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奎
論馬克思財產權批判理論的規范性基礎
張守奎
(深圳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深圳,518060)
當代西方學界在馬克思的財產權批判是否基于某種規范性基礎的看法上存在爭議。通過回溯馬克思對國民經濟學的批判過程可見,他對私有財產的批判既是基于科學性分析,又是基于規范性探尋。不過,此種規范性不是指通常的倫理價值范疇,而是指自我實現意義上的個人自由。與國民經濟學家的模糊化認知立場不同,馬克思通過區分“作為勞動的私有財產關系”與“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認定后者本質上是有產者剝削和奴役無產者的權力支配關系,其對人的個性成長和自我實現來說都是一種妨礙?;谶@種規范性基礎,馬克思在私有財產問題上既批判了國民經濟學家,又超越了全部自由主義者。馬克思財產權批判的規范性基礎,對當前中國的所有制改革有著重要的啟示,這就是應在堅持社會主義制度不變的前提下,以能夠實現每個人獲取更多和更大的自由為目的。
馬克思;私有財產權;倫理價值;規范性基礎;個人自由
近年來,財產權批判在歷史唯物主義形成中的重要作用越來越為學界所重視①。在以往的研究中,與歷史唯物主義歷來存在科學化理解和規范化詮釋的分野相對應,人們對馬克思批判私有財產權的根據的把握也不一致。一種較為流行的觀點認為:鑒于歷史唯物主義主要是在考察與揭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社會經濟運行規律的基礎上產生的,因此馬克思對私有財產權的批判又內含于歷史唯物主義之中。所以,這種批判必然也是基于經驗事實的科學分析。
事實上,上述觀點存在對歷史唯物主義及馬克思批判私有財產權之根據的雙重誤解。一方面,歷史唯物主義不是純粹的經驗科學,另一方面,馬克思對私有財產權的批判,不只是依據對客觀事實的科學分析,也有相應的規范性基礎做支撐。不過,這一規范性基礎不是指通常的倫理價值范疇,而是指人的“自我實現”,即旨在實現“每個人自由全面發展”意義上的“個人自由”(Individual Freedom)?;谠撘幏缎曰A,馬克思在私有財產問題上既批判了國民經濟學家,又超越了全部自由主義者。馬克思財產權批判理論的這種規范性基礎啟示我們,當前中國的所有制改革應在堅持和確保社會主義制度不變和鞏固的前提下,以能夠實現每個人獲取更多和更大的自由為目的。
從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確立和鞏固過程來看,財產權是貫穿其始終的核心問題②。不過,與近代的自由主義者有別,馬克思沒有嚴格意義上的財產權理論。因為,按照馬格利特·簡·拉丁提出過的說法,馬克思不僅尚未證成“財產權的正當性”,也未闡明“財產權的具體內容”。[1](970)對于財產權,馬克思總體上持批判性態度,他在《共產黨宣言》中聲稱:“共產黨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論概括為一句話:消滅私有制?!盵2](414)因此,就思想史視角來說,馬克思對財產權問題的處理盡管內生于西方傳統文化,但也是主流文化中的“異數”:他不是要“證成”(justification)私有財產權,而是力圖“證否”或“證偽”(falsification)它[3]。馬克思對私有財產權所持有的這種批判性立場,已為學界所公認,但學者們在關于馬克思反對私有財產權理由的認識上,存在諸多分歧。這些分歧實際上可歸結為如下的問題,即馬克思批判私有財產權乃至要消滅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有無自己立論的正當的規范性基礎?如果有,是什么?如果沒有,原因何在?
