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檢察官歷經波折給嫌犯的孩子找到“家”

輔仁

女檢察官辦案遇難題，吸毒嫌犯的孩子被姥姥拒絕撫養

2018年6月18日上午，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三分院檢察官孫泉正在審閱卷宗時，突然接到門衛打來的電話，說有個老太太領著兩個孩子在傳達室等她。

孫泉來到傳達室門口，看到一個老太太往外張望著，身邊有兩個孩子，一個8歲左右的男孩，還有個5歲左右的女孩，那男孩眼神空洞而迷茫。孫泉一下子想起來了：這男孩叫小凱，是她所經辦的一個叫李雪的女吸毒嫌犯的孩子。看到小凱，孫泉想起了提審李雪時的情景。

那是2018年5月的一天，孫泉到看守所第一次提訊犯罪嫌疑人李雪。李雪是個涉毒數量大，具有毒品再犯、累犯情節的犯罪嫌疑人，等待她的很可能是無期徒刑以上的刑罰。李雪見到孫泉，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們不能逮捕我，我要是坐了牢，8歲的兒子就沒人管了！”孫泉見李雪仍保存著母性的本能，同為母親的她有所觸動。她從人性化辦案出發，問李雪是如何染上毒的？兒子現在何處？李雪流著淚說，她是遭人引誘吸上毒的，戒過幾次毒都沒成功，反而越陷越深，兒子小凱的爸爸因為吸毒過量，死在了家里。此后，她一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兒子跟著她也是饑一頓飽一頓。案發后，她母親把小凱送到了她的男友那里，男友也有吸毒史，她擔心男友毒癮發作會傷害小凱，因此，她想給小凱找一個安全的歸宿。

孫泉了解到，李雪還有母親和弟弟兩個親人，但因為李雪吸毒，他們都不愿和李雪來往，李雪不知道他們愿不愿幫她撫養兒子。孫泉答應李雪幫她做親人的工作，李雪對孫泉感激不盡。

按照李雪提供的地址，孫泉找到了李雪的男友。這是一個臉色蒼白、目光呆滯的干瘦男子，他說自己的生活都難以保障，哪里還有能力管小凱，希望小凱盡快離開這里。

孫泉正要告辭時，一個戴著紅領巾、拎著個塑料袋的男孩走進來。孫泉問道“你就是小凱吧？”那男孩點點頭。小凱很瘦弱，拎的塑料袋里裝的是書和作業，一問才知道他連書包都沒有。孫泉心里一陣酸楚，她撫摸著小凱的頭，問他在哪所小學讀書？幾點放學？小凱低聲做了回答。

孫泉上下班要路過小凱的學校，第二天下午放學，她在校門口等到了小凱，塞給他一個嶄新的書包和一個剛買來的漢堡。小凱接過書包和漢堡，眼睛濕潤了。

趁小凱吃漢堡的時候，孫泉一邊幫他把塑料袋里的書本、作業、文具轉移到新書包里，一邊問道：“孩子，想不想跟著姥姥一起生活？”小凱愣住了，不知怎樣回答。

孫泉想起李雪說過和母親、弟弟關系不好，能猜得到小凱并不受姥姥家歡迎。可孫泉還是決定找小凱的姥姥和舅舅談談，畢竟他們和小凱是血濃于水的親人。

然而，還沒等孫泉跟小凱的姥姥和舅舅接觸時，卻接到了李雪男友的電話，說他實在照顧不了小凱，已經把小凱扔給李雪的母親了，說完便掛了電話。

李雪男友電話里的“扔”字讓孫泉心里很不舒服，小凱被大人像個包袱似的推來推去，這對他幼小的心靈該是多大的傷害啊！不過，想到姥姥和外孫血脈相承，對待小凱應該不會太差，孫泉又有些欣慰。

可讓孫泉沒想到的是，李雪的男友打電話后的第三天，小凱的姥姥就帶著外孫找她來了。

親人難撫養公益機構愛莫能助，孩子何辜她決心管到底

小凱的姥姥見到孫泉的第一句話就是：“孫同志，您想個辦法吧，小凱這孩子，我養不了！”

老太太向孫泉訴苦說，女兒不爭氣吸上了毒，到處騙錢買毒品，家里被她榨干了，她早就傷透了心，就當沒有這個女兒。現在，她和兒子一起生活，兒子收入低不夠養家糊口的，還得靠她的養老金來補貼。說到這里，老太太指了指依偎著她的小女孩，說：“這是我孫女，我的退休金只夠養她！小凱我養不了，能不能讓政府養著？”

聽了姥姥的話，小凱緊咬著嘴唇，面無表情，仿佛對于自己被拋棄的遭遇已經習以為常。小凱的神情讓孫泉有些傷感，她走上前，摸了摸小凱的頭，然后嚴肅地對小凱姥姥說：“小凱的媽媽因涉嫌犯罪被羈押，小凱沒有獨立生活能力，根據我國法律規定，作為他的近親屬，您負有撫養義務。如果有能力履行撫養義務而故意遺棄孩子，情節惡劣的，會構成犯罪！”

孫泉的話，讓老太太暫時打消了把小凱拋棄的念頭。孫泉對她說：“小凱您先暫時養著，我會幫著想辦法！”

老太太嘆著氣走了，小凱用期待而不舍的眼神向孫泉告別。孫泉笑著說：“好孩子，聽姥姥的話，阿姨會想辦法幫助你的！”孫泉看到，小凱走了很遠，還頻頻回頭望向她。

隨后，孫泉來到京郊小凱的姥姥家實地走訪，看到這個家庭確實貧困，一家人擠在老舊狹窄的兩居室內，屋內的陳設都是四五十年前的。小凱的舅舅對孫泉說：“孫檢察官，我們家確實很困難，家庭收入只能勉強維持生活，沒辦法長期照顧小凱。”

