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志遠
[摘 要]央行數字貨幣DCEP是中國人民銀行提出的一種法定貨幣,DCEP是國家信用擔保的貨幣,是以電子化、數字化的方式存在并進行流通的貨幣,是一種安全可靠、不可篡改、可追溯來源的新型貨幣。DCEP符合馬克思有關貨幣職能的論述,具有價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和貯藏手段四種職能。而世界貨幣的職能長期被美元所占據,并以此建立以美國為主導的世界貨幣體系和國際貿易支付體系。DCEP的推行可以打破美元霸權體系,重新塑造人民幣的價值體系,建立合作共贏、公平正義的世界貨幣運行體系。
[關鍵詞]央行數字貨幣;DCEP;本質;馬克思;貨幣職能
[中圖分類號]F49;F8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0461(2021)01-0092-06
區塊鏈是一種可實時訪問、信息難以篡改的分布式賬本,具有公開性、透明性、去中心化等特點,是解決信用問題的有效工具。區塊鏈的概念最早出現于中本聰的比特幣白皮書,而后涌現出比特幣、以太幣、Libra等一系列數字貨幣,形成數字貨幣的發展浪潮,貨幣由此迎來了數字化的時代。習近平在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時強調“把區塊鏈作為核心技術自主創新重要突破口,加快推動區塊鏈技術和產業創新發展”[1],指出了區塊鏈在數字金融以及數字資產交易中的重要作用。中國人民銀行于2014年就開始對區塊鏈技術以及數字貨幣進行探索,于2016年進一步明確央行發行數字貨幣的戰略目標,并在中國人民銀行召開的2019年下半年工作電視會議中首次提出中國法定數字貨幣的名稱為DCEP(Digital Currency Electronic Payment)。2019年8月宣布在深圳開展數字貨幣研究和移動支付試點,DCEP距離投入使用已不遠矣。DCEP作為全球第一個由主權國家發行的數字貨幣,將影響中國國內的金融體系、信用機制的發展,甚至會推動全球金融體系的變革。
一、央行數字貨幣DCEP的本質闡釋
DCEP是中國人民銀行基于區塊鏈技術研發的,是以中央銀行為擔保的官方電子貨幣,價值與人民幣相同。簡而言之,DCEP就是電子化的人民幣。而探究DCEP的本質,可以從信用貨幣、電子貨幣、區塊鏈貨幣的維度進行詮釋。
(一)信用貨幣
DCEP首先是一種信用貨幣。“貨幣的本質是信用,源于貨幣從一開始就具有內在的或外在的信用擔保。”[2]金本位時代,貨幣是以黃金自身稀有金屬的屬性作為內在信用擔保,而紙幣則是將外在的信用作為擔保,布雷頓森林體系就是將黃金作為美元外在的信用擔保。20世紀70年代該體系崩潰后,紙幣的信用與國家主權、GDP、財政收入等相掛鉤,即國家信用成為紙幣唯一的信用來源。個體或群體對國家的GDP和財政收入等治理能力進行評估,在對國家未來經濟發展狀況和履約能力進行判斷的基礎上,決定是否使用、貯藏主權貨幣。在主權國家中,國家是最大的信用主體,為紙幣提供了最穩定的信用擔保,因此法定貨幣的法償性可以有效執行。DCEP作為人民幣數字化的產物,也是一種由國家發行的法定貨幣,其價值與人民幣相同,其本質與人民幣等傳統紙幣并無不同,也是由國家信用作為擔保的信用貨幣。因此DCEP也具有法償性,即在中國境內以DCEP支付一切公共或私人債務,任何個人、群體或組織都不能拒絕。
比特幣和以太幣的特性更接近于游戲幣等虛擬貨幣,僅僅是平臺交易規則的產物,用于獎勵用戶記錄信息的行為,其使用價值僅限于平臺內部。但是隨著金融投機者建立虛擬貨幣交易所,并將比特幣和以太幣等虛擬貨幣作為一種稀有資產標價出售,使其可以兌換為各國的法定貨幣。然而由于這類虛擬貨幣并沒有實體資產作信用擔保,其幣值實質上源于持幣者對貨幣價值的主觀判斷,幣值會受到新聞時事和國家政策等外在信息的直接影響,導致幣值長期處于劇烈的波動之中,這也意味著虛擬貨幣是一種高利潤與高風險性并存的投資品。