總體來看,西方學界關于上述問題的看法可以歸納為四種不同的觀點。其中,第一種觀點明確否認了馬克思針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批判有明確的規范性基礎。根據這種觀點,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批判,主要是基于對資本主義社會的事實分析和經驗描述,無關于道德訴求和規范性預設[4](3-39)。與此相反,第二種觀點則明確承認了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有清晰的規范性基礎。持此主張者認為,馬克思之所以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是因為對無產者而言它意味著剝削和不公正。因此,要想在現實中實現對每個人的公平和真正的人類解放訴求,只有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5]。第三種觀點認為,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批判是基于他對無產者自由個性發展所帶來的消極后果的考慮,而不是基于道德訴求和規范性立場以及對資本主義發展趨勢的科學預測;第四種觀點則認為,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是基于其“違背了理性原則”,造成了現實中人的各種異化狀況[6](134)。
綜合來看,在西方學界的上述四種看法中,雖然第三、四種具有一致性,但總體上呈現分歧狀態。這種分歧,既是由于學者們在把握馬克思思想時所持有的立場和視角差異造成的,又是因為他們對私有財產概念理解的不一致所產生的。不過,綜合馬克思前后期思想的根本旨趣及其歷史唯物主義的確立和鞏固過程來看,我認為他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確是基于某種規范性基礎的。只不過,他的這種規范性基礎不同于既往學界所說的“正義”“剝削”或“人類幸?!钡热魏蔚赖路懂?。這主要是因為,雖然馬克思前后期作品中“確實潛含著反對私有制的道德理由”,但是鑒于他把正義把握為“虛假意識”或意識形態的一種樣式,因此,“他不可能完全基于正義原則反對私有制”[7]。這就決定了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規范性基礎必須具有全新的樣式。之所以稱其為“全新的樣式”,是因為它既不同于諸如“善”“公平”或“剝削”等單純道義論上的道德規范,也不同于倫理意義上的正義原則。概而言之,可把其把握為旨在達到每個人的自主和自我實現的“個人自由”。用喬治·布倫凱特的話來說,即“馬克思對私有制的批判所依據的主要原則,是自由以及私有制對個性和人格的影響”[7]。喬治的這種看法甚至被杰拉斯沿用到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整體批判的評價中,認為“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是出于自由、自我實現等價值的考慮,而不是出于散見于其作品中的缺乏連續性的正義概念”[4](164)。
如果說“自由原則以及私有財產對個性和人格的影響”是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規范性基礎,那么,需要深入考察的問題是,個人自由能夠成為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規范性基礎的根據何在?[8]這個問題既與自由的生存論和存在論理解相關,又與個人自由和私有財產關系的本質性領會相關。迄今為止,學術界對該問題的重視度還不夠:這既表現為當今的哲學家(尤其是馬哲研究家)鮮有把個人自由與私有財產作為研究主題,也表現為人們對既往思想家處理該問題的思想資源挖掘和消化不夠。可能有人會反駁說,哲學界不研究這個問題,并不表明哲學家或研究者們沒有注意到它,很可能是因為在他們看來該問題遠沒有想象的那么重要。但實則可能并非如此,如同布坎南所說:“個人自由與私有財產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從分析的、經驗的、歷史的以及法律的角度上講,都確實值得給予極大的注意。”這是因為,“個人的或者若干個人的財產適于作為自由……的保證”[9](62-63)。布坎南的說法,一方面確證了私有財產與個人自由之間的復雜關系,另一方面也顯示了自由主義者對該問題理解的典型特質。從馬克思的立場來看,布坎南的觀點顯然存在問題:他沒有區分私有財產關系包含的“作為勞動的私有財產關系”和“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10](283)的差別,而是把私有財產權看成人的自然權利,并理解為個人自由的保證。