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文 李言實
摘 要:《在隔壁的房間》是美國最受關注的戲劇劇作家之一——薩拉·魯爾的一部作品,該作品深刻且細致入微地刻畫了父權制下備受監視與控制的人物形象。本文主要運用福柯的權力及身體理論,通過對《在隔壁的房間》中深受壓迫的各色人物進行分析,深刻探究父權制下微觀權力通過怎樣的途徑實現對社會中所有人進行肉體的規訓和靈魂的懲罰,如何將權力悄然無息地浸入肉體,從而塑造靈魂,最終達到鉗制塑造人的目的。
關鍵詞:《隔壁的房間》;薩拉·魯爾;福柯;權力理論;身體理論
薩拉·魯爾是當代西方戲劇界最受關注的劇作家之一,曾數次獲得多種戲劇創作獎項,兩度獲得普利策獎最佳劇作提名。《在隔壁的房間》主要講述了吉文斯夫婦和戴德利夫婦生活及就醫的故事。吉文斯醫生在診療室中使用震動器為歇斯底里患者進行治療,而身處客廳的吉文斯夫人卻沒有人身自由,加之母乳不充足,被其丈夫吉文斯醫生無情剝奪親自喂養嬰兒的權利,無法享受做母親的樂趣,只能眼睜睜地將自己的親生骨肉轉交給新雇用的乳母伊麗莎白喂養,對此感到心煩意亂,心力交瘁。戴德利夫婦一直未有孩子,因而戴德利夫人在其先生的陪同下,前往吉文斯醫生開設的診療室治療。吉文斯醫生面診后得出戴德利夫人一直未能生育的真正原因是夫妻二人關系的不融洽。適逢吉文斯夫婦的孩子剛出生不久,為避免刺激戴德利夫人,吉文斯醫生再三叮囑其夫人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客廳與診療室雖僅僅一墻之隔,但其中的世界卻千差萬別,表面上似乎只是房間用途不同而已,但實則卻象征著男女權力的對立,診療室中所配備的震動器,更是暗示男性擁有遠超女性的權力。吉文斯醫生長期使用這臺機器為歇斯底里患者進行診斷治療,而吉文斯夫人竟然從未踏足過診療室,可見女性地位遠低于男性。該作品中的夫妻之間、醫患之間、雇傭之間的關系,表面上看似是因一些具體細小的事情意見出現分歧而發生爭執,但實則是雙方對權力的斗爭,是微觀權力通過規訓肉體,從而鉗制思想的過程。本文在福柯的權力及身體理論的指導下,對作品《在隔壁的房間》進行分析,探究了父權制下微觀權力通過制度化、科學技術化、空間化作用于肉體,對靈魂進行懲罰,從而實現對社會中所有人的監視和壓制。
一、肉體的規訓
對肉體的規訓不再是殘忍至極的酷刑懲罰,而是轉化為肉體感受不到的細致入微的監視與干預。福柯認為,微觀權力所作用的監視對象“不再是行為能指的因素”,而是“機制、運動效能、運動的內在組織”[1]P155。按照福柯的觀點,權力不再直接通過嚴苛的法令來執行,而是轉化為使社會得以運轉的各種規章制度,而這些規章制度實則是各種權力斗爭所擠壓的結果,并非是原始存在的,而是在權力斗爭中勝利的一方的“獎品”,是隨著權力爭奪的結果應運而生的一種形式。權力注入肉體,使肉體聽令于、依附于、服務于權力,肉體淪為了權力的傀儡,成為了實施權力的載體。這種對于肉體的馴服并非是如狂風暴雨般猛烈地侵襲肉體,而是如同潤物細無聲一樣點滴滲透于肉體。對于肉體的控制打碎了之前粗糙明顯的方式,將這種控制重新進行排列組合,重構成為新型不易察覺的干預方式存在。
1.制度型肉體規訓
