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俊恩


摘 ?要:陜甘寧邊區湖鹽資源豐富,抗戰時期鹽業在邊區的經濟生活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抗戰初期,邊區政府較不熟悉鹽務,疏于經營和管理。然自1940年鹽荒之后,為了滿足邊區的食鹽供給,同時打破國民政府的經濟封鎖,與國統區進行食鹽貿易,增加財政稅收、換取物資,邊區政府開始著力于解決食鹽增產問題,在鹽業生產技術改良方面成效斐然。其主要措施包括開井汲鹵、增筑與改良鹽田、改良生產工具、改造鹽池地形等方面。通過改良鹽業生產技術,食鹽增產效果顯著,為邊區社會經濟發展、支持抗戰作出了重要貢獻。
關鍵詞: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鹽業;技術改良中圖分類號:K265.9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3-9864(2021)02-0003-10
食鹽是陜甘寧邊區的重要物產,“三邊好,有三寶:白鹽、皮毛、甜甘草,白鹽要算第一寶”①。抗戰時期,食鹽在邊區的經濟生活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因為邊區現在的生產只有糧食、皮毛和咸鹽,糧食自己要吃,皮毛自己要穿,只有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② 食鹽是邊區政府賺取外匯、彌補貿易逆差最為重要的出口物資,鹽稅亦系其最為仰賴的稅收來源。
鑒于在陜甘寧邊區經濟發展中的特殊地位,邊區鹽業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目前已陸續有學者撰文探討③,特別是對邊區食鹽產銷④、鹽稅⑤ 等具體領域的研究較為詳盡。然而,作為食鹽增產重要環節的生產技術改良問題,尚未引起學者足夠重視,亦未見具體的研究論著。據此,本文擬從陜甘寧邊區鹽業開發的自然資源條件、技術改良的緣起、具體措施、效果與評價等方面,對陜甘寧邊區的鹽業生產技術改良問題進行系統考察。
一、邊區鹽業開發的自然資源條件與傳統采鹽技術
陜甘寧邊區的池鹽資源豐富,鹽池眾多,加之氣候干旱、夏季日照充足,產鹽的自然條件十分優越。
寧夏鹽池縣、陜西定邊縣與綏遠鄂托克旗(今內蒙古鄂爾多斯市)的交界處,有一條南北走向的弧形低洼地帶,分布著一串鹽池。1936年6月,紅軍解放了定邊、鹽池二縣及綏遠鄂托克旗部分地區,將境內的茍池、敖包池、北大池、濫泥池、花馬池(亦稱鹽場堡、老池)、蓮花池、波羅池、娃娃池、漢灘池、紅巖池與灣灣池等一系列鹽池納入管轄。1937年9月6日,陜甘寧邊區政府在延安正式成立,為了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團結蒙古族人民共同抗日,邊區政府將北大池、茍池與敖包池交還給鄂托克旗政府,由蒙古王府經營。后因蒙古王公在國民黨挑唆下,以茍池為中心,派武裝力量屢次襲擾解放區,定邊駐軍遂于1939年11月8日擊敗蒙古軍隊,將茍池、敖包池再次收歸邊區政府管理。至此,1939年以后邊區政府“共有十個鹽池”①。邊區鹽務局于1942年統計了區內所轄鹽池,分別是:茍池、敖包池、濫泥池、花馬池、蓮花池、波羅池、娃娃池、漢灘池、紅巖池與灣灣池②。其中,產鹽者有八個:茍池、敖包池、花馬池、濫泥池、蓮花池、旱灘池、娃娃池及灣灣池,而以茍池、花馬池、濫泥池與蓮花池最為豐產,其余的“波羅、紅巖二鹽池現已不產鹽”③。1942年,三邊鹽務局在《邊區食鹽產收運銷實況》的報告中曾提及:“三邊產鹽地區,共有五個鹽池,名為:老池(池最大),茍池(鹽最好),濫泥池及蓮花池,四池朝東北有波羅池(池最小)。”④ 這一報告所述與史實出入過大,既有研究中沒有足夠辨析,且多有征引此條史料,所以在此加以訂正。