事實上,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是“每個人自身發生異化的根據”,因為在排他性的財產關系中,主客關系被顛倒了,財產的所有者變成了他所擁有的財產的“客體”,而非“主體”?!八接胸敭a(地產)不為占有者自己的任意所左右,因為占有者的任意領域已從一般人的任意轉變成私有財產特有的任意,私有財產成了意志的主體,意志成了私有財產的單純的謂語。在這里私有財產已經不再是任意的特定客體,而任意反倒是私有財產的特定的謂語?!盵10](125)因此,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提出私有財產與異化勞動本質上是同一的,它是異化勞動的物化表現形式,即“作為外化勞動的物質的、概括的表現”[10](277)。
私有財產是個人自由的保障,還是個人自由的限制?包括斯密和李嘉圖在內的具有自由主義傾向的國民經濟學家,都強調擁有一定的私有財產是個人自由的前提條件。在他們看來,私有財產是個人自由的必要保障,并且是現代社會的第一基石[11]。他們認為,盡管有私有財產未必就有個人自由,但沒有私有財產必定沒有個人自由。換言之,私有財產是個人自由的必要條件。但是,從馬克思的立場來看,問題的關鍵不在于國民經濟學家把握了私有財產與個人自由的關系,以及前者對后者的重要性,而在于他們把私有財產默認為一種既定的事實,并由此出發展開論述,卻從來“沒有給我們說明這個事實”[10](266)。由此,私有財產被當作一種非歷史的、先驗的和永恒的存在。通過對異化勞動所內含的勞動力與資本之間的分離和對立關系的全新理解,馬克思論述了私有財產是現代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且在不同的時代具有不同的表現形態。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它主要體現為“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由此,國民經濟學家賦予私有財產的非歷史性和先驗性之假象就被徹底破除了。馬克思認為必須以歷史的態度去對待私有財產,而不能把它非歷史化,乃至超歷史化和永恒化。從此種歷史性視野看待私有財產,馬克思斷定它在人類發展史上既表現出“積極的本質”和“人的本性”的向度[10](297),同時又表現出消亡的歷史必然性。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認為私有財產的“積極的本質”是“作為人的生命表現的勞動”,并明確其與“異化勞動”的區別。在此意義上,私有財產的“積極的本質”與“主體本質”同義。[10](289)換言之,私有財產不像國民經濟學家認為的那樣是“人之外的一種狀態”,而是“體現在人本身中,人本身被認為是私有財產的本質,從而人本身被設定為私有財產的規定”[10](290)。當然,馬克思對待私有財產的立場始終是辯證的。這意味著,私有財產雖然具有“積極的本質”或“主體本質”向度,但這并不能抹煞它自身的“消極的”面向。在馬克思看來,即便是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的異化形式的私有財產(消極的面向),也是人類生命對象化過程中的一個歷史性的必要環節。只是在通向共產主義的歷史展開過程中,它終將會被揚棄掉。正因為如此,馬克思認定“共產主義是揚棄了的私有財產的積極表現;起先它是作為普遍的私有財產出現的”[10](295),并在區分“作為勞動的私有財產關系”和“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的基礎上,認為“自我異化的揚棄與自我異化走的是同一條道路”[10](294)。
在追問私有財產和異化勞動之關系的問題上,馬克思認為異化勞動是“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的原因和根據,反過來,后者則是前者的產物和結果;而國民經濟學家則顛倒了二者之間的關系,即把私有財產看作異化勞動與資本分離的原因和根據。這主要是因為國民經濟學家沒有把作為人的內在生命力量之綻放形式的“對象化勞動”與其對立形式的“異化勞動”區分開來,更沒有把私有財產關系所內在包含的“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和“作為勞動的私有財產關系”區分開來;他們既沒有理解異化勞動的實質,也沒有理解資本主義條件下勞動與資本分離和對立的事實[10](288)。