Libra又與比特幣、以太幣不同,Libra的信用擔保是各種貨幣和有價證券的組合,其本質是對組合投資所產生預期利潤的證券化。因此Libra僅僅是一種特殊的、具有信用的有價證券或金融產品。而信用的再證券化使風險復雜化,也就意味著Libra幣值的變化趨勢非常復雜,難以形成穩定的幣值。DCEP則是以中國的國家主權作為貨幣的擔保,由中國人民銀行通過貨幣政策進行幣值的調控,這也意味著它的幣值相對穩定。在金融業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Libra等部分有價證券在特定的條件下也會具有貨幣的部分職能,例如支付和流通,但它的使用范圍具有明顯的限制。而DCEP的法償性使其在國境范圍內可以用于支付任何商品的交易活動。
(二)電子貨幣
DCEP是一種電子貨幣。當前廣泛流通的、名義上的數字貨幣或電子貨幣,如比特幣、以太幣、Libra等,其實質都是一種虛擬交易媒介或者電子交易媒介,是由虛擬網絡空間提供的與物質財富相關的服務價值交換符號[3]。馬克思認為貨幣是“作為價值尺度并因而以自身或通過代表作為流通手段來執行職能的商品”[4],即貨幣是固定充當一般等價物的商品,是價值尺度和交換媒介的統一。比特幣等并不具有價值尺度的職能,實質上是一種數字化資產或者數字化商品,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貨幣。而央行數字貨幣DCEP是官方貨幣,與紙幣、硬幣一樣,都具有貨幣的職能。只是DCEP以一種電子數據的方式發行并流通,因此DCEP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電子貨幣和數字貨幣。
在實踐層面,DCEP與商業銀行、微信、支付寶等移動支付也存在巨大的差異。中國人民銀行將流通中的貨幣劃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為流通中的現金M0;第二層次為貨幣M1,即M0+可開支票進行支付的單位活期存款;第三層次為貨幣和準貨幣M2,即M1+居民儲蓄存款+單位定期存款+單位其他存款+證券公司客戶保證金+非存款機構部門持有的貨幣市場基金[5]。DCEP是電子貨幣,是M0的替代,屬于央行的負債。而商業銀行、微信、支付寶支付則是貨幣的電子化,涵蓋M1和M2,是商業銀行或基金管理公司的負債。當前金融體系下,M1、M2已基于現有的商業銀行賬戶體系和移動支付體系,實現了電子化和數字化,因此無需使用DCEP再次替代。DCEP推行的主要目的是作為現金的替代物,在保持紙幣基本屬性和主要特征的同時,滿足公眾對貨幣便攜性和安全性的需求,DCEP將作為替代現鈔的最佳工具。同時,DCEP將延續紙幣不計付利息的特征,使其僅用于貨幣流通,而不改變貨幣的基本職能,維持現有的幣值和通脹水平,并依托當前的貨幣體系和金融體系,確保實體經濟的平穩運行。
(三)區塊鏈貨幣
DCEP與比特幣、以太幣、Libra等虛擬貨幣的相同之處在于,它們都是基于區塊鏈技術研發的交易媒介。然而,對于區塊鏈的概念,產業界和學術界沒有給出一個統一的定義。《中國區塊鏈技術和應用發展白皮書(2016)》給出的概念是:“區塊鏈是分布式數據存儲、點對點傳輸、共識機制、加密算法等計算機技術在互聯網時代的創新應用模式。”[6]該文將區塊鏈界定為一種技術模式,未闡明其本質。區塊鏈最早是源于中本聰,他認為區塊鏈是“一種點對點的電子現金系統”。中本聰提出的區塊鏈實質上是一種鏈式的信息儲存與信息傳播技術,是一種將信息技術與共識體系相結合的產物,其運行機制主要是通過哈希算法和分布式記錄等方法,建立一套安全可靠、不可篡改、可追溯來源的信息系統。而后續提出的其它區塊鏈也遵循這一規則體系,只是在加密方式和具體的運行規則上有所差異。
