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
摘? 要:如果說從“大數據”、人工智能和“虛擬世界”的意義日益凸顯這一維度的“新時代”著眼,如何平衡好中文學科的語言、文學、文獻的占比,如何平衡“學問”與“寫作”的分量,這對中文學科而言是事關其“肉身”(語言、文獻)與“靈魂”(詩性才能、創新寫作、精神自由)的傳統問題的話,一些新的挑戰也向中文學科迎面走來。從政治經濟主導的“全球一體化”“符號傳播一體化”的“新時代”這一維度而言,國家、民族間的“文化沖突”變得司空見慣和愈益貼身緊迫。“文化自信”的相關問題不僅為人文知識界所關注,而且已經上升到了為國家核心議程所重視的高度。如何使對文化問題的思考和評判建立在堅實科學的理論原則上,就成為一個值得關切的現實學術問題。金慧敏等學者發展、論證與倡導的“間性狀態”理論和“星叢對話主義”給我們提供了富有啟發意義的新解答,這也是他們致力的“新比較”“新對話”為“新時代”下的“新中文”找到的開辟發展“新里程”的理論支撐所在。這些新的理論看法將催生形成未來“中文學科”的一維“新理念”——“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使我們對中文學科的“肉身”“靈魂”和“頭腦”獲得新的認識。展望未來,盡管“全球一體化”的浪潮難以阻止,但各個民族、國家將永遠處在自己所不能拔出的歷史境遇中,同時也走在自己的“地方性”上。因此,各民族、國家文化之間將始終處于一種包含差異的“星叢對話主義”的態勢中。這恐怕是未來“新中文”應該努力不斷向學生闡釋、建構的一個人文精神與思想的新維度與新坐標,它們事關“中文學科”的“頭腦”。
關鍵詞:中文學科;新時代;“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間性理論;星叢對話主義;“文化自信”
引言
在21世紀已經走過將近五分之一歷程的今天,即使是中文這樣歷史悠久、傳統色彩濃厚的學科,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新挑戰。人類社會走進了一個日益分明的新時代,中文與其他學科一樣,在與變化著的社會環境的互動中必然作出自己的回應和自我的調整。今天結合中文學科問題所要探討的“新時代”,除了首先是一個政治意義上的關于“時代”的政治描述或政治議程(政治召喚)的喻指以外,在這里更落實為學術性層面的、包含著政治話語、又與中文學科緊密相關的文化語境問題。一是全球化時代,日益頻繁、凸顯的中外文化、中西文化、民族間文化的交流碰撞問題。具體到中國,一方面,如金惠敏教授所言:“隨著中國作為大國的日漸崛起,特別是當世界進入以脫歐和川普主義為標志的逆全球化而中國則以‘一帶一路作為再全球化的新引擎之時”①,國際政治經濟的沖突不僅伴隨著文化沖突而且往往突出地呈現、溢化為文化沖突的問題。另一方面,“中國和平崛起,進而參與全球治理,以中國智慧、中國方案、中國力量解決世界乃至人類普遍性問題”,需要中國拿出自己的正面主張,這也被表征為四大自信: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考慮到這里聚焦的議題,可以說“文化自信”的問題成為中國“新時代”的一個重要的文化關切和事關未來的思想召喚,或如同金惠敏教授所言:“與其他自信相比,(文化自信)被渥眄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攀升至從未有過的歷史高度。”①與之相關的問題,則需要中文學科在內的學術界予以正面的回應和后續支撐。簡言之,針對中文學科,“新時代”在這里意味著全球一體化時代(逆全球化其實也是“全球化”的一種“反動性”反應)各國各民族間文化的遭遇、碰撞、交流、溝通、融合與自我確認、保守及創新的問題。
其次,既然說到“新時代”,在沒有特別加以限定的情況下,“新時代”的一個顯而易見的“新”在于以信息技術和計算機技術的突飛猛進的發展為支撐的大數據、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在這種新的技術與智能手段的背景下,整個人類生活面臨著新的巨變和挑戰,人文學科包括中文學科也自然難以潔身自好、靜身獨處。②