通過批判國民經濟學家視野中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因果關系的理解,馬克思一方面徹底破除了國民經濟學家賦予私有財產的自然性和神圣性,闡明了它既是歷史的產物又是生命本質力量異化的必然結果;另一方面又指出了私有財產和個人自由之間存在的辯證關系,這種關系不像國民經濟學家所理解的那樣,只有擁有私有財產才能保障個人自由。國民經濟學家對私有財產和個人自由之間關系的理解方式是單一的和線性的,既缺乏歷史眼光又缺乏辯證思維。馬克思認為,一方面,作為勞動的私有財產關系的確對個人自由的實現起著積極促進作用,甚至構成其必備條件之一;但另一方面,個人自由也從生存論的高度調節和限制著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馬克思的這種觀點,看似是對國民經濟學家相關觀點的修補,實則與其有著本質上的不同。這種不同源于馬克思對“自由”的獨特理解。
倘若說國民經濟學家所理解的個人自由主要指自利地“自由占有”外在對象,而不承認異化勞動的存在,那么,馬克思則在主張“生產者只有在占有生產資料之后才能獲得自由”的基礎上[12](264),進一步認為“占有生產資料”并非生產者的目的本身,而只是實現作為生產者的個人之自由的條件,它以服務于個人自身能力的全面發展為最高宗旨。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所理解的個人自由是指“有個性的個人”的自我實 現[13](571-573),或現實的個人之生命活動的自由而全面地發展。他認為,這種自我實現意義上的自由與異化勞動和強制勞動是直接對立的。馬克思對自由的這種理解受惠于黑格爾。因為,黑格爾正是把自由理解為絕對精神在世界歷史中的自我實現過程。但與黑格爾不同,馬克思認為個體的“自主活動”和“自我實現”意義上的自由,不是脫離社會的原子式個人的“精神解放”,而是始終扎根于現實的社會中:“首先應當避免 重新把‘社會’當作抽象的東西同個體對立起來?!盵10](302)“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盵13](571)顯然,此種意義上的自由,既不同于認識論意義上的“對必然性的認識”,又不同于純粹的自由意識和自由感,而是個人的存在論和生存論狀態。它一方面吸納了近代以來的自由意識、自由感和自由意志等思想,另一方面,又要求立足于現實個人的感性生活世界:自由要在現實生活中被實踐出來。所以它內在地具有變革現實政治和社會的實踐意義。由此,有學者認為,在馬克思那里“自由直接與實際的政治權利和權力密切相關”[7]。
進一步延伸來看,馬克思所理解的自由,同時暗含了以賽亞·伯林的“兩種自由”(“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含義③。這種自由從一開始就有如下內在的邏輯結構:只要“免于”(擺脫了)被支配和奴役,就可以自己決定生活的選擇[14]。但這種“自由自主地實現自我發展”意義上的自由,不同于純粹的“消極自由”,雖然它強調“從……中擺脫和解放出來”。這種不同在于,它旨在通過擺脫外在剝削、奴役和強制的方式,實現生命的自主和全面的綻放。因此,它看似“消極”,實則“積極”。不過,這種“積極”又內含著破壞性和掠奪性。比較而言,國民經濟學家所理解的“自由”是掠奪性的,具有破壞性,即因為它強調的是“占有”,是把主體可欲求的一切對象當作有待支配和掠奪的“占有物”去對待。而馬克思對自由的理解則基于“人的生存狀況”和“自我完善”,即認為自由就是每個人全面地“自我實現”。從其前后期大多數作品的相關內容來看,此種意義上的自由構成了馬克思思想的內在主旨,并貫穿其思想的始終[15]。他早期的“異化”理論、中期的“剝削”概念以及后期的“商品拜物教”和“資本統治”的思想都與此內在相關:“自由”就是擺脫異化生存狀況,即從剝削、奴役和資本邏輯的強制中解放出來,從而達到個體內在豐富性的自我實現??梢?,生存論和實踐論向度的“自由-自我實現”,揚棄了包括國民經濟學家在內的自由主義者所賦予“自由”的普遍性或永恒性的假象,并飽含濃厚的歷史感和革命性,它與馬克思在社會政治層面的“人類解放”、經濟學層面的“資本邏輯批判”和哲學世界觀層面的“改變世界”的主張內在一致。由此,馬克思的“自由”概念與西方人道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自由”主張在本質上區別開來。
既然作為“自我實現”意義上的自由,不僅僅是指個人的一種存在論狀態,還是指個人的內在生命力量的對象化展開過程,其直接關涉人的現實生存本身,并內在地潛含實踐論意義,那么,馬克思把私有財產與這種生存論和實踐論意義上的自由相關聯,實際上既賦予此種意義上的個人自由相對于私有財產的規范性內涵④,又賦予其相較于公平、正義和權利等更為基礎的存在論地位。