DCEP和其它虛擬貨幣不同,并非是區塊鏈的衍生品,它是中國人民銀行基于區塊鏈技術研發的一種電子化、數字化的主權貨幣。DCEP作為一種區塊鏈貨幣,不僅具有紙幣和硬幣的基本特征,還結合了區塊鏈分布式記錄信息、不可篡改、可追溯來源等特性。DCEP不可篡改的特性保證貨幣的數量以及交易信息的準確性不被篡改,由于數據鏈的存在,即便數據被篡改也可迅速追蹤虛假數據的來源。另一方面,分布式儲存為DCEP的安全性提供了第二重保障,分布式儲存使信息儲存與信息傳輸同步進行。在聯網狀態下,交易一經記錄將受其它節點數據的多重核驗,有效避免多重支付的出現,如果數據被篡改也可以迅速發現,并通過其它節點備份的數據恢復原有的真實數據,從技術上遏制偽造DCEP或者進行虛假交易的可能性。
隨著信息技術的進步和社會發展的數據化趨勢,未來人類社會所擁有的數據將會日益增長,且越來越有用,越來越有價值[7]。這也會使數據的獲取、篩選和使用的成本變高,區塊鏈的存在為數據的篩選和有效使用提供了新的思路,使海量數據有跡可循,發揮出其中潛在的巨大價值。DCEP借助區塊鏈的這一特性,可以通過信息鏈追溯信息來源,追蹤詐騙、洗錢、逃稅、非法集資等違法犯罪活動并予以打擊。DCEP對于我國宏觀經濟調控和金融體系監管都具有重要價值。
二、央行數字貨幣DCEP的四種基本職能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闡述了有關貨幣的五種職能:價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貯藏手段以及世界貨幣。貨幣的職能是貨幣本質的具體體現,DCEP作為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國家法定貨幣,至少應具備前四種職能,而世界貨幣職能則要在國際金融和國際貿易的背景下進一步探討。
(一)價值尺度
價值尺度是貨幣最基本的職能,決定了貨幣的其它職能,即貨幣是一般等價物和一般價值形式這一點決定了其它職能[8]。DCEP是否具有價值尺度職能,決定了其貨幣的本質屬性。貨幣“作為人類勞動的社會化身”,其價值尺度職能源于“商品內在的價值尺度即勞動時間的必然表現形式”[4]。因此,問題的核心在于,DCEP是否能夠衡量商品的價值量即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如馬克思所說,“商品的價值形式”只是“一種與商品的可以捉摸的實在的物體形式不同的,因而只是觀念的或想象的形式”。而“貨幣在執行價值尺度的職能時,只是想象的或觀念的貨幣。”[4]因此,只要在商品與貨幣進行交換的關系中,價值被表現為價格,即使是不完全的表現,貨幣就具有了價值尺度的職能。
人類最初的貨幣也并非是黃金。“金所以充當觀念的價值尺度”,是因為黃金本身具有價值,可以代表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同時黃金的性質穩定且質量容易分割,可以永久保存,因此“它在交換過程中已作為貨幣商品流通”[4]。馬克思還指出“可以用其他材料做的記號或用象征來代替金屬貨幣執行鑄幣的職能[4]”。但是“紙幣只有代表金量(金量同其他一切商品量一樣,也是價值量),才是價值符號。”[4]二戰以后的各國政府亦如此實行,將紙幣與黃金等比兌換,建立了布雷頓森林體系。
