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語空間性狀的時間映射制約特征研究

燕 妮

（寧波大學 科學技術學院，浙江 寧波 315300）

一、問題提出

西班牙語中空間性狀可以映射到時間域，但這種映射并非完全自由，存在一定制約，如：

（1）a.altas horas de la noche（深夜）

*b.profundas horas de la noche

（2）a.corto plazo（短期）

*b.peque?o plazo

（1a）和（2a）中空間性狀“altas（高）”和“corto（短）”可自由映射到時間域，而（1b）和（2b）中“profundas（深）”和“peque?o（小）”不能自由映射到時間域，受到制約。西班牙語的上述映射具體如何？存在哪些限制？目前尚缺乏深度研究成果。

空間的時間映射系當前語言研究的熱點和難點。以英語和漢語為主導的研究成果大抵如下：第一、空間可向時間跨域映射，但存在語言表征差異[1-3]。第二、空間范疇時間化表征的認知操作可通過隱喻的方式實現[4-11]。第三、在空間范疇時間化的語言研究對象方面，既有單語也有英漢雙語對比研究：通過對漢語空間維度形容詞“長、深、大”的語義研究，來考察漢民族如何通過空間概念來構造時間概念[12]；以英漢語料庫為語料來源，對空間維度詞“前/后”進行英漢對比研究，發現二者的共性與個性規律[13]。西班牙語中僅有少數學者旁涉過西班牙語的空間之時間映射，大抵可歸為三類：或從歷時語言學角度研究西班牙語中空間和時間在歷史演變中的制約關系[14]；或探索西班牙語時間表達的空間隱喻基礎；或尋求時空關系在西語教學中運用[15]。因此，本文擬基于隱喻理論，以西班牙語中典型空間性狀詞為研究對象，探索其時間映射制約特征及其認知動因，以期推進時空關聯隱喻研究。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問題

為實現本文研究目標，我們具體探究兩個問題：第一，西班牙語空間性狀向時間域映射具有何種制約特征？第二，上述映射制約特征源自何種認知動因？

（二）語料選取

本文語料來源于西班牙皇家語言科學院（RAE）的2020 年版西班牙語在線詞典[16]，該詞典具有權威性和時效性，同時采用大型雙語詞典《新時代西漢大詞典》[17]的釋義和語例作為補充，其主要原因是：一方面，權威詞典收錄的詞語普遍性高，最能夠反應語言特質，另一方面，便于封閉式檢索。語料選取主要程序如下：

首先，通過電子檢索和人工甄別，最終確定七組典型形容詞為研究對象：“grande（大）/peque?o（小）”“largo（長）/corto（短）”“lejano（遠）/cercano（近）”“alto（高）/bajo（低）”“ancho（寬）/estrecho（窄）”“profundo（深）/somero（淺）”“gordo（粗、厚、大）/delgado（細、薄）”。

其次，以上述七組形容詞為“關鍵詞”，窮盡式搜索電子詞典，提取“largo tiempo（長時間）”等時間表達式。進而經人工甄別，剔除“corta distancia（短距離）”等非時間表達式；然后，針對所篩選出的釋義和典型語例，咨詢西語母語者，確認其使用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剔除不合格語料。

最終，共獲得合格時間釋義13 個，其中一維時間表達（長短/遠近/高低/深淺/寬窄/厚?。?1 個，二維時間表達（粗細）0 個，三維時間表達（大?。? 個，跨維度時間表達0 個；橫軸時間表達（長短/遠近/寬窄）6 個，縱軸時間表達（高低/深淺）5 個，跨軸時間表達0 個；無方向時間表達（長短/遠近/寬窄/厚?。? 個，有方向時間表達（高低/深淺）5 個（表1）。

表1 典型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語料數據

三、時間映射制約量性分析

西班牙語的空間性狀形容詞的時間映射存在維度、軸向和方向規律，具體如下：

第一，映射維度規律，三個維度空間性狀的時間映射中一維發生時間映射比例為84.6%，其比例最高的一組是alto、bajo（高、低），占38.5%；二維空間性狀詞未見時間映射發生；三維空間性狀詞只有 grande、peque?o（大、小）發生時間映射，比例為15.4%；整體上，單維發生時間映射的比例為100%，跨維度空間性狀詞沒有時間映射發生。第二，映射軸向規律，其中橫軸所占時間映射比例為54.5%，發生時間映射比例最高的一組是largo、corto（長、短），為36.4%；縱軸所占時間映射比例為45.5%，只有alto、bajo（高、低）發生了時間映射；第三，映射方向規律，有方向的空間維度詞發生時間映射的比例為45.5%，全部來源于alto、bajo（高、低）；無方向發生時間映射的比例為54.5%，其比例最高的一組為 largo、corto（長、短），為36.4%（表2-4）。

