行一定的處理;④計算得到各行業的碳排放量。

3.3情景設定

基于2012年各產業部門的碳排放數據、結合國家在產業部門溫室氣體控制方面的相關政策，從143個產業部門中選擇21個產業部門作為征稅對象。如表1所示，其中，按照CO2排放量可以將21個產業部門分為四類：第Ⅰ類是大規模排放部門，主要為火力發電業;第Ⅱ類為較大

規模排放部門，主要有煤炭采選業、精煉石油和核燃料業、煉焦業、基礎化肥原料業、鋼鐵壓延業和道路運輸業;第Ⅲ類為中等規模排放部門，主要有合成材料業、水泥業、磚瓦與石材建筑材料業、鋼鐵及鑄件業;第Ⅳ類是一般規模排放的部門，主要為造紙和紙制品業、專用化學產品業、石膏和水泥制品業、玻璃和玻璃產品業、石墨及其他非金屬礦物制品業、燃氣供應業、土木建筑工程業、水上運輸業、航空運輸業、裝卸搬運和運輸代理業。上述21個產業部門的碳排放，占所有143個產業部門CO2排放的81.73%。因此，對這些產業部門征收合理的碳稅，可以達到明顯的減排效果。

共設定四個政策情景來研究實施差異化行業碳稅和進行碳稅收入返還的經濟影響：情景Ⅰ，無碳稅情景，該情景下21個產業部門均不征收碳稅。情景Ⅱ，差異化碳稅稅率情景，實施針對不同行業的四種差異化碳稅稅率。其中，第Ⅰ類、第Ⅱ類、第Ⅲ類和第Ⅳ類行業分別設定碳稅稅率為120元/t、100元/t、80元/t和60元/t，且不考慮稅收返還問題。情景Ⅲ，按照情景Ⅱ的差異化方式征收碳稅，且將碳稅返還給居民。情景Ⅳ，按照情景Ⅱ的差異化方式征收碳稅，且將碳稅返還給企業。

4模型結果分析

4.1宏觀經濟與碳減排影響

4.1.1GDP與固定資本投資變化

征收行業差異化碳稅會對我國的經濟帶來一定的沖擊，表現為GDP和固定資本投資均出現不同程度的下降，但隨著碳稅收入返還到消費者和企業，碳稅對經濟損失的作用將會減緩，長期甚至會出現一定的正向激勵。

從GDP變化來看（圖5），征收差異化行業碳稅但無返還情景下，我國的GDP將受到明顯的負向沖擊，2020年的GDP相比無碳稅情景下降0.26%，2030年降幅達到1.1%。稅收返還政策能減少經濟損失，返還居民情景下，2020年的GDP相比無碳稅情景減少0.05%，比無返還情景減少0.21%的GDP損失。返還企業對經濟的正向效應較明顯，盡管短期GDP仍有一定損失（如2020年GDP下降0.16%），但長期來看，損失會消失并出現正向激勵，2030年的GDP相比無稅收情景增加0.19%。這表明企業是碳稅“雙重紅利”的直接影響者。

從固定資本投資的變化來看，征收差異化行業碳稅會減少固定資本投資，但短中期的變動幅度不明顯。無稅收返還情景下，2020年的固定資本投資相比無稅收情景下降2.2%。碳稅返還政策會減少固定資本投資的損失，尤其是返還企業情景下，2020—2030年的固定資本投資變化從-0.78%上升至1.89%。產生這一變化的主要原因是固定資本投資的變化與資本回報率、資本存量相關，短期內的固定資本投資由資本回報率決定，而長期則由資本存量決定。短期內，征收碳稅會導致資本回報率下降，引起投資下降，但長期內投資與資本存量之間則會保持一定的比例關系，一定時期內的這一固定比例關系不會發生明顯變化，導致固定資本投資的變化幅度維持在相對穩定的水平，但當資本存量積累到一定程度后就會出現變化，最終使得2030年的固定資本投資降幅明顯減小。

4.1.2家庭消費變化

征收碳稅對家庭消費有一定的抑制作用。研究結果表明（圖6），在無返還情景下，家庭消費在短中期內會受到碳稅的負向沖擊且影響程度不斷加大，相比無碳稅情景，該情景下的家庭消費情況從2020年的-0.23%變化至2029年的-0.97%。同期稅收返還居民情景下的家庭消費則從-0.053%擴大至-0.64%，而長期的家庭消費受宏觀經濟企穩回升的拉動作用而有小幅回升，兩類情景下2030年的家庭消費均比2029年提升0.07%。碳稅產生“雙重紅利”的另一個直接受益者為消費者，由于居民消費與企業生產之間是需求與供給的關系，當碳稅返還企業時，在稅收激勵政策對經濟的拉動作用下，企業會擴大生產規模，從而帶動更大的社會就業、增加家庭收入，最終使家庭消費出現正向增長。在稅收返還企業情景下，家庭消費從2020年的0.05%增長至2030年的0.62%。