然而事實證明,在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后,紙幣與黃金趨于分裂直至完全脫鉤。說明只要商品的價值能由同一的特殊商品來計量,這種商品就能轉化為它們共同的價值尺度即貨幣[9],通過國家主權、GDP、財政收入等國家信用,亦可以賦予DCEP或者紙幣等價值尺度。如尹龍在《網絡金融理論初論》所說:“電子貨幣對商品價值度量的標準,仍然遵循中央銀行貨幣的統一‘價值尺度標準,所有的電子貨幣都以中央銀行貨幣單位作為自己的計價單位。”[10]DCEP是由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主權數字貨幣,其價值尺度是以國家主權為信用擔保,與國家GDP、財政收入、黃金儲備等建立適當的比例關系。因此DCEP能夠衡量商品的價值量,具有貨幣的價值尺度職能。
(二)流通手段
流通手段是貨幣的基本職能。貨幣的流通是基于商品的流通,“商品流通直接賦予貨幣的運動形式,就是貨幣不斷地離開起點,就是貨幣從一個商品占有者手里轉到另一個商品占有者手里”[4],即貨幣的流通。DCEP同樣被賦予流通手段的職能,信息技術甚至使貨幣流通的效率飛速提高,從紙幣發展到DCEP,實質上是貨幣流通媒介由紙質印刷物變為數字符號的過程,作為交易媒介的貨幣成了象征性的數字符號,交易過程也就成了基于數字貨幣的“精密的物物交換”[11]。
此外,馬克思還提到:“每一個商品在流通中走第一步,即進行第一次形式變換,就退出流通,而總有新的商品進入流通。相反,貨幣作為流通手段卻不斷地留在流通領域,不斷地在那里流動。于是產生了一個問題,究竟有多少貨幣不斷地被流通領域吸收。”[4]這說明貨幣的流通手段需要滿足流通中商品的價值量。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的統計數據,2019年1—12月國內流通中的現金即M0的規模均超過7萬億元人民幣①。這意味著即使電子支付已經普及,仍有大量現金在流通,DCEP在當前的目標是替代這7萬億元現金。DCEP比傳統的紙幣在流通中更具有優勢。現有紙幣和硬幣的發行、印制、回籠和貯藏成本均較高,且流通體系復雜,攜帶不便,易被偽造,匿名不可控。因此現金流通存在洗錢、逃稅、詐騙、非法集資等風險。而DCEP是基于互聯網、區塊鏈技術的數字貨幣,成為了解決上述問題的最優解,甚至可以通過信息鏈追溯違法犯罪活動的源頭。DCEP取代現金,將使貨幣流通的電子化程度加深,貨幣的線上流通與線下流通走向一體化,打破貨幣流通的時空界限。
DCEP在流通過程中的一個特性是賬戶松耦合,即降低賬戶在交易環節中的依賴程度。現有的電子支付,無論是支付寶、微信還是商業銀行的網銀支付、手機支付,采用的都是賬戶緊耦合方式,即資金流通必須通過賬戶完成。通過賬戶進行支付存在一定限制,例如在淘寶購物無法使用微信支付。而DCEP的賬戶松耦合特性將強化人民幣的流動性,它和紙幣一樣具有法償性,任何互聯網公司都不得拒收DCEP。因此,整個電子支付系統將被DCEP聯通,DCEP的流通職能得到最大化地執行。由此,資本將一切物質財富都卷入了商品化、貨幣化的浪潮中,電子貨幣提升商品流通的效率,區塊鏈技術則提供了追溯商品和貨幣流通方向的可能,DCEP作為二者的結合,將推動物流、商流和信息流的一體化,引領數字經濟的發展。
(三)支付手段
貨幣的支付手段實質上是一種以信用為基礎的延時交易,即交易中商品及貨幣的所有權在時間、空間維度上相分離。“賣者成為債權人,買者成為債務人。由于商品的形態變化或商品的價值形式的發展在這里起了變化,貨幣也就取得了另一種職能。貨幣成了支付手段。”[4]而“債務人和債權人之間形成了一種新的社會關系,這種社會關系造成了一種不同的經濟交易和一種不同的社會動力。”[12]這種社會關系就是信用關系。