表2 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維度差異

總之，西班牙語空間性狀的時間映射存在三條優先等級規律：一維>三維>二維，單維>跨維；橫軸>縱軸，單軸>跨軸；無方向>有方向①。綜合各個類別的映射優先項發現，alto、bajo（高、低），largo、corto（長、短），grande、peque?o（大、小）三組表現較為突出。

表3 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軸向差異

表4 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方向差異

四、時間映射制約質性分析

（一）共性制約質性分析

本節結合典型語例來探討在維度、軸向和方向性上的共性制約。

在維度方面，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的共性限制條件為：一維>三維>二維，單維>跨維。在三個維度中，一維的空間維度詞和時間的基本特征吻合度最高，具備產生向時間域映射的最優機制和條件，表“長短”“遠近”“高低”的三組空間維度詞均能發生向時間域的映射，以例（3）中“遠近”為例，西班牙語中表示線性時間概念向未來和過去兩個方向延伸時，將空間維度“遠近”映射到時間概念中，這符合束定芳提出的隱喻發生的第一種情況[18]，是以源域與目標域之間原有相似性為隱喻基礎。在時間軸上，過去和將來兩個時間概念與空間的遠近具有高度相似性，都是以某一個參照點為標準來衡量一段線性延展量的大?。▓D1）；而三維表“大小”的空間維度詞存在向時間域的映射，但不存在修飾“年代”和“未來”的*épocas grandes 和*el futuro peque?o，在維度上與時間概念的一維相比，升了兩個維度，差別較大，而且不具備“遠近”概念的以某一參照點為標準來衡量相對量度，相似性程度低，因此無法發生時間映射。西班牙語的二維空間維度詞比較特殊，delgado 有二維“細”和一維“薄”之意，gordo 更是跨越三個維度，兼具二維“粗”、一維“厚”和三維“大”的義項，但沒有發生向時間域的映射，不存在*épocas gordas 和*el futuro delgado的說法。究其原因，除了與上述三維“大小”不能發生映射的原因重合外，還在于西班牙語表達注重清晰明確，二維的表“厚薄”的維度詞本身具有多維度含義，在發生映射時會很難與認知主題直接建立起隱喻的聯系，而且要去分辨究竟是哪個義項產生的映射，會帶來混亂和困擾，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所有映射都發生在單維空間，而不在跨維空間。

圖1 時間軸

（3）épocas lejanas（遙遠的年代）

*épocas grandes

*épocas gordas

el futuro cercano（不遠的將來）

*el futuro peque?o

*el futuro delgado

在軸向方面，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的共性限制條件為：橫軸>縱軸，單軸>跨軸。在單軸中，1）表示橫軸的空間形容詞的時間映射呈逐次遞減趨勢：長度具有空間和時間雙重意義，既能表示空間上兩端之間的距離，又能表示某段時間的起訖點之間的距離，在空間和時間上都屬于一維水平軸上的延展量，這種相似特性決定了 largo、corto（長、短）這一對指示橫軸的空間形容詞向時間域映射上比較活躍；其次是橫軸上以某個點為參照表示相對距離的 lejano、cercano（遠、近）；橫軸上的表寬度的形容詞未能發生時間上的映射，其時間映射順序如下：largo、corto（長、短）>lejano、cercano（遠、近）>ancho、estrecho（寬、窄），如（4）所示。2）指示縱軸的空間性狀時間映射具有不均衡性，其時間映射全部發生在alto、bajo（高、低）一組，共有5 個時間映射義項，該組空間形容詞是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的高頻詞組；而另兩組profundo、somero（深、淺）和gordo、delgado（厚、?。﹦t沒有產生時間映射，如（5）和（6）所示。在跨軸中，gordo、delgado（粗厚、細薄）既表示跨越橫縱軸的“粗、細”，也兼具縱軸的“厚、薄”之意，與上文的跨維度未能發生時間映射相同，跨軸同樣沒有產生向時間域的映射，由此可見，西班牙語空間形容詞的一詞多義并沒有產生向時間域多重映射的優勢，反而因為多項語義的模糊性阻礙了建立清晰單項時間映射。