權力對于肉體的規訓是通過社會制度來實現的。在空間上,吉文斯醫生可以進入象征男性權力的空間進行醫療診斷,而吉文斯夫人則被明令禁止踏入診療室,被迫輾轉于外部的客廳以及花園進行活動。吉文斯夫人曾數次期望其丈夫對其進行診斷,卻毫無例外數次均被無厘頭的理由所敷衍搪塞,美其名曰吉文斯夫人身體康健,醫療制度規定只有患者才有權接受治療。針對吉文斯夫人的需求,其丈夫并未加以考量思索,而是鐵口直斷聲稱這種要求不合理,直截了當回絕了醫療請求。由此推斷,長期浸泡于父權制下,吉文斯醫生的肉體早已在大腦對此做出反應之前,做出了機械反應,即男性在潛意識中認為,女性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是不合理的。因此,在潛意識的支配下,男性肉體自動反應的外在表現則為對這一要求的拒絕,可見微觀權力對于男性肉體的規訓作用之強大。吉文斯醫生早已是被父權制所馴服的肉體,權力賦予這種肉體知識,馴服的男性肉體加持知識的力量,如虎添翼一般為權力體系服務。這種男性肉體演化為微觀權力滲透的媒介,加速微觀權力對于女性肉體的規訓,阻止女性步入科學的大門,迫使女性逐步喪失工作能力,從而加劇女性與男性在認知方面的差距,使女性持續處于被男性支配的地位。在這種對肉體的馴服過程中,女性始終處于被監視、被干預、被支配的情境之中,從而塑造出女性依附于男性的角色,進而架構并加強以男性為權力中心的主導、統領體系。微觀權力通過規章制度的形式,對吉文斯夫人的出入進行了約束,對其肉體進行了規訓,權力在禁錮吉文斯夫人出入診療室的過程中得以彰顯。吉文斯醫生可以參加學術研討會,針對新鮮事物發表自己的見解看法,不斷地擴充自己的實力,而吉文斯夫人卻只能整日無所事事,甚至連親自喂養嬰兒的基本權利也被無情剝奪。吉文斯醫生的話語暗示了母乳不足便不能親自喂養這一“社會制度”,使得其夫人只能將嬰兒交給乳母喂養。在這一過程中,微觀權力暗藏于吉文斯醫生所說的話語之中,而“任何話語都是權力關系運作的產物”[2]P109。由此可見,女性在權力斗爭中處于劣勢,男性可以從事各種活動,而女性則只能負責生育,其他的社會活動權利均被剝奪。可見父權制下,微觀權力以話語的形式通過所謂的社會制度對女性進行壓迫,女性的肉體被規訓,淪為生育的機器,無權參與從事其他社會性活動。
戴德利夫婦的肉體被潛在的社會制度所規訓。肉體被“直接卷入政治領域”,這樣“權力關系”便可以借助社會制度來強迫肉體“完成某些任務和某些儀式”[3]P173。戴德利夫人由于未能生育,憂心過度,患上了歇斯底里。然而,這一切都與其丈夫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戴德利夫人與其丈夫構成一層權力關系,戴德利夫婦之間的相處模式始終是戴德利先生處于支配地位,其夫人被迫處于從屬地位。戴德利先生限制其夫人的自由,要求其夫人達到心目中的標準,對其夫人的行為有各式各樣的規定,這些規定直接作用于戴德利夫人的肉體上。戴德利夫人的行為舉止被其丈夫進行了詳細而嚴格的劃分,哪些是符合標準的,哪些是與標準相違背的。這是戴德利先生對其夫人肉體上的一系列監視與掌控,更是社會制度對女性肉體的規訓。戴德利先生在向吉文斯醫生支付其夫人的醫療費用時,特意壓低聲音向吉文斯醫生詢問費用數額,這一行為體現了社會要求男性不能在女性面前展示不足,必須保持高高在上的形象,反映了社會制度對男性肉體的規訓。