實地走訪后，孫泉覺得通過小凱的姥姥和舅舅撫養小凱的路子確實行不通，再說，那種家庭環境也不利于小凱的健康成長。她決心盡快幫小凱找一個靠譜的“家”。

幾天后，孫泉為小凱申請到了小額愛心救助基金，在送善款時，孫泉想到馬上要放暑假了，就自費為小凱買了一身衣服和一套文具、一只足球。

到了小凱姥姥家，除了向小凱的姥姥交代要用好這筆愛心基金外，孫泉還和小凱單獨聊了會兒，查看了他的作業及試卷。看到小凱的學習習慣很好，雖然他性格沉默，但內心對生活還有著積極的期待，孫泉很欣慰。

為了能解決小凱的撫養和就學問題，孫泉想了很多辦法，也聯系了很多公益組織。她發現，因為相關政策，兒童村和家庭收養都走不通。有好心人想收養小凱，但一聽他是“毒販”之子，都止步了；公益組織同意接收小凱，但需要李雪放棄撫養權，孫泉找李雪談，李雪死活不同意，說沒有了小凱，她更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希望國家有關部門能幫幫她和孩子。同為母親，孫泉理解李雪的心情。

一個又一個解決方案被否決，但孫泉并沒有放棄努力，她心里一直記掛著小凱，暑假期間還把他接出來，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逛動物園、吃烤鴨。每次把小凱送到姥姥家樓下，小凱的眼眶總是濕濕的。

在她不懈努力下，“無人管”的孩子有了可靠歸宿

為小凱尋求撫養的路子一條條被堵死，一度讓孫泉一籌莫展。但讓她感動的是，社會上關心小凱的好心人也沒有放棄，大家自發組織了一個微信群，群里有多年從事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的檢察官，有青少年事務所的社工，有經驗豐富的公益律師……大家紛紛出謀劃策，有人建議：能不能把小凱送進SOS兒童村？

很快，北京一家SOS兒童村的負責人成為微信群的一員，負責人了解到小凱的事情后，深為孫泉的愛心和誠心所感動，但是，兒童村只接收孤兒，小凱有母親、姥姥和舅舅，不符合收養的法律條件，因此，這條路子仍走不通。

孫泉的心情隨著事情的進展起起落落，每當她想到小凱那信賴而又期待的眼神，她便督促自己不能懈怠。有段時間，她因出差沒去看望小凱，就打電話給他的舅舅，再讓他接聽，鼓勵他好好學習，說自己正在為他的事情努力，讓他放心。

轉眼到了2019年6月18日，一份民政部、最高人民檢察院等多個部門聯合下發的《關于進一步加強事實無人撫養兒童保障工作的意見》的文件，讓孫泉看到了曙光。文件中明確了“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的定義，像小凱這種父母一方死亡，另一方被羈押6個月以上，被執行限制人身自由強制措施的，屬于事實無人撫養兒童，可以參照孤兒保障標準，由所在轄區民政部門履行主管部門職責，做好安置和受教育等綜合協調工作。

這個新政策讓孫泉有了新的思路，她和助手又行動起來，向北京大興區民政局發函說明情況，到小凱戶籍所在地街道和居民委員會座談，收集小凱事實無人撫養的材料。她還和同事從法律層面分析研判解決小凱撫養人問題和教育問題方案。

2019年7月3日，孫泉再次來到看守所，向李雪說明事情的進展。為了孩子的未來，李雪流著淚，在相關材料上簽了字。為了讓李雪放心，孫泉還放了一段來之前為小凱錄的視頻，李雪看后嚎啕大哭，說自己連累了社會，對不起兒子，并表示愿意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和兒子團聚。

大興區民政部門審核了小凱的相關資料后，提出還需要小凱的爺爺奶奶放棄對小凱的撫養，孩子才能真正屬于事實無人撫養兒童。孫泉費了好大周折，在昌平區一家養老院找到了小凱的爺爺奶奶，兩位老人表示無能力撫養小凱，并寫了放棄撫養聲明。

拿到聲明后，小凱“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的材料已經備齊。按照原則，小凱的撫養應由轄區兒童福利院收養，但兒童福利院內都是特殘兒童，無法解決小凱的上學問題。孫泉考察了北京SOS兒童村后，認可這里的家庭撫養模式，而且能解決孩子受教育問題，很適合小凱，便向大興區民政局建議優先考慮北京SOS兒童村。

經過相關部門的協調，2019年11月中旬，小凱終于有了新家——中國北京SOS兒童村。

孫泉親自送小凱入住兒童村，并送給他書包、棉衣等禮物，小凱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小凱有了屬于自己的床鋪，還有代理媽媽，這讓孫泉感覺很踏實，她親手教小凱打理內務，囑咐他凡事自己動手，要服從管理。

安頓好小凱，孫泉該離開兒童村了，小凱送她出來時，突然扯著她的衣角，提出了一個要求：“阿姨，我能不能叫您一聲‘媽媽？”孫泉聽了，親昵地說：“好呀，我也很喜歡有你這樣一個聰明、懂事的乖兒子！”小凱鼓足勇氣喊了聲“媽媽”，孫泉一邊答應，一邊將小凱攬入懷中。等松開小凱時，她的眼里滿含淚水。

此后，孫泉一直和小凱保持著聯系。新冠疫情期間，孫泉沒法和小凱見面，只能經常和他視頻，了解他在兒童村的表現。現在，孫泉打算請專家為小凱進行心理輔導，徹底驅散他心中的陰霾。

（文中小凱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