陜甘寧邊區鹽池不僅數量眾多,而且產鹽條件十分優越。邊區的鹽湖可分為兩類,其一是干鹽湖。除了降雨季,干鹽湖大部分時間表面積水極少,春夏二季降水過后,湖面隨著雨水蓄積,曝曬之下即可自然成鹽,且品質較高,花馬池和茍池即屬于此。另外,此類鹽湖鹽殼中還有豐富的鹵水,每當降水不足、地表未形成鹵水之時,只要鑿豎井打入鹽殼當中,鹵水就會自然滲出。邊區鹽業技術改良過程中就重點開發了這一類鹵水資源。其二是鹵水湖,湖盆中一年四季都存在表面積水,湖水含高濃度鹽分。邊區蓮花池、旱灘池、娃娃池及灣灣池等幾個較小的鹽池屬于此類。這些鹽湖一般采用修鹽田曬鹽的方式生產食鹽。
陜甘寧邊區傳統的采鹽技術較為落后,大致分為兩種,一是撈鹽法,二系畦種法。撈鹽法,主要依靠鹽池自然成鹽,再人工打撈。每年六月,邊區進入雨季,鹽池鹵水增加,太陽曝曬六七天后,鹵水漫過的池灘上就開始結出大片的鹽層,因此這種鹽稱為“灘鹽”。一般灘鹽在每年六七月間成鹽,可成鹽兩次。撈鹽法幾乎不用消耗人工就可成鹽,成本低廉,但是靠天吃飯使其生產過程難以控制,最忌旱澇。此外,其成鹽時間短,必須及時打撈,否則已凝結的鹽又會化為鹵水。實際上,一般“打鹽人數最多時,還不能將天然鹽塊打下十分之一”⑤。畦種法則相對復雜,每年入秋后,需在池邊尋找適當的地勢,預先開治壩畦,修筑鹽田。六月雨季到來,池水蓄積上漲,人們將池內鹵水引入鹽田,“深約一尺,曬三五日即有鹽沉淀,十日即可曬出一池”①,待鹽集聚結層后沉入水底,即為鹽粒,然后撈取,鹽田每年可以多次成鹽。畦種法同樣較為依賴自然降水。同時,修治鹽田需要投入大量成本,對于私人鹽戶而言,不存在大面積修治的條件,這使地主也不愿投入太大精力去修治鹽田。所以,近代以來定邊與鹽池二縣的鹽田數量很少。
二、邊區鹽業生產技術改良的緣起
盡管陜甘寧邊區鹽業資源豐富,自然條件優越,然因政府管理不力及天災等原因,1940年邊區爆發了大面積鹽荒,對政府財政與百姓日常生活構成了嚴重的威脅。從1940年下半年開始,邊區政府開始介入鹽業生產,以增產為中心實施了一系列改良措施。
(一)1940年邊區鹽荒
陜甘寧邊區政府成立之初,領導干部幾乎沒有鹽業生產的管理經驗,對其重要性的認識亦十分模糊,鹽業生產基本處于放任自流的狀態。當時,食鹽年產量雖不高,但是尚能滿足需求,加之市場有一定存量,未出現食鹽不足的問題,故政府對鹽業生產的關注甚少。“三邊的鹽,在1940年前,政府只收稅不管產,故那時三邊鹽稅亦是由稅局兼收。”② 就具體機構而言,鹽稅最初由定邊貿易局代收,后由陜甘寧邊區三邊稅務局征收。鹽業沒有專門的管理機構,生產完全沒有統籌規劃與監管,鹽業經營為私有制,鹽田歸地主和鹽民所有,全部自由開采。一旦出現自然災害,食鹽嚴重減產,政府缺乏及時應對的能力,這為1940年的鹽荒埋下了伏筆。
1940年的水旱災害是邊區鹽荒爆發的導火索。1940年上半年大旱,鹽池枯竭,生產停頓;下半年又淫雨成澇,鹽池成為一片汪洋,無法曬鹽,全年食鹽絕產。與此同時,隨著日本侵略軍不斷西進,海鹽與潞鹽產區先后淪陷,關中及周邊地區也全部陷于食鹽短缺的狀態。鹽荒造成的負面影響十分廣泛,一方面,鹽荒對邊區百姓的日常生活沖擊甚大。邊區“幾十年的積鹽都銷光了,現鹽價漲到一元多洋一斤”③,部分百姓甚至淡食。另一方面,鹽荒沖擊了邊區政府財政。自1937年以來,鹽稅一度占邊區工商業總稅收的100%,1939年占比依然高達68.3%④。由于鹽荒,1940年邊區的鹽稅收入大幅減少,造成了邊區政府的嚴重財政危機。