乳母必須身體康健、道德品質優良的社會制度規訓了伊麗莎白的肉體。由于找到一位合適的乳母并不容易,因而戴德利先生推薦他的管家伊麗莎白——一個虔誠的、經常去教堂的已婚婦女。微觀權力對伊麗莎白肉體的規訓體現在最初擔任乳母時,吉文斯醫生就對其進行了細致而全面的身體檢查。而且社會普遍認為,乳母的道德品質可以通過乳液傳播給嬰兒,因此社會制度要求乳母必須具備良好的道德品質,對于乳母的言行舉止進行了規訓。不久后,吉文斯夫人嫉妒伊麗莎白可以喂養嬰兒。吉文斯夫人的這一種心態對于伊麗莎白而言,也是一種肉體上的規訓,善解人意的伊麗莎白決定在給嬰兒哺乳時,特意避開吉文斯夫人,盡量避免共處一室的尷尬局面。
2.技術型肉體規訓
對于患者肉體的規訓是以科學技術為途徑執行的。吉文斯醫生與戴德利夫人之間構成了一種權力關系,吉文斯醫生通過操控機器對歇斯底里患者戴德利夫人進行治療,而治療工具則是象征男性權力的震動器,這種醫療工具是通過接入電流進行運作的。在治療過程中,女性肉體受到了嚴密的監視,處于權力的控制之下,任何的狀況都被察覺并隨之記錄下來。因此,女性肉體被當作監視對象,男性開始對女性的肉體進行直接的干預。在這個過程中,權力和知識之間的緊密聯系在吉文斯醫生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吉文斯醫生運用醫學知識傳達權力的意志,吉文斯醫生即為權力的中轉站,權力通過醫生這個職業成功地對女性肉體進行監視,從而達到征服肉體的目的。因此,表面上看似是運用震動器疏通淤積在子宮內的氣血,實則是科學技術對女性肉體的規訓。正是由于科學技術的發展,使得電流得以運用,從而使震動器作為醫療器械成為微觀權力的運行工具,直接作用于女性肉體,對女性肉體進行規訓。科學技術的發展,使性得以醫療化,人們可以更加關注性。“權力是作為一種召喚的機制發揮作用的”,將不為人所知的秘密引誘出來,權力的出現引發快感的一并迸發[4]P40。通過將性列入醫學研究對象,使得權力得以更深層次地侵入肉體。“權力在運行中獲得雙重快感”[5]P97。吉文斯醫生利用他作為醫生的身份,運用手中的權力,獲得對戴德利夫人肉體感受的詢問權。在這個過程中,吉文斯醫生獲得了詢問患者隱私的快感,戴德利夫人也獲得了傾訴的快感。但是在獲得這份快感的同時,吉文斯醫生并未向戴德利夫婦闡明戴德利夫人的真正病因,而是在運用手中的權力規避性。
二、靈魂的懲罰
福柯認為,“靈魂是肉體的監獄”[1]P32。然而,按照福柯的觀點,靈魂已然不再是與肉體以二元對立的方式出現的一種精神存在,而是一種“政治肉體”,是“一組物質因素和技術”,它相當于“武器、中繼器、傳達路徑”。權力通過將知識賦予男性肉體,實現權力與男性肉體的結合,從而將男性肉體轉變為干預女性肉體的力量。[1]P30。
吉文斯夫人實則隱喻初入社會的女性是權力塑造的對象。由于父權制下,女性備受壓迫,沒有渠道獲得科學的分娩知識,沒有提前準備好分娩的應對措施,因此,吉文斯夫人表示分娩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充分體現了恐懼來源于無知,女性在父權制下備受困擾。福柯認為,“全景敞式建筑”會使得被囚禁者有意識地“形成一種持續可見的狀態,從而確保權力自動地發揮作用”[1]P226。權力不滿足于只通過直接作用于肉體這樣的外在方式來規訓女性,而是著眼于通過更為深刻、更有效、更具影響力的方式對女性進行靈魂深處的“洗禮”。長期處于父權制壓迫之下,女性被迫聽從于男性,女性在意識形態方面逐步開始接受男權思想,從而開始自動自覺地成為束縛自我、約束自身、服從于男性權威的“罪魁禍首”。這樣,男權思想不費吹灰之力便滲透進女性思想體系,使得男權思維得以透徹灌輸與執行。在此過程中,女性擔任了雙重身份,既是男權思維的接受者,同時也是深入貫徹男權思維的監督者。