再次,由于賽博空間和網絡在人類生活特別是精神情感生活中占據的空間和發生的影響越來越大,它們以特殊的符號傳播優勢和虛擬性特征極大地影響著人類生活,自然也對中文學科的未來必然產生不容忽視的影響。
因此,今天面臨的“新時代”,全球化與各國文化的交流碰撞日益密切為一個特征;另一個則是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給世界帶來的影響、變革;第三個則是“符號傳播”和“虛擬世界”對人類的影響。這三個方面都將對中文學科的未來構成挑戰和機遇。
為了更形象地呈現對相關話題的討論,這里結合三首詩歌來展開。
一、未來中文學科的“肉身”與“靈魂”
要引用的第一首詩,是李亞偉的《中文系》:
中文系是一條撒滿釣餌的大河
淺灘邊,一個教授和一群講師正在撒網
…… ……
二十四歲的敖歌已經
二十四年都沒寫詩了
可他本身就是一首詩
…… ……
詩人老楊老是打算
和剛認識的姑娘結婚,老是
以鯊魚的面孔游上賭飯票的牌桌
這根惡棍認識四個食堂的炊哥
卻連寫作課的老師至今還不認得
…… ……
近乎40年前的1982年,還是一個20歲的大學生的李亞偉在四川大地寫下了這首風靡一時的作品。這里既沒有必要征引全詩,也沒有必要作細致的分析。
某種意義上,這首詩較早給出了一個關于“中文系”“中文學科”的反思,也生動表達了作為問題的“中文系”和“中文學科”的主要癥候:富有靈魂追求、富于浪漫美學與詩性情懷、青春懵懂的中文系學子,在關于中文系、中文學科的期待、想象上與中文系教師們的理念、傳授內容和方式的現實之間存在嚴重的錯位和沖突。
具體一點說,可以將之分解并歸結為:寫與讀、作與賞或創作與批評的沖突。這里也可征引一個傳言:北大中文系一再對新生宣稱,中文系只培養學者和批評家,不培養作家。
如果考慮到文學鑒賞和批評著作也是一種寫作和輸出,從動手寫作、輸出的角度而言,實際上,這里的沖突還可以歸結為:接受繼承與創作表達的沖突,也可以認為是學問與創作的沖突,或知識與技能(寫)的沖突。
就中文系的一般專業設置或學科涵蓋而言,這里涉及:漢語語言學、文學(包括中外)和古典文獻學。這三個專業方向雖可分立,但多有重疊。
或者也可以簡化為:成為作家與成為學者的沖突或落差,而學者,包括到語言、文獻。
而考慮到文學批評,也是具有特殊創造性的一種精神活動或寫作,因此,在作家與學者的沖突之間,還包含一層,在創作的內部,在“成為作家”的內部,對于批評寫作的長期忽視的現實。
有意思的是,《中文系》這首詩表征了中文系學子對成為作家的醉心以外,還呈現了一個重要現象:這些想要成為作家的年輕人,卻不僅在學問的意義上,忽略了語言、文獻的學問之功,而且他們也并沒有好好讀書——沒有通過扎實的閱讀來提高自己的寫的能力。一心成為作家詩人的這些“不安分”的才子大多過的是一種詩意、浪漫的生活,他們完全忽視或忘記了他們即使是要成為作家、詩人,也要以語言為手段材料、以語言的訓練所獲得的語言藝術才能去創作。因為,離開了語言的學習訓練,他們只能成為“行為作家”,而不能成為語言藝術家——詩人與作家!在《中文系》中這一點泄露在如下詩句中:
二十四歲的敖歌已經
二十四年都沒寫詩了
可他本身就是一首詩
如果我們從“才學識”這三個要素出發來看,《中文系》的癥候就是,學生們(主要是那些自以為有“才”的)對“學”普遍忽略,對“學者”功夫的普遍忽略,而這必然也導致他們“識”的缺失!學生們崇尚的是“靈魂”,他們更喜歡追求藝術、詩意、浪漫,他們用他們的身體去過浪漫的詩意的生活,這有點像是一種“行為藝術(或行為文學)”;但他們恰恰忽略或“無知于”對于中文系、對于中文學科來說,語言、文獻、學問,才是“中文系”“中文學科”存在的“肉體”“肉身”,沒有這些,只有浪漫的、詩意的、自由的“靈魂”和“才情”是不夠的。因為是中國語言文學系,如果沒有對漢語言、文獻、學問的追求,沒有對文學史的沉潛,沒有對批評方法和漢語寫作方法的訓練,中文系、中文學科就會變得虛無縹緲,或者說,沒有這些知識修煉和收獲的中文系學生畢業以后如何獲得自己的、與一般會說漢語的非中文系畢業的中國人的“區別”,如何獲得自己的專業識別性、自己的獨有價值就成了問題。
