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愛吧（組詩）

早 春

早春，一只蝴蝶

復活了渠邊的草地

我走近，土坡上的鵝不食就開了

小小的白花，比雪花大，比桃花小

幾棵樺樹，冷白的枝干

突然，伸出嫩葉

遠處

一個女人站在樹下

她低頭撫弄草帽的樣子很美

可惜，我看不見她的臉

她也不是等待約會我的人

不管怎樣

春天總是讓人喜悅

讓人想走出門外擁抱點什么

就算擁抱空氣、擁抱光

那兒有你存在的空氣和光

晨之所見

早晨，我走過花園的小徑

清風，無疑更早地來過

它吹拂玫瑰，吹散片片落紅

大地及時接住那美艷的花瓣

又把眩暈的花朵安撫

一切細節，都在麻雀的眼神里了

它站在枝頭創作鳥類的情歌

一日之晨，有如此可愛的開端

我在花園散步

所見之美好，已寫進給你的情書

青 花

單純的白，不一定白得干凈

單純的藍，不一定藍得深邃

單純的白和單純的藍放在一起，怎樣呢

讓這青花瓷告訴你好了

我從東市尋到西市，又從西市折回來

才把它摟在懷里像摟愛人

我摟著結滿果實的藍色石榴樹

它幸福得想碎

我不表白

如果愛，就會覺察到

有什么東西在內部生長

愉快的枝，發出愉快的葉

全都朝著愛的方向

甚至一朵花蕾忍不住——

噓！我止住它的沖動

綻放的花朵，遲早會凋落

不如讓它在花蕾里睡得久些

守住秘密的芬芳

把良夜的好夢做安妥

太陽走出蔭翳的云層

臉頰就會感覺到溫暖

什么樣的贊美與之相稱

我不表白

只將暖意領受

就像山坡上的白蠟樹

還說愛吧

當銀雀飛來

我毫不吝嗇地伸出雙手

用十指為它筑巢

撫摸它溫暖的腹部

羽毛，面頰一樣溫柔

可是，當它無聲地飛離

我的夢境

好似飛離四月的葦叢

只留下痛苦的卵兒

并孵化一只精怪

它迅速長大，大過它的母親

翅膀的陰影遮住天空

還有那古怪的叫聲

只有我一個聽見

一夜又一夜，令我難眠

昨 天

昨天，被過成寡淡的涼白水

今天，正流向下一個昨天

一輩子就像一列老火車，在曠野里

哐當哐當地拖著一萬多節車廂

倘若列車就此停住，我尚且知道

我的不算太壞的終點

而它繼續運行，我真的搞不懂

明天要去往哪里了

或許，靈魂是一條不由自主的蛇

光澤隱現于濕潤的花紋

某個詭譎之夜，它將從肉身逃離

只留下一件怪異的外套

醒 來

在黎明中醒來

在鳥聲中醒來

——黎明，這宇宙的蛋清

——鳥聲，這啄破蛋殼的尖喙

早晨，我用清澈的目光問候親人

夜晚，合上眼睛前

我用溫柔的聲音道晚安

語調中的別意，從未間斷

每一次睡眠，都是一場排練

我想象，有一天，不再睜開眼

黎明啊，請照例向我眷顧地俯身

小鳥啊，請依舊將我的姓名輕喚

靜默者

實勝寺的老僧不說話

他的話語是一串數不完的念珠

數一圈死一回肉身

精神活得更鮮潤

街角配鑰匙的聾啞人

忙碌占據了手和手語

也無暇跟天空交換眼神

只在心里默默打開許多門

靜默的，還有蝶和魚

它們用肢體談情說愛

還有烏龜，不哭也不笑

臉上是修煉千年的老表情

我也學做一個靜默者

在人群中緊閉雙唇

眼前塵世紛繁

胸中蓮花一朵

作者簡介：川美，本名于穎俐，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原《沈陽鐵道報》副總編。出版散文集《夢船》，詩集《我的玫瑰莊園》《往回走》，譯著《清新的田野》《鳥與詩人》等，作品收入多種選本。曾參加詩刊社第20屆“青春詩會”，獲“2011詩探索·中國年度詩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