(二)邊區食鹽增產運動
自20世紀20年代以來,定邊、鹽池等地就多自然災害,食鹽生產屢遭打擊,“饑饉頻仍,死亡流離”,逃亡外地者多達兩萬余口。其時,有識之士即提出了鹽業的改良問題,“假使設法改良其掏鹽方法,則何至罹此奇禍”⑤。1940年鹽荒發生后,邊區政府對于鹽業的重要性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且自1940年開始,國民政府對陜甘寧邊區“再無顆彈、片藥、文錢、粒米之接濟”①,全面經濟封鎖愈演愈烈,食鹽的作用更為突出:“鹽是邊區很大財富,是平衡出入口,穩定金融,調節物資的骨干。很大一部分人民賴鹽以交換外貨,相當一部分軍隊工作人員賴鹽以維持生活或補助生活,鹽又是政府財政收入的一個重要來源,故對邊區有著非常重大作用。”② 因此,增加食鹽產量變得極為迫切,而制約增產的主要因素是生產技術落后,“這種靠天吃飯的打鹽方法是亟待改良的”③。從1940年下半年開始,邊區政府圍繞鹽業發展的問題,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措施,一場軍民普遍參與的鹽業增產與技術改良運動廣泛開展起來。
第一,科技人員赴三邊地區研究鹽業技術改良與增產。1940年鹽荒爆發后,中央財政經濟部召集有關科技生產人員進行座談。由于科研人員均不了解邊區鹽業生產的具體情況,提出了利用抽水泵將鹽池積水抽走,利用開礦的方法挖掘沙漠下的結晶鹽殼等措施,但是“抽水需要多少泵?多少動力?說不清。開礦究竟有多少產量?也弄不清”④。于是,中央派遣初創伊始的延安自然科學研究院副院長陳康白帶領科員人員赴鹽區調查,進行科學分析、實地試驗,用科學的方法解決鹽的生產問題。
第二,軍隊調入鹽場,參加鹽業生產培訓。勞動力不足是阻礙邊區鹽業發展的重要問題,據統計,1940年邊區各鹽池的鹽民加起來約有271戶,但是各戶的勞動力并不多,主要依靠臨時的雇工,在打鹽時節,榆林、綏德及華北一帶無業游民就會聚集到產鹽區,出賣勞力。無論是鹽民還是雇工,“多吸食鴉片,嗜賭博,十分散漫,揮金如土,組織起來有計劃生產較困難。這些鹽民(包括雇工)除一部分為正當良民外,有不少是兵痞、流氓。”⑤ 基于這種情況,鹽務局于1940年下半年即調派三五九旅約4000人進駐鹽區,參與鹽業生產。1942年部隊撤出,1943年鹽務局再次組織部隊約4000人參與打鹽。部隊的參與切實增加了鹽業生產的勞動力,提高了鹽產量。由于士兵基本沒有打鹽的經驗,鹽務局專門請來有經驗的老鹽工對士兵進行指導。另外,邊區政府還將來自寶德、榆林、河南、山東等地的鹽工安排到了鹽場,這些工人生產熱情高,在技術傳授方面十分出色,部隊戰士也在打鹽過程中自發摸索,通過經驗不斷改進打鹽工具。
第三,干部參加鹽業生產,積累鹽業技術改良經驗。為了更好了解鹽業生產流程,提高管理水平,同時增加鹽業生產勞動力,自1941年產鹽季開始,大量干部陸續參與到鹽業生產中。隨著邊區干部經常下鹽池勞動,他們對鹽業生產有了更加深入的認識,并且參與鹽業技術的改良,其中最為重要的創造是灌小水的發明,其后被鹽民普遍采用。
三、邊區的鹽業生產技術改良
隨著陜甘寧邊區食鹽增產運動如火如荼地進行,鹽業的生產技術及生產工具等實現了改良與創新,極大促進了食鹽的增產。具體措施十分多樣:
