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曉雷
內容摘要:中國少數民族主題是中國當代雕塑創作中的一個重要的、極具民族特色的藝術題材,從中國當代美術發展的脈絡中可以將其歸納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新中國初期民族大融合背景下的少數民族題材興起,第二個階段是20世紀末從經典到現實轉變當中的少數民族題材創作的發展與突破,第三個階段是新世紀少數民族主題的當代命題與多元化趨勢。本文以縱向的路徑梳理中國少數民族題材雕塑創作的發展歷程,從中歸納出這一主題在中國當代美術發展史中的重要地位與意義。
關鍵詞:少數民族主題雕塑、民族性、少數民族藝術、中國當代雕塑、地域性
新中國成立之初,政治環境重大變革所引發了劇烈的思想激變與活性,促使百廢待興的社會陳弊亟待新時代體系建構與內涵注入以求革故鼎新。在新中國“民族大團結、大繁榮”的基本方針以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藝方針的共同指引下,少數民族題材美術創作作為彰顯主旋律精神的一個新題材開始備受關注、悄然興起。“紅色經典”時期的少數民族題材雕塑,在主題呈現上依然是符合整體的社會時代背景與政治主流導向的,以體現少數民族翻身解放、喜迎新生活,56個民族大團結這類主題為主,同時也結合一些生活題材展示少數民族人民的新時代精神面貌。王臨乙先生于1951年創作的浮雕作品《民族大團結》,就是以史詩感的宏大場面展現了各民族人民團結在一起,在新中國的時代春風下載歌載舞、歌頌新生活的主題。類似的作品還有張充仁創作的《朝鮮雙人舞》(1955年),以富有民族特色的傳統朝鮮舞蹈主題,表達朝鮮人民對于新時代的喜悅之情。此外,還有一些作品選題采用獨特的視角切入民族主題,如劉開渠創作的雕塑作品《牦牛》。這件作品沒有選擇以慣常的人物形象出現,而是選擇了牦牛——這一西藏典型特色的動物作為表現對象。藝術家在創作中融入了隱喻性的處理,以大理石雕刻的牦牛寓意西藏雪域的圣潔、原始,同時也隱喻了藏族人民質樸、勤勞、堅韌的民族性格。

這一時期的少數民族主題雕塑從藝術風格上來看,基本上體現了建國以來主流審美所塑造與倡導的美學經驗:一方面泊來吸收了蘇派寫實主義體系作為新中國寫實主義雕塑的基礎,另一方面在寫實主義中探索具有中國民族化特征的美學樣式,這方面主要是對民間藝術的借鑒。少數民族主題創作相對于其他題材而言,更能體現民族色彩與本土文化特色,因此在藝術風格的塑造表現上更加注重對地域文化元素的發掘與表現,以及對民族化視覺風格的營造。王萬景創作的《傣族姑娘》(1962年),以流暢簡約的塑造方式,突出線條感以強化中國傳統雕塑語言特色,整體作品具有鮮明的本土文化特征。曹春生創作的《農奴憤》(1975年),雖然是文革后期的作品,但是從題材還是藝術風格、語言表達上具有這一時期的鮮明特征,寫實的人物處理、夸張的表情與動態,真切的反應了西藏農奴深受壓迫、奮起反抗的主題,也寓意著至暗終將結束、曙光即將到來的憧憬與期盼。
20世紀80年代在中國當代美術史上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當時的文化藝術亟待從桎袓的廢墟中重建標準,人們開始反思如何從紅色經典的歷史語境中走出從而開辟一個新的時代。作為本土文化主題,80年代少數民族題材雕塑創作也面臨著從經典時期奠定的范式系統中實現突破。當時的雕塑創作力求革新,無論從主題觀念到藝術風格、語言技法都在積極尋求本土化藝術體系的建構。于是許多雕塑家把視線放到少數民族主題上來,因為無論是文化基因還是藝術表現,這一題材都極具“中國樣式”。這種地域文化的原生性、獨特性,使少數民族題材作成為一個本土藝術創新的有效實驗方向。