4.1.3國際貿易變化

征收碳稅短期內能夠增加貿易順差，有利于改善進出口貿易狀況。由圖7可知，①實施差異化行業碳稅但無返還政策時，進口會下降，出口會增加，2020年的進口下降1.72%，出口增加3.08%。我國出口的商品以勞動密集型為主，征收碳稅會導致勞動等要素價格下降，使勞動密集型產品更具價格競爭優勢，最終引起短期內的出口增加，但長期中出口的價格優勢會減弱，2030年無稅收返還情景下的出口下降0.58%;由于征收碳稅會導致中間投入需求、投資需求、家庭需求和政府需求下降，經濟整體收縮的情況下引起進口減少。②稅收返還居民情景對進出口影響不明顯，而稅收返還企業情景下的影響顯著。當稅收返還企業時，進口明顯上升，進口從2020年的-0.58%增加至2030年的2.35%，出口明顯下降，出口從2020年的0.37%降至2030年的-6.23%。實施稅收返還企業政策，會激勵企業生產，勞動力需求量大幅上升，勞動力價格迅速回升，勞動密集型商品的價格優勢減弱，最終導致出口下降。進口的變化方向相反，我國進口商品以資本密集型為主，資本密集型商品的進口數量與投資需求量密切相關，由于實施稅收返還企業政策，中間投入需求、投資需求均得到正向激勵，導致進口增加。

4.1.4CO2排放變化

征收差異化行業碳稅對CO2減排具有顯著的效果。由圖8可知，盡管三種情景下的CO2排放量下降幅度存在差別，但短期與中長期都對CO2排放有抑制作用，說明差異化行業碳稅對CO2減排的效果較為明顯。無返還情景下的CO2排放下降幅度最明顯，相比基準情景，該情景下2020年的CO2排放量下降5.95%，但由于宏觀經濟長期中出現企穩回升，導致化石能源等中間投入需求、投資需求等出現一定幅度的上升，最終引起CO2排放量的下降幅度收窄，2030年該情景下的排放下降5.68%。稅收返還政策會減弱碳稅的減排效果，尤其是稅收返還企業政策，在該情景下，我國2020—2030年的CO2排放下降幅度顯著降低，長期下降幅度更明顯，2030年的排放下降3.98%，相比同期的無返還情景上升1.7%。稅收返還政策引起的CO2減排幅度下降與宏觀經濟變化直接相關，在返還企業政策激勵下，企業的生產規模繼續擴大，化石燃料等中間能源產品的投入不斷增加，帶動上下游行業的發展，導致CO2下降幅度減小。這也表明，盡管碳稅通過返還的方式可以實現“雙重紅利”，但若未設定合理的返還機制或返還力度超過了碳稅的征收力度，反而會抑制企業減排。

4.2產業部門產出與CO2減排影響

征收行業差異化碳稅會對行業規模擴張有一定抑制作用，特別是對煤炭消費較大的行業影響較大，但稅收返還政策可以減緩損失。從碳稅對行業產出的影響來看，被征收碳稅的行業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影響，如被征收100元/t碳稅稅率的行業（圖9），相比基準情景，水泥、磚瓦石材建筑材料業在2030年的產出分別下降1.72%、1.68%，而被征收60元/t的造紙與紙制品業、專用化學品業、石膏等制品業的產出分別下降1.24%、1.48%、1.72%。對煤炭高耗能行業征收120元/t的碳稅情況下，其部門產出會受到更大的損失，火電行業2030年的產出下降3.72%;被征收100元/t的煤炭采選業，2030年的產出下降幅度達到7.72%。征收行業差異化碳稅帶來的行業產出損失，可通過稅收返還的形式進行彌補。稅收返還居民情景下，火電行業在該情景下的產出下降3.44%，減少了0.28%的經濟損失;部分行業甚至在返還企業政策推動下，產出出現了增加，其中，建筑、石膏等制品、水泥、磚瓦石材建筑材料，它們的產出分別增加1.88%、1.73%、1.64%。