(一)開井汲鹵
邊區政府于1940年下半年派遣陳康白、陳寶誠與華俊壽等科研人員進入鹽區進行調研,開展技術改良工作,他們到花馬池周邊考察,發現幾處“海眼”。經勘測,所謂的海眼是鹽殼下面的水液出氣孔,海眼里的鹽水濃度很大。取樣分析后,科研人員將海眼挖成水井大小的口徑,用吊桶提水,將提出的黑灰色井水向池邊鹽田里灌注,次日“田里結出一層層白雪一樣的精鹽”①。再經勘測,花馬池在地面下二三尺便是含鹽質的黑泥巖板,再下便是含鹽分極濃的黑水,科研人員認為,這一資源幾百年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所謂的“井水”,其實就是水井打入池底礦床后,滲出的晶間鹵水,含鹽量很高,且儲量豐富,具備大量開采的條件。開井汲鹵曬鹽的優勢較為明顯:首先,“不下雨的時候,汲井中之水灌到田場中去,一樣也能結鹽,而且打鹽也方便得多。”② 其次,井水濃度較為穩定,不會因降水過多,鹽池鹵水稀釋而影響生產。第三,縮短曬鹽的時間,經多次試驗,生產周期可由之前的八至十天減少到六天,“每月每畝可生產四五次,出鹽150至200斤”③。第四,過去在9月以后灘鹽無法形成,各池的池內打鹽就停止了,鹽田內雖可繼續曬鹽,然因秋后雨水稀釋了鹽水,產量較低。開鑿鹽井之后,甚至在冬季都可以繼續打鹽。只要鹽井鹵水沒有凍結,日照條件允許,就可生產食鹽④。試驗成功后,開井汲鹵技術迅速得到推廣應用。
(二)增筑與改良鹽田
鹽田曬鹽是邊區鹽業生產的主要方式,鹽田的修筑與維護均需要成本,在紅軍解放定邊、鹽池之前,該地區的鹽業疏于管理,加之進入民國以來,甘、陜一帶社會動蕩,鹽業生產受到嚴重干擾。1936年紅軍解放鹽池、定邊時,“茍池鹽田有四百六十一塊,老池連一塊也沒有(鹽戶在老湖內打鹽),爛泥池、蓮花池以及敖包池、灣灣池、娃娃池、漢灘池等,只有少數鹽田。”⑤ 因此,如欲鹽業迅速增產,增筑鹽田是關鍵。自1940年底,邊區政府開始組織大面積修治鹽田,成績可觀。
改良鹽田亦是增加鹽產量的重要途徑。曬鹽的時候,鹽田土壤含鹽量高,灌入鹵水后,土壤中的鹽分溶解,比較容易成鹽,特別是雨季時,鹽池的池水被稀釋,含鹽量高的鹽田成鹽快,相對產量也高。一般鹽田修筑好后,在非打鹽時期,特別是冬季灌入水,用以肥田。這種改良鹽田增產的方法,作用極為突出,以濫泥池為例,“濫泥池去年(1942)灌冬水的壩子有206個,春天灌第二次水的有78個。這些壩子春雨下后,即可出鹽,較未灌冬水的提前近一月。”⑥
(三)改造、創新生產工具與設施
在生產技術改良的過程中,人們陸續發明了一系列的生產、運輸工具與設施。
1.木軌車
花馬池池鹽易打難運,是邊區食鹽增產運動開展以來一直沒有解決的難題。花馬池的池底硬平,每年灘鹽大量成鹽時,人們可以深入池中打鹽。由于采鹽全靠人工,鹽池之上沒有運輸設備,運到岸邊便極為不易,費工而不經濟。因此,以往每年打鹽,靠岸百步左右的鹽打盡后,就停止工作。即使打鹽人數最多時,“還不能將天然鹽塊打下十分之一”①。1943年,隴東一二九師三八五旅的王維舟旅長到花馬池,將關中用于運煤的木軌車介紹給了鹽務局,木軌車與火車相似,只是將鐵軌換成了木軌。鹽務局隨即派人仿制,先制成二百丈長,經試驗,格外便利,“一人可抵五人運輸”②。其后進行了第二次試驗,將木軌置于湖中,“一人推車,力大者可抵五人的運輸量,且較省勁”③。又試驗了木車,“每輛車一次可運鹽五百斤”④。木軌車車廂裝鹽時,再配以搖籃,極為便利,花馬池鹽業生產中一大困難得以解決。這一技術在當年就得到了推廣,《解放日報》記者8月份到鹽池采訪,記述了鹽池的產鹽景象:“池上輕便的木路,彎曲的干線和支線,直通入池心。搖籃車發出轆轆的響聲,轉動著。長列的裝鹽車廂至池邊倒鹽。”⑤ 其對于木軌車的印象極為深刻。
