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單木把最后一個雇主的四十袋水泥扛上六樓后，整個人被汗水濕得就跟淋過雨一樣。他接過工錢認真數了數，憨笑著向雇主道謝。門在身后關上以后，他拎起門口的垃圾，走下樓，丟進垃圾箱。

一陣風吹來，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有些涼，他索性脫下衣服，搭在肩上。一身結實的肌肉，讓他顯得年輕許多。看看西邊快下山的太陽，他啟動摩托車，直奔菜市場。

他買了一塊豆腐。他又摸了摸褲兜里的錢，臉上掠過微笑，走向熟食攤，對攤主說：“大姐，給我來二斤醬牛肉。”

夕陽中，單木加大油門往家趕。進了院子，他邊停車邊喊：“兒子，兒子……”從屋里出來的是兒子的媽。邵蕾說：“別喊了，兒子上后山了。”說著接過單木手上的食物。單木跟著邵蕾往屋里走：“快叫兒子回來，我買了醬牛肉。”

邵蕾把醬牛肉放在菜板上，轉身到灶前麻利地往灶里添了一把柴，隨手拎起水壺往臉盆里倒上熱水。摘下毛巾，邊洗毛巾邊說：“趕緊過來，我給你擦擦，看你這一身灰。”

單木笑著說：“我自己來，你快做飯，餓了。”他從邵蕾手上拿過毛巾，邊洗邊說：“鎮里有個小區，挺多人家在裝修，能多掙點兒，過兩天，去把你喜歡的那條裙子買了。”

邵蕾看著他，停頓了一下說：“要不，我再炒盤雞蛋？”她沒接買裙子的茬。

“行，給我燙點兒酒。”單木邊洗那濕透了的衣服邊回了句。

“爸！”強子拎著滿滿一籃子紅皮雞蛋進門，“快看，我撿了這么多。”

單木看了眼籃子里的雞蛋說：“好兒子，這個禮拜天，讓你媽帶你去買雙運動鞋。”

“老爸最好。”強子一臉暖笑。

“強子趕緊洗手，吃飯了。”邵蕾看了一眼籃子里的雞蛋對單木說，“今天又多了一撥新客戶，這散養雞下的蛋，真是搶手。還有人問我，有沒有散養公雞呢，我說得等入冬，結果人家就預定了。”

“看來你選的路沒錯。”單木邊擦身上的水漬邊說。

“蕾蕾，在家嗎？”院子里響起脆生生的女高音。轉眼華嫂進了屋，“哎呀，大兄弟在家了，我找蕾蕾。”

華嫂抬手拍了下強子的背，說：“這小子，長得真快。”

“蕾蕾，華嫂來了。”單木沖廚房喊。

邵蕾端著切好的醬牛肉從廚房出來：“華嫂，沒吃吧？”

“吃了，吃了，我剛抓了一百只雞雛，你一會兒去幫我滴疫苗唄，我怕我弄不好。”華嫂邊幫邵蕾端菜邊親昵地說。

“好，你坐會兒，我吃口飯就去。我中午忙活的，沒吃上飯，都要餓暈了。”邵蕾邊盛飯邊說。

“你吃，你吃，我先去燕子家，看看她的雞雛長多大了。聽燕子說，你幫她開了網店。”

“是，我說雞還沒長大，還早呢，她說要先賣鮮玉米，也不知道弄得咋樣了，明兒我也去看看。”邵蕾邊送華嫂邊說，“你先去，我吃口飯就來。”

“哇，這么豐盛！”強子看著飯桌上的菜興奮地叫道，他拿起筷子，先夾了塊牛肉放到老爸碗里，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怎么不給你媽夾一塊，渾小子！”單木夾塊肉放進邵蕾的婉里。

“你干那么重的活兒，兒子學習也累，你們多吃點兒。”邵蕾看著爺倆兒，臉上滿是溫暖。

單木抬起頭說：“華嫂咋也抓雞雛了，你攛掇的？”

“我這不是趟出路了嘛，要不哪敢攛掇她們。”

“我是怕你落埋怨，咱村的娘們兒，哪個好惹？”

“以前是不好惹，那是因為日子不好過，還整天沒事做。現在都有事忙，都奔著掙錢，心情好，脾氣自然就好了。”

單木看著邵蕾不知該說什么了。邵蕾接著說：“你看現在，村里哪還有打麻將的了，有空閑就都學電腦呢。”