從行業CO2排放受到的影響來看，100元/t碳稅稅率下的煤炭采選業、鋼鐵壓延業、煉焦業以及120元/t碳稅稅率下的火電業的CO2減排較為明顯，相比基準情景，在無返還情景下，這些行業2030年的排放分別下降14.70%、9.00%、7.20%和9.10%。當對部分行業征收低稅率碳稅時（60元/t），水上運輸、航空運輸、裝卸搬運與運輸代理行業在無返還情景下，2030年的CO2排放量分別下降2.94%、3.10%和2.88%。稅收返還政策下對減排的影響整體上與行業產出的影響是一致的。一方面，稅收返還居民對減排影響不大，部分行業幾乎未受到影響;另一方面，返還企業情景對行業影響較大，由于返還激勵會刺激企業擴大生產，對化石能源需求量會加大，導致部分行業的CO2減排量不降反增。建筑行業在碳稅返還政策激勵下，2030年的排放增加1.13%，石膏等制品、磚瓦石材建筑材料等部門的CO2排放也出現明顯“反彈”。行業減排的變化與稅收返還刺激政策直接相關，產出擴張最明顯的部門均為CO2排放反彈最明顯的部門。

5結論與建議

5.1研究結論

運用中國動態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研究了實施行業差異化碳稅稅率對我國經濟與環境以及產業部門的影響，主要結論如下。

（1）征收行業差異化碳稅對宏觀經濟產生一定的負向沖擊。研究結果表明，在無稅收返還情景下，2030年我國的GDP相比無碳稅情景下降1.1%，固定資本投資下降1.36%，居民消費下降0.90%。從國際貿易來看，征收差異化行業碳稅短期內能夠增加貿易順差，有利于改善貿易狀況。在無稅收返還情景下，2020年的進口下降1.72%，出口增加3.08%，但長期受碳稅對經濟的負向沖擊影響，會引起出口下降、進口減少。

（2）稅收返還政策能夠減少碳稅對宏觀經濟的負面影響。無論是碳稅返還給居民，還是返還給企業，都能夠有效減少因征收碳稅帶來的經濟損失，如稅收返還居民情景下，相比無返還情景減少了0.21%的GDP損失。但稅收返還給企業對經濟的正向效應更為明顯，該情景下2020—2030年的固定資本投資從-0.78%上升至1.89%，同期的家庭消費從0.05%增長至0.62%，同期的進口從-0.58%增加至2.53%，同期的出口則從0.37%降至-6.23%。

（3）征收行業差異化碳稅對不同產業部門的影響有明顯差異。設定四類碳稅稅率（120元/t、100元/t、80元/t、60元/t），發現產業部門產出的受損程度與碳稅稅率直接關聯。水泥行業、磚瓦石材行業在100元/t（無返還）的碳稅稅率下，2030年的產出分別下降1.72%和1.68%，而同期的造紙和紙制品行業、專用化學品行業、石膏等制品行業在60元/t（無返還）的碳稅稅率下，產出分別下降1.24%、1.48%和1.72%。影響最明顯的是高耗能行業，以燃煤為主的火電行業在120元/t（無返還）情景下，同期的產出下降3.72%;受行業上下游影響，煤炭開采行業在100元/t（無返還）碳稅情景下的產出則下降7.72%。研究也發現，通過實施稅收返還政策能有效減少征收行業碳稅帶來的經濟損失。如稅收返還企業時，2030年的火電行業可減少無返還情景下0.28%的經濟損失，部分行業產出相比基準情景甚至出現正向增長趨勢。

（4）征收差異化行業碳稅是實現碳減排的有效途徑。無返還情景下，我國碳排放下降的幅度最明顯，相比基準情景，該情景下我國2020年的碳排放量下降5.95%，由于受宏觀經濟長期企穩回升的影響，化石能源等中間投入需求、投資需求等出現一定幅度的上升，引起CO2排放量下降幅度收窄，2030年該情景下的排放下降5.68%。研究表明，稅收返還政策會減弱碳稅的減排效果，尤其是稅收返還企業政策。在稅收返還企業情景下，相比基準情景，我國2020—2030年的CO2排放量下降幅度顯著降低，2030年該情景下的排放下降3.98%，相比同期的無返還情景上升1.70%。煤炭采選、鋼壓延、煉焦部門的減排效果最明顯，這些行業2030年的排放量分別下降14.70%、9.01%、9.12%和7.17%;稅收返還居民對CO2減排的影響不大，但稅收返還企業的影響明顯，部分行業如建筑部門、石膏等制品部門的CO2排放在該情景下出現反彈。

5.2政策建議

基于實施行業差異化碳稅的影響研究，提出以下幾點政策建議。

（1）將碳稅納入環境保護稅的征收范圍內。隨著氣候變化相關職能部門的重新調整，有效控制CO2排放成為我國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和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內容。應將碳稅作為我國中長期實現“碳中和”目標的重要環境經濟手段，在“十四五”期間，依據現有的環境保護稅框架體系，研究將碳稅納入其中，使其成為環境保護稅的一個子稅目，力爭“十四五”期間開征碳稅。

