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黃鱔及其他

張海華

紅燒鱔段、醬爆鱔絲、大蒜燒黃鱔……說真的，當寫下這一串關于黃鱔的美味菜肴的時候，我已經(jīng)感受到口水正在嘴里醞釀。俗話說“小暑黃鱔賽人參”，每年盛夏，就是黃鱔最肥美的時候。

現(xiàn)在的孩子想必大多都吃過這些菜，但估計極少有人真的在戶外見到野生黃鱔。回想起自己小時候，跟黃鱔打交道的經(jīng)歷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尤其是夏夜打手電到田野里找黃鱔的事兒，更讓人難忘。跟白天逮知了一樣，夜巡田野抓黃鱔、捉螃蟹，乃是我童年時代暑期生活的最重要部分。忽然想到，近幾年我那么喜歡夜探自然，很可能跟孩提時代的經(jīng)歷有關呢！

很不像魚的一種魚

黃鱔是一種什么動物？

它當然不是蛇，那么是魚？還是就叫鱔？

真的難為情，我也是最近才弄清楚，原來黃鱔是一種魚！雖然它長得一點都不像魚，但確確實實是魚，屬于合鰓魚科的一種魚。黃鱔身體如蛇形，身體前半部分比較圓，越到后面越顯得側扁。它們喜歡生活在稻田、小河、池塘、溝渠等環(huán)境的富有淤泥的水底層，在國內分布很廣。

對于黃鱔，我自幼就非常熟悉。當初，我家老房子前面，有一條小水溝，溝的一端連著井臺，我們在井邊洗菜、洗衣所用的水，最終會流入這條溝。溝的另一端，則通往東邊的水稻田。這條溝里，就有黃鱔，夏天的晚上，若用手電去照，常能看到它們在泥洞附近或從石縫里探出個頭。至于外面的田野，黃鱔就更多了。我家處在江南水鄉(xiāng)，河網(wǎng)密布，池塘眾多，阡陌交錯，水渠縱橫，自然是黃鱔棲息的好地方。小時候常見大人去田里釣黃鱔，釣具通常是一根比較粗的鐵絲，一端彎成鉤，并磨尖，然后在鐵鉤上裝一根大蚯蚓，將鉤送入黃鱔洞試探即可。也有的人，是買現(xiàn)成的比較粗大的魚鉤，將鉤連著細繩，照樣裝蚯蚓，然后用一根小木棍將鉤送入洞中。

釣黃鱔的一般是本地人，屬于小打小鬧，還有成規(guī)模抓黃鱔的——據(jù)我媽說，他們都是“江北人”，即來自江蘇北部的人。他們乘船而來，船中裝滿了“黃鱔簍”——這是一種用竹子編成的誘捕黃鱔的工具，呈“L”形，比成人手臂略粗，中空，里面用竹簽之類插著蚯蚓;簍的一端有蓋，另一端有入口，但同時有倒刺，黃鱔進來了就出不去。通常是在插秧時節(jié)，“江北人”來到我們這里，上岸后就用一根長竹竿挑著很多黃鱔簍，走在田埂上，找到黃鱔洞后就將簍的留有入口的那一端對著洞口，將黃鱔簍安放在水田里。夜間黃鱔出來覓食，一旦鉆入簍中，就出不來了。次日，他們會再來，逐個收回，發(fā)現(xiàn)里面有黃鱔的，只要打開后蓋一倒，活蹦亂跳的黃鱔就到手了。

到了深秋與冬天，黃鱔又表現(xiàn)出了不同于普通魚類的特性。那時天氣寒涼，水稻田里也不再有積水，就連溝渠里的水都很少，黃鱔便鉆入濕潤的泥土深處躲起來。我爸說，有一年11月，正值收割晚稻的時候，他原本在田里忙著“打稻”（即脫粒），忽然看到有人在我家田里用鐵锨掘泥，不久便挖到好幾條黃鱔。我爸心頭一熱，也放下稻穗去挖黃鱔去了，結果把當天的勞作進度都耽擱了。

童年夜巡記

看大人們抓黃鱔，我也手癢，曾模仿著弄了一套工具，去釣黃鱔。由于不善于尋找黃鱔洞，更不會判斷洞中有無黃鱔，因此我的成功率很低。但至今依然清楚記得，我曾經(jīng)釣到過一次。那回，我剛把鐵鉤送入水田邊的泥洞中，就馬上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力量從洞里傳來——黃鱔咬鉤了，正死命吞咬呢！我頓時大喜，激動得小心臟怦怦亂跳，趕緊輕輕一拉繩子，感覺黃鱔往后縮的力氣更大了，仿佛在跟我拔河似的。我再用力一拉，好家伙，一條不小的黃鱔被我拖出來了！