即使是寫作,莫言說過:“一個人如果不能在青少年時期獲得一種對語言的感覺,只怕一輩子都很難寫出漂亮的文章。”①這說得雖然有點夸張,但不無道理。如果本科階段的中文系學生,忽略了對現代漢語的學習,那么今后要想獲得標準的現代漢語言(特別是口語)就會代價很大;如果沒有對文學史的深入學習,那么歷代作家的創作技巧就不能有效掌握,前輩作家創造的精神財富就不能有效繼承,要成為優秀的作家也是難的。特別是沒有本科階段對古典詩詞的沉浸式涵詠學習,對古典文學精華的理解欣賞就不能有扎實的功夫,古典體裁的文學創作的繼承發揚更難免要落空。
從以上意義上說,《中文系》典型地凸顯了中文系和中文學科的內在沖突與矛盾,這是中文系的“靈魂”與“肉身”的分離與矛盾問題,也隱約顯示了中文學科的內在構成板塊與結構式樣。
在新時代,“大數據”、人工智能,雖然給作為學問、學術的中文會帶來深刻的影響和新的挑戰與機遇,但作為一門以語言為基礎的人文學科,中文系和中文學科,還是要強化基于學生個體本身對語言、文獻、文學史的扎實的功夫,要讓這些基本的東西融入學生的血液和身體,因此,傳統的教授方法和學習方法與過程仍然是必要的、基本的。
由于網絡賽博空間和虛擬世界的發達,這必將促使“虛擬世界”空間的膨大和意義的激增,與中文相關,創意寫作勢必進一步如火如荼地興盛,動手寫、創意地寫、天馬行空或重回古典式地寫,都將變得更加重要和有意義。
如何平衡好中文系、中文學科的語言、文學、文獻的占比,如何設置學與寫(創作與批評并舉),“君臣佐使”地安排好課程,對中文系的師生都提出了新的挑戰。
這是中文系的“肉身”(語言、文獻)與“靈魂”(詩性才能、創新寫作、精神境界)的關系問題。
二、未來中文學科的“頭腦”:開辟或提升“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之維度
如果說以語言學、文學、文獻學為中心的中文是中文的本分、底線所在的話,放在更加開闊的胸懷、抱負和使命的坐標來看,中文系、中文學科,其實也是一個國家、民族最重要的人文學科,乃至人文學科的核心承載者。這正與文史哲不分家的傳統說法婉轉相通、精神一致。
在這個新時代,政治經濟為主導的“全球一體化”和互聯網下的“符號傳播一體化”,都將“比較文學”“比較文化”所關心注目的問題和領域進一步推進到作為人文學科的中文面前和其應予關注的中心地帶。
這就有必要引出另一首詩:
《多么孤獨啊》①
泉子
多么孤獨啊
一個人從人世間走過
他留下的
是被別的眼睛忽視的
是被別的耳朵拒絕的
是被別的嘴唇
沒有說出的
這首詩說的是人與人之間、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孤獨與隔閡,然而推而廣之,未嘗不可以用來表征在全球一體化(主要包括經濟技術物質與語言符號信息)的今天,不同族群、不同國家、不同文化之間正遭遇到的問題——文化的碰撞、摩擦、隔閡、誤解、沖突、抵觸和因之而生的“孤獨”!因此,這就上升到一個作為人文學科的中文學科、作為人文領域的中文系應該建構怎樣的一個對待不同民族、不同國家的文化的問題。
也正是在這樣的全球格局和信息技術發達的當今情勢下,逆全球一體化和全球一體化的發展風云激蕩的當下,如何面對異文化、如何面對他者文化、如何面對不同國家民族的文化和如何面對自己的文化、如何與他者交往等等人文問題被推到了時代的前沿。當和平崛起的中國參與全球治理,以中國智慧、中國方案、中國力量參與解決世界問題乃至人類問題的時候,這些問題某種意義上即凝聚為“文化自信”的問題就擺上了國家議事日程的關鍵位置,也向全體國民發出了殷切、嚴肅的召喚。
如何與他者相處,如何對待異國文化、異族文化與如何面對自己的傳統文化和當下文化以及想象與建構自己的未來文化等等,都成為事關未來中文學科建設的重要課題,我們或可將它看作是未來中文學科的一個“頭腦問題”!也就是說,作為培養人文學者的中文系應該尋找到科學、理性地對待全球一體化時代的不同文化交往的原則方法、評價標準和如何看待自己的文化和建構自己的未來文化的原理、坐標與方法,從而支撐起未來民族文化在世界民族文化之林或全球一體化的交往中生成與實現一種真實、清醒、自覺、科學、積極的“文化自信”。
這是把中文系和中文學科推向了全球一體化的廣闊背景上來觀照思考的必然結果,因此,它有關未來中文系、中文學科的格局、境界、智慧和行為的原則、路徑、方法等等。
如何不再“百年孤獨”、如何不再“隔膜不解”、如何求同存異以及如何自信地守住自我、日新自我、強健自我又自信大度地敬賞他者、借鑒他者、學習他者,這成了我們衡量、看取中文系、中文學科的一個新的維度、新的高度!