貨幣的延遲支付導致債權債務關系即信用關系的產生,也由于貨幣支付的延遲,貨幣可以在限定期限內再次支付并流通,直至履行最初的支付約定。信用關系使流通中貨幣的數量被金融杠桿放大,而杠桿具體的倍率受到了貨幣流通速度的影響。信息技術對貨幣流通以及貨幣支付效率的影響,由移動支付的發展現狀可見一斑。在數字浪潮到來之前,隨著我國移動互聯網領域的技術進步和應用普及,帶來了貨幣支付方式的改變,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中國普惠金融指標分析報告(2018年)》顯示,2018年全國使用電子支付成年人比例為82.39%,農村地區使用電子支付成年人比例為72.15%,電子支付已經進入人類生活的各個角落[13]。從線上到線下,從日常的家庭水電支付到交通、旅游、酒店、餐廳的結算,電子支付以其高效便捷的體驗,打破了傳統付款方式在時空上的局限。DCEP則更進一步,再次顛覆個人支付方式,將所有的網絡支付平臺打通,進一步強化人民幣的支付手段,使線上支付與線下支付聯成一體,徹底推動貨幣支付與流通的數字化,人民幣的流通與支付能力將得到顯著性提升。
DCEP還將改變并重建人民幣的信用體系。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到“商品的第一形態變化或賣”[4],即從商品到貨幣或W-G,是“商品的驚險的跳躍”[4]。而信用關系使貨幣在支付前就經過了多次“驚險的跳躍”。這其中,只要出現一次交易活動的中斷或停滯,整個鏈條上所有的交易都將崩塌,信用關系也將隨之崩潰。在實踐層面,貨幣流通總量由中央銀行通過存款準備金率進行控制,為了保證貨幣流通總量的穩定性,商業機構發放DCEP需要向央行100%繳納準備金。此外,DCEP以區塊鏈儲存交易數據,可以追溯貨幣流通的方向和路徑,避免資本過度擴張所導致的信用危機,以DCEP確保交易活動順利完成,維護商品交易過程中的信用關系,促進社會信用體系的發展。
(四)貯藏手段
貨幣的貯藏手段是與流通手段相對應的。在商品經濟時代,當商品交換行為受到阻礙,貨幣流通一旦暫停或停止,自然會引發貨幣的貯藏。此時,“不能再作為商品的絕對可以讓渡的形態或作為只是轉瞬即逝的貨幣形式而起作用。于是貨幣硬化為貯藏貨幣,商品出售者成為貨幣貯藏者。”[4]DCEP作為一種數字貨幣、一種價值符號,其存在本身就意味著貨幣并未轉化為商品形態,體現了貨幣的貯藏手段。
貯藏手段還有另一層含義,即個體通過貯藏貨幣累積社會財富。馬克思認為:“貯藏貨幣的欲望按其本性是沒有止境的。貨幣在質的方面,或按其形式來說,是無限的,也就是說,是物質財富的一般代表,因為它能直接轉化成任何商品。”[4]“貨幣財富無非是……已經轉化為貨幣的產品財富”,“產品形式上的價值只是改變形式而已”[4]。而貨幣本身就是財富的體現,貯藏貨幣實質上就是在累積與貨幣等價的商品或者物質財富。在這一層面上,DCEP與紙幣并無差異,都具有商品購買能力,并且可以在市場上任意交換商品轉化為產品財富。
在黃金作為貨幣的時代,貨幣貯藏既有以黃金的稀缺性避免財富縮水的功能,還具有將黃金制品作為“美”的形式進行儲藏的功能。這兩種功能隨著紙幣的產生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將貨幣轉化為商品尋求財富增值的需要。貨幣的流通手段與貯藏手段之間存在一對矛盾,“它固定成為唯一的價值形態,成為交換價值的唯一適當的存在,而與其他一切僅僅作為使用價值的商品相對立。”[4]DCEP作為M0的替代物不計利息,因此也就不具有財富增值的功能,消除了貨幣流通手段與貯藏手段之間的矛盾,使對DCEP的儲藏回歸到日常貨幣流通、支付的基本需要。DCEP所擁有的流通手段、支付手段和貯藏手段這三種職能逐漸一體化。而個體基于對財富的追求,會傾向于根據風險承受能力,將DCEP轉化為具有收益、可以使財富增值的金融理財產品。因此,DCEP將進一步推動貨幣的資產化和消費化,使社會財富流入投資領域和消費領域,電子化、數字化的交易活動逐漸沉淀為信用信息,進而推動金融業以及宏觀經濟的發展。
三、央行數字貨幣DCEP的世界貨幣職能