首先,就個人自由相較于私有財產的規范性內涵來說,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資本是對勞動及 其產品的支配權力”和“對他人勞動產品的私有權”[10](238)。相應地,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由于受資本追求實現自身利潤增殖最大化邏輯支配,必然表現為“到處否定人的個性”[10](295),即對個人自我實現的限制。就自我實現是指“個人才能和力量充分的、自由的現實化和外在 化”[16]而言,私有財產至少從兩個方面限制著個人自由。一方面,它阻礙個人的全面“自我現實化”(self-actualisation)進程。這主要表現在,以資本形態存在的私有財產及其建制即資本主義,剝奪了個人的“自我所有權”,阻礙了個人各種潛能的“被開發”和“實際施展”。[16]用馬克思本人的話來說就是,私有財產導致人們“如此的愚蠢和片面”,以致一個對象,只有當它被人們所擁有時,即當它或者作為資本而存在,或者 被人們直接占有、使用和享用時,才是屬于人們的[10](303)。并且,在這種“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所主導的社會中,每個人終生固定于某種職業,通過從事這種職業,其個人能力的確是有所發展了,但僅是“單方面的、畸形的發展”。正因為如此,我們說私有財產阻礙了個人的全面自我現實。另一方面,它阻礙了個人的“自我外在化”(self-externalisation)進程。個人的各種能力及個性只有在對象化的實踐活動中才能到得開發和培養。但以資本形態存在的私有財產,由于受自身增值最大化邏輯的支配,使得作為資本人格化的個人和階級,在自身實踐活動展開過程中“為了某種純粹外在的目的而犧牲自己的目的本身”[17](486)。換言之,個人與私有財產的主客關系顛倒了:私有財產原本應為作為主體的個人服務,但現在個人卻成了私有財產實現利潤增殖的工具。因此,個人的這種實踐活動,不僅沒有“成為自我實現的潛在途徑”,反而成了其障礙,即自我實現的異化形式[16]。這種“異化形式”,對推進個人各種能力和個性的“自我外在化”進程而言,顯然都是一種妨礙。
其次,就個人自由的存在論地位而言,上述由自我實現來理解個人自由及其與私有財產關系的視角,實際上就破除了西方學界長久以來關于馬克思財產權理論的兩種十分典型的錯誤觀點。從根本上來說,這兩種錯誤觀點既與西方學者對平等、正義和權利等傳統道德范疇在馬克思思想中的地位認知有關,又與他們沒有真正理解自我實現意義上的個人自由之于馬克思財產權批判的存在論意義相聯。其中,第一種錯誤觀點認為,馬克思譴責和批判資本主義私有財產主要是基于道義論上的考量,即認為私有財產為無產階級帶來了不公正和不平等。第二種錯誤觀點認為,“馬克思反對私有財產的理由是出于對私有財產之本性與命運的一些技術性的和歷史性的分析:例如,利潤率下降、資本有機構成的變化、資本集中和無產階級人數的增長及其所遭受的苦難越來越大”。并認為,既然馬克思“關于意識形態的看法阻礙了他對私有財產進行更基本的道德性批判”,那么,“這種分析就完全適用于解釋馬克思在所有層面上對私有財產的反對”。因為,“倘若所有的道德原則都內在于具體的物質環境中,那么就資產階級遵從資本主義社會的道德和法律規則而言,認為馬克思是出于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不公正和不道德而對它加以譴責,就是一種錯誤認識”[7]。歸納起來,第一種偏見認為馬克思完全基于道德立場批判私有財產;另一種偏見則認為,馬克思對道德和意識形態的看法,完全排除了他從道德立場去批判私有財產的可能。如上所述,這兩種偏見之所以各執一端,主要原因之一是它們都沒有真正理解馬克思獨特的自由概念。筆者認為,一方面,馬克思反對私有財產的確是出于一種潛含的道德理由,這在他早晚期的作品中均能找到相應的文本依據;另一方面,如同第二種偏見指出的,馬克思對私有財產的批判不可能完全基于包括正義在內的任何道德標準,因為他對意識形態的看法阻礙了他這樣做的可能。這種看似相抵牾的觀點間的張力關系,根源于馬克思所理解的自由的內在包容性。質言之,馬克思對私有財產的批判并非基于單純的道德原則,而是基于自我實現意義上的自由原則以及私有財產給人的個性和人格所帶來的不良影響。換言之,是基于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相較于個人“自我實現”的作用。