（4）a.largo tiempo（長時間）

*b.lejano tiempo

*c.ancho tiempo

（5）a.a altas horas de la noche（在深夜）

*b.a profundas horas de la noche

*c.a gordas horas de la noche

（6）a.El Bajo Imperio（帝國后期）

*b.El Somero Imperio

*c.El Delgado Imperio

在方向性上，從前文的數據統計可以看出，總體來看，無方向空間性狀時間映射多于有方向的時間義項：四組無方向的空間形容詞中largo、corto（長、短）和lejano、cercano（遠、近）兩組能夠發生映射，兩組有方向的空間形容詞中只有alto、bajo（高、低）一組發生時間映射。但統計數據中值得注意的是alto、bajo（高、低）發生時間映射的比例為45.5%，為有方向時間映射的全部來源，在方向性的所有時間義項中占比接近一半；而另一組有方向的空間形容詞profundo、somero（深、淺）并未產生時間映射。結合軸向性綜合分析可以看出，alto、bajo（高、低）作為縱軸上以地面為水平面向上垂直延伸的方向具有產生時間映射的機制，而 profundo、somero（深、淺）同為縱軸軸向，方向與此相反，表示縱軸上以地面為水平面從上到下或從外到里的距離，但未能產生時間映射，如（7）所示。

（7）a.La fiesta primaveral de este a?o cae alta.（今年春節比往年晚。）

*b.La fiesta primaveral de este a?o cae profunda.

（二）個性制約質性分析

本節結合語例聚焦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個性制約：在語言層面，句法功能和語義選擇制約著其語言具體映射實現。

例（8）顯示，西班牙語中形容詞peque?o（?。┖蚦orto（短）作名詞補語都可以映射到時間域，表示“年紀小”，但在修飾對象上存在差別：peque?o（?。┳鳛樾再|形容詞來限止它所修飾的名詞的范圍，直接放在所修飾的ni?o（孩子）后面，將年齡上的“大孩子”排除在外；而corto（短）在表示“小孩子”時，直接修飾對象是edad（年齡），并與其組成形容詞性短語de corta edad（年紀小的）用來修飾名詞ni?o（孩子），不存在*ni?o corto這樣用corto（短）作名詞補語直接修飾ni?o（孩子）的表達。此外，peque?o（?。┛梢栽诰渥拥南祫釉~之后作表語，表示年紀??；同樣可以表示年齡小的形容詞corto（短）卻不存在該用法，不能用作表語來表示年齡小。究其充當語法成分上存在差異的原因，peque?o（?。┰诰S度上屬于三維空間形容詞，人體的身形也同樣是立體三維，二者在維度上具有相似性，因此可以直接用作名詞補語或表語來使用，以外在身形的小來喻指年齡??；而corto（短）在維度上是具有延展性的一維空間詞，與三維人體在維度上跨越較大，缺乏建立直接映射的維度基礎，因此在用法上不能直接修飾人表年齡大小，而是構成形容詞短語de corta edad（年紀小的），其中edad（年齡）可以看作具有一維延展性的橫軸，與長度形容詞具備相似的維度和軸向屬性，因此corto（短）可以作名詞補語來修飾edad（年齡），但不能直接作人的名詞補語或表語。

（8）a.ni?o peque?o（年幼的孩子）

b.un ni?o de corta edad（年幼的孩子）

*c.ni?o corto

d.Su nieto es peque?o.（他的孫子很年幼。）

*d.Su nieto es corto.

如例（9）所示，盡管cercano（近）和bajo（低）在句子中所作成分都為名詞補語，但在向時間域映射過程中不同的空間形容詞存在語義選擇限制。在表示“不遠的將來”時，西班牙語中使用與時間軸特性相似度高的cercano（近），描述時間上橫軸一維線性延展，而不采納軸向相反的一維線性延展bajo（低），由此可見，在描述未來遠近中，西班牙語的空間形容詞的語義篩選傾向于使用“遠近”來表達；例（9c-d）中描述帝國時期前后的時間段中，在西班牙語中已經成為固定搭配的專有名詞組，采用的是縱軸一維延展的形容詞bajo（低），將歷史上帝國時間的后期和前期看作縱向由下向上延伸的時間線，而不接受用形容詞“遠近”來描述。由此可見，同樣表述一維方向單向運動的時間概念，西班牙語的空間性狀時間映射存在語義上的篩選機制傾向和限制。

（9）a.el futuro cercano（不遠的將來）

*b.el futuro bajo

c.El Bajo Imperio（帝國后期）

*d.El Cercano Imperio

五、映射制約認知動因探索

隱喻理論主張，空間較時間概念相比，易于被感知、具有更高的顯著度，二者在維度、軸向和方向性方面具有相似性，這種密切關系會映射到人類的認知當中，繼而在語言中有會出現借用空間形容詞表時間概念的語言現象。隱喻的相似性是建立空間源域向時間目標域映射的認知構建的理論基礎，隱喻中的相似性，就是指源域與目標域兩者之間具有某種類似或相仿佛的特征或特性[19]。相似性原則在概念和語言的形成中是最為重要的原則，因而相同或相似的事物往往被給予相似的名稱，類似的事物可用來互為隱喻[20]。在空間隱喻的形成中，空間隱喻是一種意向圖式隱喻，它將作為原始域的空間概念投射到抽象的目標域上，這一過程中，空間意向及其內在的邏輯都被保留下來[21]。