黃鱔是夜行性動物，白天通常在多腐殖質的淤泥中鉆洞或在岸邊有水的石隙中穴居，夜間出來覓食。因此村里人也有夜抓黃鱔的。他們打著手電，拿著用竹片做的一種類似長柄鉗子一樣的工具，在田邊溝畔到處轉悠，一見到在外面覓食的黃鱔，就用這“竹鉗”猛地一夾。也有的男子很厲害，居然靠三根手指（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最發(fā)力的是中指）也能“快、準、狠”地入水夾住黃鱔的“七寸”（大致在頸部后邊一點這樣的位置）將其拎上來。我們小孩子沒這么大的手勁，我曾經(jīng)嘗試用這個“三指神功”去夾在臉盆中的黃鱔，也從未成功過。黃鱔無鱗，體表還有一層光滑的黏膜，再加上掙扎起來力氣奇大，因此一般人靠空手很難將其制服。

盡管抓黃鱔的本領不行，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夜巡田野找黃鱔的興趣。記得小時候村里常放露天電影，就在村中的露天水泥場上。而這個水泥場的附近就有一條用于灌溉輸水的大溝渠。不像現(xiàn)在很多農(nóng)村的被水泥硬化了的溝，那時候溝都是泥岸，兩邊多雜草，溝底是淤泥和碎石碎瓦，故水生動物不少。每當要放電影的消息傳來，我就特別興奮，因為可以借機名正言順地晚上出門去逛了，父母也沒有理由阻攔我。

其實，多數(shù)時候，我沒有太多興趣看電影。到了那里，一開始是和小伙伴們瘋玩，等天完全黑下來后就拿著手電沿著溝走，仔細搜索夜間出來的小動物：小魚、泥鰍、螃蟹（不是大閘蟹這樣的大個子，而是被我們稱之為“石蟹”的一種小蟹）、黃鱔等。石蟹常出現(xiàn)在水中的石塊邊上，我得非常小心地走過去，眼疾手快才能抓住它，否則它只要稍稍一動，就鉆入石頭底下或附近的洞里了。至于黃鱔，常能看到它在水面上筆直地露出一個腦袋，靜靜地呼吸空氣（黃鱔的口腔皮褶可進行呼吸作用）。要抓到它幾乎是不可能的，通常還沒等我靠近，它便悄無聲息地一縮身子，馬上就消失在了溝底的淤泥中。

親子夜探遇黃鱔

小時候，我家常買黃鱔吃，當然那都是家鄉(xiāng)的野生黃鱔，味道太鮮美了。我尤其愛吃爸爸做的紅燒鱔段，他在鍋中加了幾瓣大蒜，用小火慢慢燉，直到大蒜變軟甚至變爛，而鱔段熟到肉幾乎與骨頭分離——黃鱔的全身只有一根三棱刺，刺少肉厚，絕對不會像普通魚刺一樣卡喉嚨。

上面絮絮叨叨講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說明我跟黃鱔的“交情”很深。不過，工作以后，除了在菜場里見到黃鱔，哪怕是在野外夜拍，我也很少再見到黃鱔。但沒想到，2018年夏天帶孩子們及其父母去夜探日湖公園，居然看到了久違的野生黃鱔。那天，大家原本一直在園中小型濕地內觀察蛙類，忽然不知道有誰大喊了一聲：“快看！黃鱔，很大的一條黃鱔！”我過去一瞧，真的，好大一條！在高亮手電的聚光下，只見這條黃鱔的色澤特別金黃，簡直可以說是一條“金鱔”。它的尾部還有聳起的尾鰭，金色的，非常明顯。所謂黃鱔，其體色以黃褐色為主，但身上有很多小黑斑。不同生活環(huán)境中的黃鱔體色變異較大，我小時候見過明顯偏黑色的黃鱔。

“哇，又一條！”一個孩子大叫起來。果然，就在離第一條黃鱔約兩米遠的地方，還有一條，比剛才那條略小一點。這一條很警覺，馬上身體一扭，就消失在了橫跨水塘的走廊底下。但第一條還在原處，甚至過了一會兒還將頭部探出水面來呼吸新鮮空氣。這下不僅是孩子們很激動，連年輕的父母們都擠進來仔細觀察。我拍下照片，放大了給大家看。好幾個人說，從來沒有見過自然狀態(tài)下的野生黃鱔，這次算是開眼界了。還有的孩子說，黃鱔頭這么大，沒想到眼睛這么小，幾乎看不見。

孩子們七嘴八舌，討論得不亦樂乎。看到大家這么興奮的樣子，我不禁心生感慨：原本我喜歡夜探，是為了滿足自己從童年以來一直有的對鄉(xiāng)野間的小動物的好奇心，而如今，夜探自然忽然成了一件很時尚的事情，我有幸能帶著現(xiàn)在的孩子們，去滿足他們的探索自然的好奇心。這種感覺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