從存在論和生存論意義上的自由概念出發,個人自由與私有財產的關系將得到全新的理解。自由在存在論的意義,以及它與人本質上的一體性,決定了它之于私有財產的規范性和優先性。由此可見,(作為勞動的)私有財產是自由的必要保障,自由反過來也從存在論的高度約束和限制著(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換言之,自由不應像國民經濟學家理解的那樣僅僅是為私有財產服務,更應被理解為私有財產自身的限制。這種“限制”主要體現為:判斷一種私有財產是否具有自身存在的合理性標準,就在于它對每個人的自由發展的作用來說是有利還是有害。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存在論的根據正在于:資本主義建制下的異化勞動,以及勞動(生命活動)與資本(生產資料)的分離和對立關系,造成私有財產必然成為壓迫、奴役和支配工人階級的主要媒介或工具,成為無產階級實現自由全面發展的障礙。由于國民經濟學家在私有財產與個人自由關系的理解上,以預設私有財產先天合法的基礎為前提,把私有財產把握為個人自由的必需構件,以及把自由看作私有財產的目的,因此,它必然帶有強烈的目的論和宿命論傾向。馬克思則不同,他首先從存在論和生存論高度理解自由,進而把個人自由看作私有財產自身存在的限制和根據。馬克思聲稱,在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所主導的社會中,由于受各自利益的驅使,每個人必定越發公開地把他人看作異己存在和對自己的潛在限制,而不是看作實現其自身利益的可能援助。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說:“這種個人自由和對這種自由的應用構成了市民社會的基礎,這種自由使每個人不是把他人看作自己自由的實現,而是看作自己自由的限制。”[10](184)這種分離和利益對立的本性,以及馬克思對私有財產的反對,均可借助上述馬克思的獨特自由觀得以澄清和理解。
上文的分析表明,馬克思對私有財產權展開批判的規范性基礎是個人自由。但此種自由不是指抽象的“自由意志”,也不是指個人對必然性的認識,而是指個人的自主自覺的自我實現和自我發展,是人格的完善。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私有財產主要以“資本”的形式存在著,由于受制于實現自身增殖和利潤最大化的本性,相對于每個人的自我發展和自由的實現而言,它不僅不是必要條件,相反是摧毀和妨礙。因此,私有財產對無產者而言,必然意味著被支配、被強迫和不公正。在馬克思看來,不公正就意味著剝削關系的存在,被剝削則意味著不自由。從反面來說,私有制之所以必須被揚棄,是因為它內在地潛含著一部分人對另一部分人應得財產的非法剝奪和權力支配關系。當然,自由不只是近代政治解放所實現的諸“權利”之一種,而是人之為人的本然的生存論和存在論規定。就此而言,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商品關系的考察和對資本邏輯的批判,不是基于道義論,也不是基于單純的事實描述,而是基于個人的存在論和生存論事實規定,即“個人自主”和“自我實現”。
依據此種意義上的自由概念及其與私有財產的內在復雜關系,能夠明確區分馬克思和國民經濟學家對待私有財產的立場。國民經濟學家認為,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無私有財產則無自由。因此,他們把私有財產看成個人自由能否實現的“底線”,倡導誓死捍衛私有財產權利,并把其理解為自然權利⑤。與國民經濟學家不同,馬克思認為“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僅僅是實現個人自由和人類徹底解放的一個必要手段,它最終必須被克服。換言之,馬克思一方面承認私有財產存在的必要性,另一方面又直接確認它被克服的必要性和必然性。在馬克思看來,如同私有財產自身是歷史的產物一樣,私有財產的揚棄也將經歷一個歷史的過程。其必備的條件是,無產階級對自身現實異化和貧困之生存狀況的充分自覺,以及世界歷史向共產主義時段的發展和飛躍:“私有財產在自己的國民經濟運動中自己使自己走向瓦解……只有當私有財產造成作為無產階級的無產階級,意識到自己在精神上和肉體上貧困的那種貧困,意識到自己的非人化從而自己消滅自己的那種非人化時,才能做到這一點。”[13](261)并且,無產階級對私有財產的揚棄是通過訴諸于現實的共產主義運動的方式展開的,而不是停留在純粹的思想批判上。因為,“要揚棄私有財產的思想,有思想上的共產主義就完全夠了。而要揚棄現實的私有財產,則必須有現實的共產主義行動”[10](347)。同時,無產階級通過訴諸共產主義運動把自己從私有財產中解放出來而“獲得勝利”,絕不意味著它“因此成為 社會的絕對方面”。其原因在于,無產階級“只有消滅自己本身和自己的對立面才能獲得勝利”[10](261)。換言之,馬克思認為,無產階級與作為其對立面的私有財產都將會被消滅,而非消滅私有財產后無產階級“成為社會的絕對方面”。