為達成動因分析深度，以下選取西班牙語空間性狀向時間映射最為典型的 largo（長）、corto（短）和alto（高）、bajo（低）兩組為例進行分析。

橫軸上一維線性延展空間形容詞 largo（長）、corto（短）能夠與時間域產生多項映射，因為概念層面時間是一維線性的，一維空間更為合適表征時間[22]。表示時間長短的實例如“largo tiempo（長時間）、corto plazo（短期）”，空間向時間映射中隱喻的發生機制為二者相似性建立聯系：空間域中的長短指空間中兩點間距離的大小，所描述事物的形狀必須具有一維突出的特點，軸向為橫軸方向延伸；詞源上看，人們不是憑空創造新詞來表達時間概念，無形的時間要用具體的空間或視覺行為來體現[23]。在速度恒定的情況下，空間上的距離越長/短，需要的時間越長/短，反之，時間越長/短，物體在空間中運動的距離越長/短，這體現了“長短”概念在時空兩個域間的相似性和轉換的可能性；時間沿著一維方向單向運動，是從過去經過現在向未來流動的動態過程，具有橫軸一維線性突出的特點。隱喻的建立依賴兩個域間的相似性，但并非完全等同，而是尋求源域與目標域間差異中的相似?？臻g和時間在表示“長短”時的差異在于空間概念為可視性中有形物體有限兩個端點間的距離，而時間上的“長短”為非可視性中無形概念的放射性延長，二者在表示對象上存在差異中的相似性，因此較為容易產生空間向時間的映射。

西班牙語中alto（高）、bajo（低）是具有時間映射義項最多、在時空映射中最為活躍的一組空間形容詞，物體的上下維度空間關系最容易區分，且最早為兒童所掌握，這與人體在上下維度的不對稱有關，還與地心引力的作用有關[24]。對比西班牙語中這組空間形容詞的時間義項，有四個義項呈對稱分布，在含義上互為時間上的“早晚”對應意義，只有alto（高）的一個義項較為特殊，表示“（時間）晚的，接近結束”，在bajo（低）中沒有與其對應的反義義項，典型示例如用“altas horas de la noche”來表達“深夜”，該隱喻的相似性在于：空間域中的alto（高）指的是從下向上距離大，離地面遠，軸向為縱軸方向向上一維延伸；而時間域中的“深夜”也具有一維延展的線性特點，在時間發展的先后順序時間軸上，屬于時間量延展的末端，有“距離開始的時間久”的含義，二者存在相似性。除此之外，在視覺上來看，人類仰望夜空形成的直觀感覺，越高的夜空顏色越深；而在時間域中，晝夜交替中時間越晚夜幕的顏色也越深，二者相似的視覺沖擊力具備將顏色深與時間深聯動起來的條件，產生從空間向時間的映射。但在西班牙語中不存在縱軸一維向下延伸的空間維度詞profundo（深）、somero（淺）向時間域的映射，表示“深夜”含義時不存在*profundas horas de la noche，profundo（深）與alto（高）只在上下方向上存在差異，為何二者在向時間域映射效果上差距懸殊？除了隱喻的相似性，也和不同民族思維方式有關。從地理文化角度來看，西班牙位于歐洲大陸南端，日照充沛，陽光在人們生活和思維中占據重要地位；而太陽易于照射地面上方，不易照到地面以下，因此“高低”比“深淺”具有易視性，所以該民族思維中傾向于將“高低”更多的遷移到時間域中使用，而不是非易視性的“深淺”。

綜上所述，西班牙語空間性狀時間映射產生的主要原因在于隱喻的相似性和民族思維特性。在維度、軸向和方向等方面與時間的基本特性相似度較大時易于發生映射，在性狀相似性條件接近但映射效果不同的情況下，民族思維方式的傾向性也會決定向時間域的映射效果。

六、結語

西班牙語空間性狀的時間映射存在三條共性制約規律：“一維>三維>二維，單維>跨維”維度規律、橫軸>縱軸，單軸>跨軸”軸向規律和“無方向>有方向”方向規律。個性制約表現為：句法功能制約和語義選擇制約。上述映射制約主要源自時空相似性和民族思維特性互洽。

注釋：

①>表示前者比后者優先映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