（2）實施差異化行業碳稅以實現減排目標。差異化行業碳稅對減排具有顯著的效果，未來開征碳稅時應重點考慮我國各行業的CO2排放現狀，可先在部分碳排放量較高的行業（如火電行業）開展碳稅試點，在一定的試點經驗基礎上，根據行業碳排放情況、產業轉型升級需求，實施分行業的差異化碳稅稅率方案：高碳稅稅率適用于能耗大、排放大的行業（如火電、煉焦），中低碳稅稅率則適用于能源消耗與排放相對較小的行業（如造紙、玻璃及制品）。

（3）運用返還政策彌補碳稅產生的經濟損失。盡管征收碳稅能實現將碳排放的外部成本內部化，但對宏觀經濟和微觀產業部門均會造成一定的損失，損失的程度與碳稅稅率的高低直接相關。應通過稅收返還政策減少居民的福利損失和企業的生產成本，綜合運用降低企業所得稅和居民所得稅、增加補貼等政策手段彌補碳稅給不同主體造成的損失，形成與征收碳稅相配套的長效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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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pactofdifferentiatedindustrialcarbontaxesonChinaseconomyandenvironment

WENGZhixiong1WUYufeng1LIBohan2GUYifan1

（1.InstituteofCircularEconomy，BeijingUniversityofTechnology，Beijing100124，China;

2.AluminumCorporationofChina，Beijing100044，China）

AbstractThecarbontaxisanimportantenvironmentalandeconomicmeasuretotackleclimatechangeissues.Thisstudyexploredtheeconomicandenvironmentalimpactofdifferentiatedindustrialcarbontaxesonfourkindsofindustries，whichwereleviedbythetaxratesatRMB￥120/ton，RMB￥100/ton，RMB￥80/tonandRMB￥60/ton，respectively.Moreover，thescenariosofrecyclingtoenterprisesandhouseholdswerealsoconsideredinthisstudy.Theresultsshowedthat：①Levyingdifferentiatedindustrialcarbontaxeswouldgeneratecertainnegativeimpactonthemacroeconomy.In2030，underthescenariowithoutrecycling，ChinasGDPwoulddecreaseby1.1%，thefixedcapitalinvestmentwoulddeclineby1.36%，andthehouseholdconsumptionwoulddecreaseby0.90%，comparedwiththebaselinescenario.Incontrast，thetradesituationwouldbeimprovedtoincreasethetradesurplusinashortterm，butwouldcauseadeclineintheexportandimportoveralongperiodoftime.②Thetaxrecyclingpoliciescouldreducethenegativeimpactoneconomy.Resultsshowedthatthefixedcapitalinvestmentwouldincreaseby1.89%，thehouseholdconsumptionwouldincreaseby0.62%andtheimportwouldincreaseby2.53%whencarbontaxrevenueswererecycledtoenterprisesin2030.③Theimpactonindustriesweredifferent.Theoutputofcoalminingandprocessingsectorwoulddecreaseby7.72%whilethatofthecementsectorwoulddecreaseby1.72%whenbothofthemwereleviedbyataxrateatRMB￥100/ton.Incomparison，thethermalpowersectorwouldsufferan3.72%outputlosswhenitwasleviedbyataxrateatRMB￥120/ton.However，forthethermalpowersectorin2030，theeconomiclossunderthescenariowithoutrecyclingwouldbesubsidizedby0.28%whenthecarbontaxrevenueswererecycledtoenterprises.④Thedifferentiatedcarbontaxescouldpromotecarbonmitigation.Chinastotalcarbonemissionswoulddeclineby5.68%withoutrevenuerecyclingin2030.Thecarbonemissionsofthecoalminingandprocessingsector，thesteelrollingsector，thethermalpowersectorandthecokingsectorwoulddecreaseby14.7%，9.01%，9.12%and7.17%，respectively.Therefore，weproposetheurgencyofintroducingcarbontaxesintheperiodofthe14thFive-YearPlanandincorporatingtheminthescopeofthecurrentenvironmentalprotectiontax.Onthebasisofagraduallyimprovedcarbontaxsystem，aschemeofdifferentiatedcarbontaxratesindifferentindustriesshouldbeimplemented.Theschemeintroduceshighcarbontaxratestoindustrieswithhighenergyconsumptionandcarbonemissions，whileinitiateslowercarbontaxratesforthosewithrelativelowerenergyconsumptionandemissions.Finally，weproposethattherecyclingrevenuesshouldbeusedthroughreducingtheenterpriseandindividualincometaxesduetotheeconomiclosses，andalong-termmechanismshouldbefurtherestablishedtopromotethecarbontaxsystem.

Keywordscarbontax;industrialdifference;carbontaxrecycling;economicimpact;ComputableGeneralEquilibriummodel

（責任編輯：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