通過這種方式,女性的信念被徹底影響,女性從靈魂深處內心信念開始土崩瓦解,蕩然無存。如此進行,被監視者開始自動地演變為自身的監視者,蛻變為社會主流思想所要求的合格者,逐步成為男權社會中合格的社會人。如此一來,監視者便以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實現了對被監視者的高效管理。在《在隔壁的房間》中,吉文斯夫人被其丈夫剝奪了親自喂養嬰兒的樂趣,她對嬰兒承諾會找到一位合適的乳母。在這個事件中,吉文斯夫人已然接受了吉文斯醫生的一套言論——母乳不夠的母親是不能夠喂養嬰兒的。雖然在后面的劇情中,她曾向吉文斯醫生提出親自喂養嬰兒的要求,但是卻并未對“母乳不夠不能喂養”這一言論提出反駁,反而是在聽到吉文斯醫生提到這一言論時立即啞口無言。這一觀點在后面的劇情中得以佐證,吉文斯夫人在得知戴德利先生的管家是乳母的合適人選時,欣喜萬分,迫切希望這位管家成為嬰兒未來的乳母。隨著劇情的推進,吉文斯夫人開始嫉妒乳母伊麗莎白,怨恨其搶走了嬰兒對她的愛,然而卻并未有絲毫地質疑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社會制度,可見權力對靈魂的規訓作用之大、影響之深刻。吉文斯夫人從未接受過丈夫對其的治療,但是卻信誓旦旦地對接受治療的戴德利夫人表示其丈夫醫術不錯。可見父權制下,男性通過對女性肉體的禁錮,致使女性沒有途徑接收除被禁錮空間之外其他的聲音,女性被灌輸單一的思想,從而為服從于權力體系打基礎。
戴德利夫人實則隱喻浸潤在父權制下的女性反抗者,是權力重塑的對象。精巧別致的社會懲罰已經開始從直接強加于肉體的專制統治逐漸轉化為暗藏的、隱蔽的、不為人所察覺的懲罰,這種懲罰悄無聲息地作用于靈魂上。戴德利夫人患有歇斯底里,但并未在肉體上有實質性痛苦,這種痛苦是直接作用于非肉體上、靈魂上,即作用于政治肉體上。將精神疾病歸類于科學的研究對象,通過研究相關患者,不僅可以全方位監視控制歇斯底里患者的行為舉止,而且還可以牽制影響乃至塑造其未來的、可能產生的思想意識,從而使權力對于歇斯底里患者的控制成為一種“有法可依”的、合理的醫療手段。因此,對歇斯底里患者實施懲罰的群體不再是暴力專制統治下手持刀劍的兇狠劊子手,而是一群群道貌岸然的、打著偽善科學民主旗幟的各領域“專家”對這些在思想意識層面存在“高危風險”的患者進行認知層面的懲罰。權力通過各類“專家”的滲透對患者進行思想鉗制,通過偽裝改造的語言形式隱晦傳達出權力所要求的“模范榜樣”,從而對肉體進行高效的利用,培養出符合政治要求的合法公民,在父權制的流水線上生產出一批批為父權制所用的肉體。福柯認為,歇斯底里這種“病的性質是衰弱、遲鈍、陰濕的”,病的起因是大腦神經衰弱[6]P130。由于戴德利夫人原本并非體弱多病,因此,其所患歇斯底里的病因與其說是子宮內出現問題,倒不如說是社會因素所致。隔壁的房間表面上是一間診療室,然而實質上卻是一個維護社會治安的場所,醫生對患者的治療過程即為權力對反抗者從精神層面進行懲罰的過程,旨在從根本上消除反抗者對父權制的統治所造成的威脅,從而維護父權制的統治。權力舍棄了之前低效且效果微乎其微的公開處刑懲罰制度,改為逐步想方設法通過精神層面的壓迫馴服肉體,改造肉體,使得肉體為統治階級所用。戴德利夫人的靈魂已被權力所控制,自然肉體則屈從于權力所提供的任何安排。