這一時期少數民族主題雕塑創作主要有兩大特征:一是從早期政治敘事轉而向現實主題的復歸,在題材的選擇上開始轉向研究少數民族文化中“本土經驗”的實質。許多雕塑家深入西藏、云貴這些地區生活,體驗少數民族的生活現實、發掘題材,試圖將這種自然原始、原汁原味的地域傳統、鄉土情懷通過個人化的藝術轉譯呈現出來。二是藝術風格的多元化以及個人化風格的形成。80年代的美術創作關注開始由“集體”轉向“個體”,個人創作的藝術風格和語言特色的追求成為當時藝術實踐的目的。田世信作為80年代美術界“貴州現象”的代表人物,深入貴州生活二十多年,對當地少數民族的生存狀態有著深刻的體悟。他所創作的一系列貴州少數民族題材的作品如《歡樂柱》《苗女》《山風》系列、《高坡上》……以場景式的主題呈現還原了少數民族原生態的生存狀態,將少數民族文化中對原始生命的贊頌、對鄉土的依戀以強烈的藝術風格表現,采取古拙、滄桑的塑造技法,融合傳統“寫意”方法,偏重于精神內核的張力。另一位代表性的女雕塑家何鄂,以女性視角關注少數民族的生活主題。她的創作汲取了西方現代雕塑中的抽象理解,與中國裝飾性雕塑、傳統陶俑的藝術風格加以融合,形成了個人獨特的藝術語言。她的作品《和睦》以簡約、洗練、飽滿的形體,截取、塑造了藏族人民溫馨的一個生活場景。

21世紀以來中國當代藝術走過的二十年間,無論從觀念語言的更新、藝術門類的拓展再到技術創新的支撐,都呈現出井噴的發展態勢。少數民族作為中國當代美術中的經典主題,如何在觀念與形式日趨多元的洪流中占據合理一席,以推動傳統文化、民族文化與當代文化的有效轉化與創新,已經成為當代主流美術“民族性”文化體系建構的重要課題。
中國當代藝術中對于“東方性”的建構,主要是依托傳統文化的母題,從民族文化、鄉土文化、地緣文化中逐漸整合出一種地域性的文化差異的系統。少數民族主題作為民族文化的重要構成,在這方面的實踐路徑主要表現為對少數民族傳統歷史的回望,對少數民族地域文化的發掘整合,以及對當下鄉土現實的關注與表現,從而實現多元一體的、從理論到實踐的統一。另一方面,是從當代文化多元視角切入民族主題,將這一主題的半徑延伸至與當代社會諸多問題產生交集,如自然生態保護、傳統文化傳承、鄉村振興等現實熱題,從中發掘出少數民族主題的時代意義與社會價值。
2019年時值建國70年之際,“民族大團結——全國雕塑藝術作品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行。展覽共展出了建國以來至今少數民族題材雕塑作品220余件,作品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時間維度,全景呈現了在新中國社會變革與進步中少數民族主題雕塑的嬗變與發展歷程。其中,許多彰顯當代審美與人文關懷的新作也集體面世。吳為山的作品《大草原》,以寫意的塑造手法表現了蒙古族摔跤手的形象,整體作品風格圓融大氣,彰顯了草原游牧民族特有的豪邁精神。景育民的參展作品《東歸袓土爾扈特的史詩》,以悲壯的浪漫主義寫實手法,表現“東歸”這一歷史主題,同時將傳統的歷史文化引入到當代語境下的討論中。申紅飆的《蒙古人》承襲了個人一貫的創作風格,以粗狂夸張的空間語言注重塑造蒙古族的英雄主義精神內涵。李迅的作品《草原守望者》以大氣磅礴的雕塑手法表現草原最后一位訓鷹人的形象,詼諧的揭示了傳統文化與當代文明之間的碰撞與矛盾問題。余晨星的作品《望鄉》以具有構成感的人物形象塑造,表達了錫伯族人民對于鄉土的依戀,同時也表現了當代少數民族在面臨時代變遷中對于民族傳統無法割舍的情結。
少數民族主題雕塑作為中國當代美術史關于“民族文化”主題的重要表征,從其產生、發展的脈絡中來看始終屬于主流文化語境范疇,具有一定程度的文藝政治學色彩,這與其所處的中國社會環境、時代背景密不可分。縱觀少數民族題材創作的半個多世紀演進脈絡可以發現,“民族性”作為一個核心貫穿始終,也就是說,在中國當代美術發展的諸多命題中“民族文化身份”的確立一直作為一個重要命題延續至當下依舊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少數民族題材雕塑創作從美術史的角度來考量,無論是過去、當代還是未來都具有不可替代的研究與實踐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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