這里就把中文系、中文學科擴展到了一個更加廣大的維度空間和新的思想高度,它包括了金惠敏教授揭示出的——“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這一新的內涵與指向:
我在本世紀初年提出過一種描述文學理論在20世紀變化的說法,謂之“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②,招致文學界業內人士長時間的誤解和曲解。其實我說的意思再簡單不過了,就是文學理論研究從文學實踐中總結出一些基本的命題,而這些命題不是要完全回到文學領域中去,如幫助研究者和批評家去認識文學作品,而是越出文學領域,運用到廣大的社會領域中,進行社會批評。我們已經接受了對文學的社會研究,我們也應當有胸懷、有眼界容納對社會的文學研究。實際上,文學與社會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文學理論對社會的作用不必繞道作家的創作與批評家的解讀,而是完全可以直接地介入社會,形成文學或美學的社會研究。在整個社會愈益文本化、符號化、圖像化、創意化的今天,我們尤應倡導一種文學的或美學的社會分析和批判。③
正像金惠敏教授自覺認識到的那樣,這一識見、境界把關于中文學科的理解、理念推到了一個新天地、新維度,中文系的自我“人設”或自我想象、規劃——歸結到最后,涉及這么一個問題,就不再僅僅局限于它傳統以為的本分、底線范圍,即本文所言的它的“肉身”與“靈魂” ,而是涉及了“頭腦”的格局與層次;如果與“才、學、識”的古典詩學范式對應起來,則可以說這是將問題指向中文學科的新的“識”度。因此,我以為,“新時代、新中文、新比較、新對話”議題的提出和研討對中國的中文教育、中文學科的理念將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件事情,將開辟未來中文學科理念的新的歷程。
三、理論支撐之上建構文化自信:走向“間性狀態”的發現和“星叢對話主義”
關于中外文化、文明的遭遇、對話問題,民間公眾、學術領域還是政治決策的高層都充分感知到了在當今全球“內—外”一體化(外:經濟政治等;內:文化娛樂等等)的時代變得極其尖銳、迫切和重要,這種認知或可概而言之地說,凝聚在國家層面關于“文化自信”的高度重視與全力動員中。
但“文化自信”顧名思義,主要呈現為一種態度問題,作為名詞是對一種文化態度的描述、刻畫、稱謂;作為一種號召、一種“祈使”,如同是說——我們要樹立起文化自信、我們應該自信于我們的文化。但如何做到文化自信,文化自信如何自然、油然而生,卻是一個有待學術界去探索并給予學術支撐的問題。挖掘、發現不同文化在現實中存在的實際狀況、發現不同文化間實際的影響關系,在此基礎上我們才能科學地、可行地、操作性地彰顯我們自己文化的優長、吸收他者文化的精華、守護和發揚自己文化的不可通約的、不可重疊的特異性和不可替代的價值,從而求同存異,保持、維護世界文化的豐富多彩。這樣,我們的“文化自信”議程才能變得不僅僅只是一種態度,而且成為可以自覺地、科學地選擇與推進的事情,一個可以正確衡量與對待的事情,換言之,才可以將一個審美直覺或詩性政治的話語轉化為一個科學理性的理論問題和實踐議程。
金惠敏教授有一篇厚重的論文鄭重地回應、質疑了學術大家季羨林先生所提出的影響廣泛的中西“文化河東河西說”①,其焦點就在于季羨林先生的此說停留于一種民間話語式的隨意的、機會主義的言說方法和層次,另一方面它也是一種以愿望、感覺替代理性推演的學術途徑、方法而提出的,其觀點缺乏內在的、可靠的依據,其未經推究、分析、考辨而給出的結論也不科學,人氣旺盛的傳播甚至會助長對民族文化認識的盲目性和虛幻陶醉,最后或許還會適得其反地導致社會厭惡、拒絕民族文化的更新、發展,并無形中阻礙我們對世界優秀文化的吸納,同時也會給中外異國異族文化的交往帶來障礙。
就此一點而言,費孝通先生關于異國文明交往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說法②,表達了一種極其包容的良好意識,但總體上也只是表明了一種大度的態度,這個態度背后究竟有什么樣的實際存在的科學、理性的依據則并未涉及,而且從字面上來說,這個原則性態度強調了“異”的問題,這固然是不同文化相處、交往將涉及的關鍵點、敏感點,但關于各個文化體系實際的“能動結構”“結構自我”“外位性”等關系到相互融入與借鑒的實質問題和相互之間具體交往的內在機制問題卻未曾涉及,因而簡言之,費先生的原則說法也只是處在一種寬泛的態度層面。