吃完飯，邵蕾匆忙去華嫂家了。單木從褲兜里掏出錢，放到電視柜上，隨手打開了電視，然后找出膏藥，貼到腰上。

邵蕾回來時，天已經黑了，又把雞鴨都圈好。她邊撣著身上的灰邊走進西屋說了句：“兒子，早點兒睡啊！”強子應著，她就出來了。

等她洗漱罷，進屋，看到電視開著，單木躺在炕上已經睡著了。她關了電視，上炕輕輕鉆進被窩。單木突然伸手來摟她，她小聲說：“你沒睡啊？”

單木說：“你沒在身邊，睡不踏實。”

邵蕾貓似的鉆進單木的懷里，手不安分地撫摸著單木的身體，碰到他腰上的膏藥，停住手，柔聲說：“你還是別出去干活了，我真怕你累壞了。”

單木在黑暗中說：“等雞場擴建好了，我就不干了。”

“嗯。”邵蕾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想，再找村兒里說說，把咱家后山都承包了，雜樹林留著，補栽些刺五加苗，擴大養殖規模。”

邵蕾往單木身邊靠了靠，臉貼著他的胳膊繼續說：“我想好了，等我的供銷渠道穩定了，我就帶領全村一起搞荒山養殖、搞食品加工、民間手工藝研發。改革開放都30年了，咱不能一直守著滿山的寶貝資源和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受窮。順利的話，10年后，咱村兒準會大變樣。”

“這么憂國憂民，不是想競選下屆村主任吧？”

邵蕾說：“才不是，村里已經給大家做了不少實事了，修了路，裝了路燈，組織大家伙兒去南方參加電商培訓，我會支持他們連任的。”

……

幾年后的一個清晨。邵蕾被電話鈴聲吵醒時，已經陽光滿窗了，她匆忙打開電話免提，邊穿衣服邊聽著電話。“董事長，您今天的日程是9點，集團五樓有個項目策劃匯報會;11點，幫您約了新任駐村第一書記到集團與您見面;12點，在藍荷莊園午餐，投資公司參加;15點，您和單總飛杭州……”

邵蕾洗漱完下樓，從餐桌上拿了杯熱豆漿，三口兩口就喝完了，然后拎包出門。關門的時候聽到單木說：“你倒是吃個包子啊，急什么嘛？”

“不吃了，來不及了。生日快樂！”邵蕾從門外扔進來一句。

透過玻璃窗看著邵蕾的背影，單木嘟囔一句：“謝謝。”然后獨自坐到餐桌前，端起桌上的豆漿送到嘴邊慢慢喝著，眼睛盯著墻上掛鐘那無聲移動的秒針，若有所思：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和邵蕾一起在餐桌前好好吃頓飯了。10年的光景，仿佛彈指間，邵蕾早已不是那個普通的農家婦女，自己也不再是一身泥一身汗的莊稼漢。夫妻倆如今是遠近聞名的農民企業家，帶動一方經濟發展的主力軍。從山溝溝里的養雞場到如今三產融合發展的農產集團，只有單木自己知道那個蛻變的過程需要怎樣的信心和毅力。為了成為邵蕾的得力助手，他40多歲開始學習企業管理，參加總裁綜合素質提升的強化訓練，迫使自己徹底脫胎換骨……這都是趕上了新時代，有國家的好政策，幫扶農民脫貧致富。自己的小村再不是原來的貧窮落后了，村里人都過上了好日子。現在，只盼兒子和兒媳博士畢業能早點回來，自己就可以退休了，到那時候，就全身心做公益事業，幫扶孤寡老人;若是還有閑工夫就跟村里人去侍弄菜地，安心回歸田園。

眼前的生活真的是，歲月靜好，幸福快樂。

開車時，邵蕾打開微信留言：“媽，今天是我爸的生日，我給他定了一套西裝，還有蛋糕，您記著讓人接收啊。還有，您和老爸照顧好自己，別太累了，這個月末，我和您兒媳就畢業回村了……”

邵蕾欣慰地微笑著，她回復：“孩子們，回來吧，農村需要你們，在這里是大有可為的……”

作者簡介：紫雪，本名王冬梅，70后，從事新媒體工作。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通化市作家協會全委委員、作協網刊副主編。業余寫作，發表有散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