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敲打著大地（組詩）

舟自橫

慢與快

那年我三歲，和母親去林甸

第一次坐火車

我說真慢，像屯子里的老牛車

人生的第一個比喻句

來得非常突然。干凈，利索

綠皮火車啟開大平原的嘴唇

茂盛的蘆葦劈開一束束光

二十多年后

每周往返于兩個城市之間

車窗外大山的褶皺，母親的額頭

把我生活的主語掏空

然后又被時光填滿

現在，偶爾坐次高速火車

窗外的景物奔涌而來

轉瞬消逝。就像家鄉的親人

離開這個世界前

不留下只言片語

我的愛，沒來得及抵達

疾馳的廣場上，留下我自己

微微晃動的身影

夜行火車

在深夜，火車是唯一一匹

飛奔的馬。我們都是騎手

卻不能改變既定的線路

也不能替代它，尋找河流和草原

嘶鳴著，把夜開掘成

一段段隧道

飛奔與掠過的身后

速度和力量，洶涌的波濤

迅速聚合，就像水

浮起巨大的鐵，沒有縫隙

我們是夜行者

有著各自的面孔和想法

假寐，枯坐，望著窗外

新的生活正在開始

只是我們，離分別遠了一點

遠方牽掛的人也沒有入睡

夜行火車的蹄子

敲打著他們的耳朵，也

敲打著金屬的大地

那一年

那一年，妻子和國際列

去往異國他鄉

在陌生的集市

躲進俄語里，遠離或者是歇息

那一年，白樺樹的眼睛

流淚，整夜失眠

一枚邊城綠葉

被汽笛帶到遠方

就紅了。猶如易碎的心

思念的詩歌

那一年，中東鐵路旁

秋風迷離

心中的花朵，還沒有盛開

就落地成泥

山巒的身影，隨著雁陣飛翔

沒有盡頭的等待波濤洶涌

綠皮火車

天地嘴唇間悠揚的柳笛

燃燒的綠色火焰

人間需要綠皮火車

最好是燒煤的蒸汽機車

旅客輪流做司爐

火光繚繞，生動的臉龐

露出心靈的底色

在塵世，欣喜或愧疚

都會臉紅

小站密集

像大地上的莊稼

根系相連，彼此沾親帶故

看見鄉鎮就可以羈留

父老鄉親的生活

是人間煙火里溫暖的核

離鄉的人心生悔意

便趁早下車

為父母買些白酒和醬肉

像老牛那樣身披夕陽

慢悠悠回家

打開車窗，美好的事物

隨風奔涌而入

適合冥想和寫詩

偶爾看一眼對面的姑娘

車廂搖晃，目光的蝴蝶

仿佛不經意間，分開后

又飛到一起

炊煙與鄉音

是兩條曲折而漫長的鐵軌

在外面走了一圈

故鄉，才是最美的遠方

離鄉的人

一路向東。鐵軌

暗藏大平原的光

伸向張廣才嶺的胸腔

一九九三年的太陽假寐

塵世蒼茫

汽笛吹斷了蝴蝶的翅膀

綠皮火車是我

唇邊的一截柳笛

從牡丹江到綏芬河

從綏芬河到牡丹江

兩年間，它的沉重

是綠皮火車的

喘息和曲折

有些人下了車

永遠靜默不動

鐵軌是多么現實

一條向著遠方張望

一條向著炊煙返身

我看到離鄉的人

走下站臺，仿佛一腳踏空

責任編輯 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