貨幣具有世界貨幣的職能。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論述的貨幣主要是指黃金,他指出:“貨幣一越出國內流通領域,便失去了在這一領域內獲得的價格標準、鑄幣、輔幣和價值符號等地方形式,又恢復原來的貴金屬塊的形式。”[4]黃金以其稀有金屬的本體屬性作為擔保,即使跨越國境也保持同樣價值。在布林頓森林體系下,美元以黃金作為外在擔保,與其保持固定的兌換比例,其他各國的貨幣再以美元進行國際結算。此時,美元只是“金的符號”“貨幣符號”或“價值符號”,僅僅“代表金量(金量同其他一切商品量一樣,也是價值量)”[4]。因此,美元的“發行限于它象征地代表的金(或銀)的實際流通的數量”[4]。在這層含義下,黃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世界貨幣,黃金依舊是貨幣的價值尺度和信用擔保,只是由黃金本身的內在屬性變為紙幣外在的屬性。換言之,美元僅僅是代替黃金行使貨幣的諸多職能。
在布林頓森林體系瓦解后,包括美元在內的各國貨幣,都不再能兌換為黃金,國家信用成為了貨幣的直接信用擔保。國家對貨幣的作用,“是組織貨幣體系,調節貨幣名稱,并保持國內貨幣體系的有效性和穩定性”[12],通過調節貨幣供應與商品價值之間的平衡,以維持貨幣的價值尺度和流通手段。為了維持這種平衡,需要主權國家具有強大的政治治理能力、豐富的產品市場以及龐大的商品市場等,以國家實力作為信用擔保。因此在金本位時代以后,國家信用成為了紙幣的擔保,而沒有了黃金的價值量作為中介,就意味著貨幣流通、支付都存在一定限制,僅限于各國境內。各國貨幣都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世界貨幣的職能。
而在當今的國際秩序下,核心的政治實體還是主權國家。資本要想永久統治全球,就必須取得比主權國家更高的權力,即世界貨幣的發行權。貨幣成為世界貨幣,資本在空間中進行量的不斷擴張,把尚未資本化的資源卷入到資本化的漩渦中,由此推動了經濟全球化[14]。貨幣與經濟全球化運動,使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權力超出國界,延伸至全球。正如基辛格所說,誰掌握了貨幣發行權,誰就控制了世界。美國作為當今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其國家信用有其特殊的一面。美國憑借強大的軍事、經濟實力,通過美元壟斷了全球石油美元結算和大部分國際貿易結算,美國的政治權利已超出了其國界范圍,對他國形成一定的干涉。換言之,美國所擁有的超越國家范圍的強大信用,是美元執行世界貨幣職能的基礎。因此美元成為一般支付手段、一般購買手段和一般財富的絕對社會化身,執行世界貨幣的職能[4]。
各國通過本國的中央銀行控制和調節貨幣的供應量,進而調控國家的經濟運行態勢。美元作為世界貨幣,實質上將各國的貨幣發行和流通權力一分為二,分為國內和國外兩個貨幣管理體系,美聯儲攫取了各國在境外的貨幣管理權。因此,各國貨幣的原本具有的世界貨幣職能被美元部分取代或全部取代。美元通過世界貨幣的職能,分割并攫取了各國貨幣所擁有的價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貯藏手段等貨幣職能。