吉文斯醫生實則為社會階級秩序的維護者,是權力的中轉站。吉文斯醫生是一名知識分子,本身就屬于權力系統的一分子,通過他所掌握的醫學知識以及符合父權制的道德倫理觀念對所謂的“患者”施加影響。吉文斯夫人是直接被吉文斯醫生所“感染”的女性肉體,深受權力對其的影響。在微觀權力的浸染之下,肉體已經被打上了政治領域的烙印,已然是馴服了的肉體,肉體開始接受權力給予的符合權力體系的認知,吉文斯醫生的行為舉止,他對于事件的處理方式,體現出父權制對肉體的約束。根據福柯的觀點,長期浸潤在權力的監控下會使得被監視者將“這種壓制自動地施加于自己身上”,從而擔任既是監視者也是被監視者的雙重身份,最終“成為征服自己的本原”[1]P227。在《在隔壁的房間》中吉文斯醫生與其夫人聊天時,一旦話題涉及到他的工作,便對吉文斯夫人開始遮遮掩掩,不再坦白相對,態度顯得尤為不耐煩,一旦無法應對其夫人的“逼問”,便選擇逃避,甚至威脅吉文斯夫人要關閉診所,危言聳聽地質問其夫人難道要其名聲掃地。即使吉文斯夫人在與吉文斯醫生交談時只有兩個人在場,但是吉文斯醫生內心已經長了一雙權力的眼睛,父權制下使他時刻處于“監視”之下,因此,并未向吉文斯夫人交代他的具體工作內容。由此可見,權力通過馴服的男性肉體,使其作用于女性肉體,從而形成一張大網密密匝匝將所有人聯系在一起。
三、權力的空間化
福柯認為,“全景敞式建筑是一種分解觀看/被觀看二元統一體的機制”,若是處于“環形邊緣”,則是“徹底被觀看,但不能觀看”,若處于“中心瞭望塔,人能觀看一切,但不會被觀看到”[1]P226。按照福柯的觀點,權力處于人所觀察不到的地方作用于人,并且權力“體現在對于肉體、表面、光線、目光的某種統一分配上”[1]P266~227。
吉文斯夫人所處的客廳實則是禁錮其人身自由的監獄。從理論上而言,牢獄設計有三個原則——“封閉、剝奪光線和隱藏”[1]P225。在《在隔壁的房間》中,患者在進入吉文斯醫生的診療室之前,必定要先經過客廳,由此可見,客廳并非是隱藏的,但是吉文斯夫人卻不被允許邁入診療室,可見對吉文斯夫人而言,客廳對其起著封閉的作用,這種封閉是指被隔絕于知識體系之外的。維多利亞時期,電的發明使光進入尋常百姓家,而光在環形監獄的監視原理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是整個環形監獄進行監視、掌控的核心所在。由此推出,電力的發明為微觀權力全方位監視女性提供了方便。在《在隔壁的房間》中,戴德利夫婦初到吉文斯醫生的醫療室就診時,吉文斯醫生的助理安妮在接待夫婦二人時,由于戴德利夫人對光敏感,隨即將燈關掉,由此可見,平常客廳中的燈是一直處于打開狀態的。由于客廳同“環形監獄”一樣,只保留了封閉的特點,因此,客廳這個生活空間即是囚禁女性的監獄。
空間對于權力的研究有著重要的作用。“福柯的現代規訓權力理論認為空間是一種重要的權力規訓的技術方式”[7]P138。福柯認為,“舊式監禁和封閉的簡單設計”已經逐步被各種精巧的設計所替代,“醫院建筑就逐漸被安排成醫療活動的工具”。這種設計有利于對患者病情的及時觀察,從而調整治療方案[1]P195。根據福柯的觀點,空間設置的目的是為監視者發揮、滲透微觀權力,是為對被監視者的肉體及靈魂造成影響而布置的。這種空間安排有利于監視、控制被監視者的行為,一旦被監視者出現任何的反抗苗頭,監視者便會強制其向符合權力意志的方向改變,從而最終馴服靈魂。《在隔壁的房間》中的吉文斯醫生在診療室內放置了一臺震動器,這臺醫療器械是微觀權力實施的媒介。微觀權力想方設法通過種種渠道滲入被監視者的身體,吉文斯醫生通過震動器對戴德利夫人的肉體進行細致入微的觀察與監視,權力通過儀器直接作用于肉體。