揚棄作為資本關系的私有財產,目的在于把被其剝奪了的人的本質屬性“歸還給”人,從而以實踐的形式恢復和實現人的全面的豐富性。因此,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說:“對私有財產的揚棄,是人的一切感覺和特性的徹底解放;但這種揚棄之所以是這種解放,正是因為這些感覺和特性無論在主體上還是在客體上都成為人的?!盵10](303-304)由于積極地揚棄私有財產的直接結果是“共產主義”,因此,馬克思把這樣的共產主義理解為擺脫了“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對人的各種強制,從而,人的生產“直接體現他的個性的對象如何是他自己對別人的存在,同時是這個別人的存在,而且也是這個別人為他的存在”[10](298)。當然,對馬克思而言,論證共產主義的必要性和必然性并不是目的,共產主義不是引導人類走向歷史終結的目的論。真正的“目的”,是實現每個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因此,馬克思才說:“共產主義是作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復原的一個現實的、對下一段歷史發展來說是必然的環節。共產主義是最近將來的必然的形式和有效的原則。但是,共產主義本身并不是人的發展的目標,并不是人的社會的形式?!盵10](311)
總之,從“個人自主”和“自我實現”意義上的個人自由這一規范性視角批判了“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的方法論貫穿于馬克思思想發展的始終,它內在地構成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和社會解放理論的內在邏輯。馬克思與國民經濟學家在私有財產問題上的分歧,并不在于私有財產之于個人自由的重要性,而在于如何理解私有財產的內在復雜性。由于未能區分“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和“作為勞動的私有財產關系”的不同,國民經濟學家只是籠統地把私有財產認定為個人自由實現的必要條件,從而對私有財產做了非歷史化和神圣化的理解。馬克思在批判國民經濟學家基礎上,既承認“生產者只有在占有生產資料之后才能獲得自由”[12](264),又認為“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對個人自由的實現而言終究是一種約束和限制。由此不難理解,《共產黨宣言》何以在把共產黨人的理論主張概括為“消滅私有制”的同時,又明確指出“共產主義并不剝奪任何人占有社會產品的權力,它只剝奪利用這種占有去奴役他人勞動的權力”[2](416)。從馬克思對待私有財產的這種辯證立場看,在后來《資本論》中所提出的“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主張,不過是對該問題的進一步深化和延伸 而已。
從思想的效果史和當代性視角看,強調馬克思批判私有財產的規范性基礎,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這尤其體現為,馬克思對“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關系”和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批判,并非目的本身,而只是實現更高階目的之中介和手段。在馬克思的語境中,這種更高階的目的只能是人類的解放以及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啟示我們,當前我國進行的所有制改革,不論是公有制還是混合所有制改革,在確保堅持和鞏固社會主義制度的前提下,最終都要以能夠實現人們獲取更多和更大的自由為目的。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完全可以說,實現每個人的最大自由,既是我國各種所有制改革的目的,也是深化和推進社會主義改革的全部價值歸宿。
① 代表性成果主要有:張文喜. 所有權與所有權正義:馬克思與“亞當·斯密問題”. 哲學研究,2014(4):11-18;蕭詩美、肖超. 馬克思論所有權的自由本質和自我異化,中國社會科學,2019(2):4-25;陳廣思. 結構、權力與方法:論馬克思的所有制思想——兼論歷史唯物主義的若干命題. 中國社會科學,2019(2):4-29;張盾. 財產權批判的政治觀念與歷史方法[J].哲學研究, 2011(8):3-11;財產權問題與黑格爾法哲學的當代意義. 人文雜志,2011(5):1-7;財產權批判與《資本論》的主題. 江海學刊,2011(6):45-50;論黑格爾對財產權的批判及其對馬克思的影響——黑格爾《法哲學》的“秘傳教誨”. 江海學刊,2010(6):42-47;周嘉欣. 什么是財產權?——德國古典哲學中法權學說的思想史考察. 天津社會科學,2014(3):27-36.
