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吹（組詩）

徐芳，曾用筆名小初、芳緒、元子、方圓等。著有詩集《徐芳詩選》《上海：帶藍色光的土地》《日歷詩》，散文集《都市邂逅》《她說：您好！》《月光無痕》，詩文、理論合集《歲月如歌》，文學評論集《小說與詩歌的藝術(shù)智慧》（與李其綱合著）等。詩歌、小說、散文、理論作品等多次獲得上海市首屆文學作品獎、南方文學作品獎，首屆《詩探索》中國年度詩人獎、第五屆冰心散文獎以及《小說界》《萌芽》《讀者》等雜志年度獎等。同時多次獲得中國新聞獎、中國報紙副刊獎、上海新聞獎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多屆上海作家協(xié)會理事、上海詩歌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

初春

把春天迎在草芽的葉尖上

初春的沉默卻落在我的臉上

一盆蘭草，一盆水竹

擱在了高高的窗臺上……

里面是春風寂寂的早晨

以一滴雨水開始目光的路程

白日的光芒射入雨中

射入水中……

從心底透過……

波紋蕩漾，春天就是我的

在某一時刻的動搖——

捧著那盆竹，看著那盆草

輕輕的——

小心的——

渴望的——

疑惑的——

雨絲飄入窗臺……

葉兒搖搖，春天就是

在某一時刻的注意——

風雨中的小樹

在這些波濤上歡笑

風用力吹拂

潮濕的土地和黑暗的光的

漩渦……

我坐在遠遠的堤岸上

看一棵小樹

好像一個海洋

天空正坼裂于

那小小的海洋的咆哮中——

漲潮的水浪

與暴風雨渾然一體

一根細桿

與千萬面吶喊的綠旗

隔著雨絲的網(wǎng)

他們一起頻頻點頭;

那半透明的、霧靄升騰的

暗綠色的波濤……

通過了風的這個裂口

一棵樹就這樣成了

發(fā)揮巨大磁力的鐵——

施魔法者突然拋棄了它平庸的外殼

在魔幻中與偉大不期而遇！

白玉蘭

在整個潮濕之夜它都亮著

整個夜晚

它只在我的視線里

風從雨絲中送來

裹著一個夜晚

如同裹著一團閃爍的光

一個雨夜，一陣風

一朵無葉的花兒

我在一個撒謊的夢中

承認了它的真實……

山路彎彎

當鳥飛而變成了天空

當魚游而變成了江河

一澗霧舞，一襲綠云

一秒青山——

而我還沒有睡醒時，就知道

那半截丟在路上的麻繩

把誰丟了——突然停住

扭頭看我的是你嗎

那山，且聽風引的大地

看迎面的我，以及晨光怎樣

一道道，與時間互相咬合，像

齒輪擰緊了我：手指嘎嘣響

膝蓋很有勁兒，大路小路

圍著轉(zhuǎn)圈的心——而轉(zhuǎn)著圈

但我并不知道，腿從哪里

伸出來，又從哪里伸出去

更不知道，路從哪里伸出來

該從哪里，再伸出去……

楓樹葉子

又紅又綠的楓樹葉子

像一種快樂又像一種憂傷

好幾次，我打開那本詩集

看它也看詩——

一片葉子離開了樹干

被意象的序列……

重新組合在一起——

風兒卷走了月亮

太陽被云朵部分地遮蓋;

生活是否美好——讓人想起

風中動蕩的楓樹葉子……

碧綠的季節(jié)與火紅的季節(jié)

過去之后，又重現(xiàn)

但是難以捕捉——

它的曲線像山

或像一只手;

它的色彩強烈或者柔和

……我非常熟悉

又實在無法說清楚！

因為，即使是一片

干枯的楓樹葉子

也會在內(nèi)心里伸展出

無數(shù)細枝密葉，以及其他。

時光隧道

穿越太陽? 好像是物質(zhì)

連接反物質(zhì)

黑洞連接白洞

那里有時能越過

有時卻不能

一剎那的來去如閃電

記不得是何年何月了

但腳上仍然穿著

童年時滑溜溜的紅雨靴

這并非突發(fā)事件

可止步或后退

就像現(xiàn)在——

我已去向不明

風在吹

風在吹，像我和誰手拉著手

吹著口哨，把門窗打開

當我夢想著我如何醒來

當自動窗簾像黑科技的早晨

正在去往光合作用的旅程中

但當知覺還是癱著的時候

腳趾也哆嗦，頭發(fā)也在顫抖

呼啦啦從神經(jīng)末梢飛出來的

蝴蝶——或者只是在睫毛上

撲閃，當然這種挑戰(zhàn)從來

也不會退出我的腦子

——那叫精神的地方飛舞

風在吹，其實就在我的

身體里——能量的不歇鼓蕩

卻將瘋狂變形為動態(tài)功能的

不足與緊張，再把所有的空氣全吃掉

而由自己制造的風暴，竟使得靈魂的

寬廣，都變得緊窄;使得主觀的風里

卻只有血流的澎湃——我依舊

一動不動！

我們倆

冰上燃燒的一滴水

每塊石頭都是一個字

而每一個字也都像塊石頭

但就是石頭也會飄移

在所有看不見路的路上

所有的路，所有的人

都按那些掉落的

早已飛逝的樹葉的舞形

彎腰

我們沿著風的地圖走

掩沒的臉仿佛廢棄的廣場

打著轉(zhuǎn)的太陽和飄揚的塑料袋

努力把一種沖動轉(zhuǎn)化成速度

如果風要向前奔跑

一切也都在向前奔跑

要么是我們發(fā)力成風

要么是風變成了兩個人的

悍厲，氣喘吁吁的

被當作縱橫馳騁的不和諧

牢固地貼住思想習慣

源生于任何拳打腳踢的反抗

大叫大嚷，因為勇氣或懦弱

這可怕的毀滅卻迎來了新生

大風說的話，或就是我們

說的話：

冬天的舞蹈指向浪漫主義

無論與否我們都能夠協(xié)調(diào)

正如自然界的其他部分

互相彼此適應(yīng)，因為所有微小的

事物：都掌握著魔幻的古老傳統(tǒng)

如雨雪、枯枝、烏鴉、怒放的

那樹臘梅和不完全是我，是你的

我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