金惠敏教授近年的系列論文則不僅為不同文化的交往找到了重要的相處原則,更重要的是發現了這些原則何以那般建立所應依據的存在事實與科學原理。最終,使關于文化問題的“態度”之呼吁,有望變成一種有科學理論支撐的科學原則的形成。這些看法除了對“異”的強調與敬畏,也重視了“同”“通”的可能與重要,這也就特別地為文明互鑒在思想上打開了門窗與通道。最終,他對跨文化問題的關鍵看法可歸結為兩層表述:不同文化之間是一種間性存在;文化之間應該走向一種“星叢對話主義”。這種對話主義進一步將文化交往原理指向對個體間的對話性和文化的地方性的肯定與尊重,從而找到并指向了各個文化自身獨特價值的根源,也更好支撐了星叢對話主義的原則。
聯系到中文學科,我們共見到:文學既是文化的一部分,又是“化解”不同國家、不同民族間的文化沖突,增進不同文化之間的了解與尊重的極為有效之途!這是什么緣故!?作為感性的、審美的文學,其實正是指向了一種對文化的“地方化”“個體化”“歷史化”的抵達與領會!這也就是“星叢對話主義的原則”的發現之所在、產生之淵藪。
文化沖突在全球政治經濟一體化、符號傳播一體化的時代變得司空見慣和貼身緊迫,但文化問題的談論也容易變得或大而無當,或紛繁無序。金惠敏等學者發現、論證與倡導的“間性狀態”理論和“星叢對話主義”卻避免了這些缺憾,而使文化問題的思考和評判得以建立在堅實可靠的事實與理論發現上。這正是他們的“新比較”“新對話”為“新時代”下的“新中文”找到的、開辟“新里程”的理論發現,這些理論和觀念將因此改變人們關于未來“中文學科”的理念,使我們對中文學科的“肉身”“靈魂”和“頭腦”獲得新的領會和洞察。更重要的是,這些理論與理念將使“新中文”更好地迎接時代挑戰、給“文學是人學”的命題拓展出新的生機與活力,也更有力地承擔起文學本有的“人文學”的使命。其實,金惠敏等所拓展的這一理論新視野,也與20世紀后半期以來文學理論逐步向文化理論擴張的同時,甚至升華和純化自身內涵并逐漸蟬蛻為去掉自己原有的、用以約束外延的定語成分——“文學”——而指向以“理論”為名的更廣闊的人文空間這一演進趨勢緊相呼應。①
這里,不禁聯想起美國大詩人弗羅斯特的名作《未選擇的路》②:
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
我向著一條路極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叢林深處。
但我卻選了另外一條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顯得更誘人、更美麗;
雖然在這兩條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跡。
雖然那天清晨落葉滿地,
兩條路都未經腳印污染。
啊,留下一條路等改日再見!
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盡頭,
恐怕我難以再回返。
也許多少年后在某個地方,
我將輕聲嘆息把往事回顧:
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在先前時代,各個民族踽踽獨行,我們甚至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其他的路。
在現代時代,各個民族在“林中”相遇或互相眺望而見,這就自然會生發出一種感嘆乃至惋惜:我們都只走了自己“選擇”的路(其實只是自己“走過”了自己“摸索”的路)③!
然而在充分相遇了的時代,民族未來的路不應只是順其自然、一如從前,而是應該取長補短,更自覺、科學地對待自己的過去和異國異族的文化、文明,同時科學地吸收、消化異國異族文化、文明的優長為我所用,從而走好自己應該選擇的路、未來的路。
當然,某種意義上說,各個民族、國家永遠處在自己的、不能自拔的歷史境遇中,同時也走在自己的“地方性”上,因此,各民族、國家文化之間將永遠處于一種包含差異的“星叢對話主義”的態勢中。這也是未來“新中文”應該努力不斷向學生闡釋、建構的一個人文精神維度與思想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