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瀟瀟落留園

唐紅生

人們旅行都想遇到好天氣，而我在蒙蒙細雨中逛姑蘇城，反而覺得是件幸事。你看，雨輕盈地斜織著，如輕紗，如細絲，斑駁的白墻灰瓦、凌空的飛檐翹角、幽靜的青石小巷，一切都朦朧起來。于是，有了煙雨江南的畫意，有了“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詩意，有了濃濃的游興。

雨天不僅適合走街串巷，更適合觀賞園林，我先去了留園。留園坐落于蘇州閶門外，與蘇州拙政園、北京頤和園、承德避暑山莊并稱為中國四大名園，素有“吳下名園之冠”美譽。到了正門，沒見高大氣派的門樓，只見用青石鑲邊、外表很不起眼的門口，簡單得近乎普通民居，完全出乎我意料。

雨依舊淅淅瀝瀝，似在告訴我留園的過往。留園始建于明代，起初為太仆寺少卿徐泰時的私園，當時人稱“東園”。徐泰時去世后，“東園”漸漸荒廢。清乾隆年間，園子的主人是書畫家、藏書家劉恕，劉恕在“東園”故址建府宅“寒碧山莊”，俗稱“劉園”。再往后，幾經周折又到了盛康、盛宣懷父子手里，因“劉”與“留”同音，便更名為“留園”。

園內廊屋相連，無須打傘，或許主人在最初設計時就考慮到雨天。雨滴從廊檐上滾落下來，如斷了線的玉珠，落在青石板上，如古琴彈奏，優雅而舒緩。留園和江南古鎮一樣，不管是素白的墻，還是深褐的木，都掛著一盞盞紅燈籠。天色昏暗，燈籠點亮了屋舍，大紅的色兒不僅延續了節日氣氛，也帶來了滿滿的煙火氣，此處畢竟是曾經的大戶人家啊。

留園雖幾易其主，但園主人對山水、奇石、花木的喜愛始終如初、接續不斷。漫步長廊，不時會見到天井、漏窗，人在其中無壓抑感。天井中有盆栽植物，漏窗可觀園中景物，一下子豐富了景觀層次。我站在一粉壁漏窗前，精美的花格圖案把外面的假山、樹木篩成一格一格的，那半遮半掩、若隱若現的景致，讓我急切地想一睹“芳容”。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映入眼簾的是一池春水，假山以黃石疊起，溝壑縱橫，古木蔥郁，氣勢渾厚，仿佛池中的水也源自于此。氤氳中，亭臺樓閣恍若天上宮闕，分外迷人。歪斜在岸邊的老柳樹已換上綠裝，一絲絲垂向水面，樹干被苔蘚覆蓋著，滿身綠意，像一位老者煥發了青春。瘦竹搖曳在石縫間，葉被雨洗得異常青翠。松針舞起了青煙，仍不失蒼勁孤傲之風骨。楓樹倚在假山旁，一抹抹紅點綴其間，構成了一軸春雨江南畫卷。

站在小巧雅致的“綠蔭軒”下，眼前的曲橋蜿蜒于水面，橋上的棚架爬滿紫藤。雖未見花開，卻見一對情侶合撐一把紫色的傘，或許在注視嬉戲的錦鯉，或許在品味“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的詩境，或許在望著對面的“明瑟樓”和“涵碧山房”……忽地倆人發出一陣咯咯笑聲，和著幾聲鳥鳴，剎那間，我仿佛看見一串串爭奇斗艷的紫藤花。

“綠蔭軒”南墻壁上嵌有“花步小筑”石額一方，墻根散放幾塊太湖石，置一石筍，植天葵、青草，任爬山虎順墻而上，恰似一幅以白墻為宣紙，以雨水來暈染，運筆凝練的山水小品。

我時而行走在內廊、爬山廊，時而行走在回廊、樓廊，即便被牛毛細雨濕了臉頰，也是一種悠閑自得。雨像個頑皮的孩童，忽東忽西，忽樹上忽石間，或發出悅耳聲響，或悄無聲息飄然而至。此時的留園既清新淡雅，又古韻盎然;既像古雅的唐詩宋詞，合律合韻，又像一首情趣十足的現代詩，自然奔放。

我斜倚在美人靠上，眼前的芭蕉濃郁逼人。雨不疾不徐，把偌大的芭蕉葉洗滌得清爽潔凈，不斷發出清脆聲音。抬眼四望，奇峰秀石，重檐迭樓，林木交映，一種柔美、清婉之感頓時漫上心頭，久久沉醉其間。

“五峰仙館”有“江南第一廳堂”美稱，館名取自李白的“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館前的假山用大量奇石堆疊成連綿的小山峰，有廬山五老峰的神韻。該建筑華麗、精美，梁柱均為楠木，被稱為“楠木廳”。此館作為主廳，布局極為講究，家具嚴格按制陳設。以圓桌為分界線，由近及遠，按照長幼尊卑，一一對應入座。一面大理石座屏立于墻邊，定睛觀看：群山隱約環抱，絕壁瀑布飛濺，流水潺潺而過。更妙的是，上方一輪白白的圓斑，宛如一輪明月高懸，天空云霧繚繞，似有清風徐徐而來。真乃一幅絕美的天然畫作！

“還讀我書齋”是二層小樓，格調高雅。陶淵明有詩云：“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現在看來，留園的亭名也好、樓名也罷，無不取自古人詩句，處處彌散文氣。園主人無論身處高官要職，或是商家巨賈，總不忘讀書。“春雨宜讀書”，雨聲中，我依稀見到園主人穿著長衫，在春雨中安靜地讀詩文;抑或他們的子女在朗讀“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在幼小的心靈中播撒種子，隨潤萬物的春雨萌動生長，受益終身。雨聲伴著朗朗書聲，書聲中裹滿了夢想和奮發。這縷縷書香飄蕩在留園上空，飄蕩在古城上空，穿越數百年光陰，至今仍那么濃郁。

假山奇石被雨水潤得濕漉漉的，更顯俊秀崎嶇。作為鎮園之寶的“冠云峰”，相傳為北宋末年朱勔采自洞庭西山的“花石綱”遺物。這方太湖石已漫上墨色，泛出瑩瑩之光。“冠云峰”高6米多，凌空直立，孤峙無倚，一副清瘦的模樣。石面凹凸有致，重疊交錯;多孔玲瓏別致，脈絡連貫，通透空靈，實屬世上罕見。

小憩于“佳晴喜雨快雪之亭”下，這亭名涵蓋了四時景象。晴也好、雨也好，一年四季都好，因為留園的美，是一種安靜、雋永之美，是一種勝景與人文相得益彰的美。留園“咫尺之內再造乾坤”，置身其中，可“不出城郭而獲山水之怡，身居鬧市而有林泉之趣”，感受著姑蘇人的別樣情調和生活雅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