在診療室這種封閉的環境之下,加之儀器的配置,使得被監視者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有利于監視者對于被監視者的觀察與記錄,從而對被監視者進行改造。隔壁的房間是戴德利夫人希望自身被治愈、蘊含希望之光的場所。在這個空間中,權力可以通過隱晦的方式對被監視者進行研究,監視者與被監視者的目光在此處交匯。福柯認為,歇斯底里癥的患者就醫的過程,實則是“把不可說出的快感變成了可以計價的東西”,在診療過程中,性則被“用各種受到規范與約束的暗語說出來”[4]P4。然而,也只有在隔壁的房間,戴德利夫人才能通過隱晦的暗語,將性表達出來。可見,空間對于權力的滲透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結語
本文主要以福柯的權力、身體理論為指導,以肉體、靈魂、空間這三方面作為切入點,通過《在隔壁的房間》中所描繪的人物,對微觀權力的運行進行探究分析。在肉體層面主要探究了微觀權力對肉體的馴服方式,分別是通過社會制度和科學技術進行的。規訓的方式是不再將肉體視為密不可分的整體,而是將其分散開,逐一規訓,目的是訓練肉體的自動化反應,讓權力浸染直至深入骨髓,讓其如同毛細血管一般根植于身體各處。以靈魂為切入點則探究了權力對人一生的影響,從初入社會的試探、生長階段的反抗以及維持社會秩序的執行者三方面展開論述,體現了權力滲透時間跨度之廣,塑造時間之早,監視范圍之廣。在空間層面則主要闡述了微觀權力不僅僅通過馴服的肉體和社會制度進行滲透,在空間設計時,權力控制的觀念便已植入,空間的設計原則就是為了方便權力的滲透。由此可見,權力不再通過暴力手段來實現,而是細分轉化成為了一種安排,使得微觀權力遍布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注釋:
[1]米歇爾·福柯著,劉北成,楊遠嬰譯:《規訓與懲罰》,北京:三聯書店,1999年
[2]李智:《從權力話語到話語權力——兼對福柯話語理論的一種哲學判斷》,《新視野》,2017年第2期
[3]汪民安:《福柯的界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2年
[4]米歇爾·福柯著,佘碧平譯:《性經驗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年
[5]黃華:《權力,身體與自我》,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年
[6]米歇爾·福柯著,劉北成,楊遠嬰譯:《瘋癲與文明》,北京:三聯書店, 2003年
[7]李璘:《20世紀30年代美國小說依存關系的福柯式解讀》,《社會科學家》,2015年第9期
(本研究為2019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當代歐美戲劇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9ZD10。作者單位:太原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責任編輯 岳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