② 馬克思文本中的“財產權”概念,對應的德文詞是“Eigentum”。該詞在英文中常用翻譯有:“Property”、“private property”和“property right”。一般說來,這個詞有多種含義:當指占有的物時,中文譯為“財產”——實體性范疇;當指占有的權利時,中文譯為“財產權”——法權范疇;當指經濟關系及物的歸屬時,中文譯為“所有制”或“產權”——經濟范疇。不過,所有制也可以表示法律范疇,如指法律上的所有制。因此,日常生活中用這個詞時,往往可以同時表達幾種含義,漢語中很難找到一個單獨的詞與其相對應。此外,需要說明的是,西方近代以來的思想史所討論的“財產”,主要是指“私有財產”。在本文中,“財產權”與“私有財產”都是指馬克思文本中的“Eigentum”,只是根據馬克思語境的側重點不同,本文采取了不同的譯文。
③ 伯林所謂的“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的區分,與其說是兩種不同意義和存在形式的自由,不如說是同一種自由所包含的兩種不同元素或構成部件。從存在論和生存論意義上來說,自由只有一種,或者說,只有一個自由,它就等同于自主的個人的生命本身。倘若把自由作為純粹考察的理論對象,并借助于知性范疇把其區分為若干種類,自由顯然只能是知識論意義上的,且早已逸出于生命之外。這當然不意味著自由不應被分析,而是說,自由作為人之生命的存在論根據,它必然命定地關聯于生命自身。撇開這種存在論意義上自由,無論再建構出多少種類的自由,實際上仍然只是對那作為原本生命意義上的自由的不同道說。伯林的兩種自由理論之所以遭到許多人的批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沒有從存在論高度去理解自由。不過,在這一點上,他的那些批評者們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并一再地重蹈了他的覆轍——無法理解存在論意義上的自由。關于對伯林兩種自由觀區分的批評,可參見Eric Nelson. Liberty: One Concept Too Many? [J]. Political Theory: 33, 2005(1): 58-78;Adrian Blau. Against Positive and Negative Freedom [J]. Political Theory: 32, 2004(4): 547-553;John Christman. Saving Positive Freedom [J]. Political Theory: 33, 2005(1): 79-88.
④ 在西方倫理和政治思想史上,有三個基本概念通常被認為扮演著規范性功能,即“本性”(nature)、“神圣”(the divine)和“自由”(freedom)。所謂“規范性功能”,是指借用這些概念做支撐去證成、認同或部分地建構一種倫理的或政治的原則。當然,在西方倫理與哲學中能夠扮演規范性功能的概念不只上述三個,但它們是最為常用的。其余較常用來扮演規范性功能的概念還有“歷史”(history)、“傳統”(tradition)和“自足”(self-sufficiency)。
⑤ 在西方思想史上,論證財產權的路數主要有兩種,即以洛克為代表的基于自然權利之上的自然法傳統,和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基于法權之上的契約論傳統。大多數古典自由主義者都屬于前一種路數,它們在認定勞動是獲取財產權的主要根據的基礎上,把財產權看作一種天賦的自然權利。黑格爾的契約論路數是對自然法路數的反撥和調整,它主張財產權的根據不是契約,而是人格或自由意志。財產權的這種論證路數以承認彼此為獨立人格性的個人的存在為前提,認為每個人的自由意志確保了其為獨立性的個人,而財產權正是根源于對人的這種獨立性的自由意志的相互承認。在財產權問題上,馬克思代表的則是一種批判性路數。因此,他不是要證成或論證財產權的正當性,而是要揭示財產權存在的歷史性,批判財產權背后隱含的權力支配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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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normative foundation of Marx’s critical theory of property rights
ZHANG Shoukui
(School of Marxism, ShenZhen University, ShenZhen 518060, China)
It has beencontroversial in the western academic circles whether the criticism of Marx’s property rights is based on a certain normative basis or not. By tracing back to Marx's refutation of national economics, we can see that his critique at private property is based on both scientific analysis and normative exploration. However, this kind of normativeness refers not to any usual ethical value category, but to personal freedom in the sense of self-realization. Different from the obscured cognition position of national economists, Marx distinguishes between "private property relations as labor" and "private property relations as capital", and recognizes that the latter is essentially the power domination relationship of property owners exploiting and enslaving the proletariat, which is a hindrance to a person's personality growth and self-realization. Based on this normative foundation, Marx criticized national economists and surpassed all liberals on the issue of private property. This enlightens us that the current ownership reform in China should be based on the premise that the socialist system remains unchanged, with the goal of achieving more and greater freedom for everyone.
Marx; private property; normative foundation; individual freedom
10.11817/j.issn. 1672-3104. 2021.03.011
A811
A
1672-3104(2021)03-0122-09
2020-06-11;
2020-08-25
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個體理論及其當代價值研究”(18BZX004);深圳大學高水平建設思政專項“建黨百年中國共產黨堅持‘群眾路線’的成就和經驗研究”(21MSZX02)
張守奎,安徽太和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復旦大學哲學博士后,深圳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特聘研究員、中山大學實踐哲學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思想史、社會政治哲學,聯系郵箱:shoukuizhang@126.com
[編輯: 游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