在現有的世界金融體系之下,打破美元的壟斷地位,需要以新的貨幣符號代替美元行使世界貨幣職能。比特幣、以太幣、Libra都存在明顯的缺陷。DCEP作為全球第一個由主權國家發行的、基于區塊鏈技術、電子化數字化的貨幣,具有其獨特的優勢。作為信用貨幣,DCEP是全球第一個由主權國家發行的數字貨幣,我國具有強有力的政府、完整的工業體系、龐大的商品市場、穩定的國家治理能力等,均彰顯了中國實力,為DCEP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和背書;作為數字貨幣和電子貨幣,DCEP是一種電子化、數字化的貨幣,將社會關系數據化、數字化,個體的數字化程度加深,14億人口的交易行為帶來了海量的數據,為信息社會的發展提供了基礎;作為區塊鏈貨幣,DCEP具有安全可靠、不可篡改、可追溯來源等特點,以信息鏈控制資本流動與擴張的進程,以大數據的“關系”特征降低經濟系統中的不確定性,驅動經濟社會的高速發展。DCEP集信用貨幣、數字貨幣、電子貨幣、區塊鏈貨幣于一體,為人民幣打破美元的壟斷地位,恢復貨幣職能,提供了現實路徑。
DCEP通過信息技術強化了人民幣的價值尺度、支付手段、流通手段、貯藏手段和世界貨幣職能。DCEP以區塊鏈聯通人民幣的流通路徑和支付信息,復雜的交易信息從混亂無序逐步走向有序,以“關系”凸顯信息的價值。中國人民銀行基于DCEP所帶來的貨幣大數據,從宏觀的、系統的視角,把握中國的貨幣供給與商品價值量之間的動態變化趨勢,穩定人民幣幣值,把握中國國內宏觀經濟態勢與國際貿易發展形勢。中國政府還可以通過DCEP在流通與支付過程中所累積的龐大數據流,對數據進行整合和利用,推動國家貨幣體系、金融體制的改革,在建構中國國內信用體系的同時,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水平,重塑國際貿易信用體系。
在DCEP所帶來的海量數據和區塊鏈技術的驅動之下,中國將有機會打破美元的壟斷地位,重塑國際貿易結算體系,構建新的國際支付體系和結算網絡。中國將通過DCEP繞開美元主導的國際貿易支付體系,建立一個以DCEP作為結算單位的國際貿易支付體系。進而提升DCEP的國際化水平,強化人民幣在國際社會中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的職能,打破美元對世界貨幣職能的壟斷,強化人民幣的世界貨幣職能。中國將基于DCEP區塊鏈技術所具有的分布式記錄信息、不可篡改、可追溯來源等特點,提升國際貿易的透明性、安全性和可信度。中國還將通過DCEP的信息鏈解決跨越支付機構、銀行以及國際間結算網絡錯綜復雜,且效率低下的問題。并通過DCEP將支付機構與商業銀行鏈接起來,跨境匯款中的多方將通過區塊鏈技術將匯款報文傳遞給各參與方,從而實現多方協同的信息處理模式,將原本機構間的串行處理并行化,提高信息傳遞和信息處理的效率。將DCEP用于國際貿易結算體系之中,有利于建構合作共贏、公平正義的國際貿易體系。
展望未來,DCEP的普及是關系到中國未來前景乃至全球未來發展的核心技術。DCEP可以追溯貨幣流通的來源和去向,使貨幣總的流通量和流通中商品總的價值量大致相等,維持國際貿易的收支平衡,維持全球貨幣的幣值穩定。在DCEP的主導下,資本擴張的進程將受到管控,從無序逐漸走向有序化。而隨著大數據、區塊鏈、云儲存、人工智能等技術的進一步發展,DCEP以龐大的算力、高效的算法、海量的信用數據為基礎,甚至可能解決資本主義制度存在的本質問題,引領世界步入共產主義社會。
[注 釋]
①數據來源:中國人民銀行,http://www.pbc.gov.cn/diaochatongjisi/resource/cms/20-20/01/202001171639327398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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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蔡曉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