2.大浪耙
浪耙是打鹽過程中的重要工具,主要作用是將鹽塊攏至池邊,并堆積起來。花馬池面積大,打鹽的時候,湖心鹵水較深,用于鹽田的小浪耙(寬7尺2寸)太小,打撈有限,且打撈的過程中鹽容易被水沖走,即使小心慢拉,仍難以避免。1943年,回民合作社的鹽民針對小浪耙尺寸不足的問題,就地取材,用建造木軌車時剩余的木軌,拴上繩子,一人下按,二人前拉,效果好于小浪耙推鹽。這一發明迅速引起了鹽務局的重視,參考農村中打莊稼用的“大刮板”,鹽務局仿制了幾個適用于打鹽的浪耙,使用過程中,“二人前拉,一人后推,一人可抵4人”⑥。其后,大浪耙大批制造,由花馬池向各鹽池介紹、推廣。
3.撐桿
鹽井開鑿技術普及后,汲鹵水曬鹽成為花馬池、茍池主要的鹽業生產方式。汲鹵方式最初十分原始,《解放日報》記者于1941年在鹽田觀察到的方法是四人輪流汲水、灌水,“下班的熟睡在鹽土上面,值班的則拼命地一斗一斗地由二公尺以下的水井汲灌到水道里去”⑦。汲鹵全憑人力用水斗從井中向上提拉,這樣工作效率極低,耗費人力,汲鹵數量非常有限。實際上,我國先民早就發明了桔槔與轆轤等汲水工具,特別是桔槔汲水早在春秋時期就十分普及,具體方法是利用杠桿原理,在一根豎立的架子上加上一根細長的杠桿,當中是支點,杠桿的一側末端懸掛一個重物,另一側懸掛水桶,一起一落,汲水可以省力,且一個人就可以輕松完成。邊區百姓將這一技術借鑒到鹽業生產中,稱為“撐桿”,1943年各鹽池開始“灌水用撐桿”①,既節約了人力,亦提高了效率。
4.鹽臺
過去,食鹽生產的過程中,打出的鹽均堆在距鹽池五十余步許的岸邊,囿于客觀條件,食鹽無法實現產出后即可入倉,只能暫在池岸露天儲存。由于保存條件惡劣,鹽堆底部的食鹽容易受潮板結、發苦,特別是一旦發生較大降水,鹽堆就可能浸泡在水中,食鹽快速溶解,損失慘重。為了改善露天儲鹽條件,鹽務局組織軍民廣泛建設鹽臺,一則可以大量妥善保存鹽,二則可以鞏固鹽田。隨著木軌車的推廣,鹽自池心向池岸的運輸問題得到解決,由于運輸距離漸長,打鹽作業面積不斷增加,木軌車的運力難以滿足飆升的打鹽量,鹽臺開始筑于鹽池中,“在湖中五十步即用柴和黑泥壓一臺堆鹽”②,將新打的鹽就近存放,之后再利用木軌車陸續運出。這種鹽臺于1943年大量建于花馬池。
(四)改造鹽池地形,改良蓄水條件
邊區鹽業生產過程中,水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陜甘寧邊區是干旱地區,雨季短,降水量有限,如何儲水和保證鹽業的正常開展,成為邊區鹽業需要重點解決的難題。特別是蓮花池、敖包池、旱灘池、娃娃池等一系列沒有晶間鹵水,無法開井取鹵的鹽湖,儲水就更為重要。面積較大的蓮花池較有代表性,蓮花池因湖心面積不足,儲水少。1944年,鹽務局組織打鹽隊拓寬湖心,將湖心擴大了一倍③。
花馬池面臨的問題則更顯復雜,由于地勢低洼,湖盆面積大,湖心較深,每逢下雨,雨水便向湖心匯集,湖心貯水過多,而周邊得不到水,特別是降水較少時,尤其明顯。鹽務局領導專門視察了花馬池的地勢,在池畔召集各老鹽戶會議,商討如何改造花馬池地形,提高產量。會后經勘查,決定于花馬池修筑一條南壩,過去東南面由老爺廟以下十余里的水流匯入湖中,待南壩修筑后,東南面水流可聚于壩墻以內。南壩于1943年6月11日開工,1944年初建成。過去因地形原因,花馬池的鹽田主要集中在北岸,南壩修成后,南岸也能大量產鹽。
除了缺水的問題外,雨季降水過于集中,造成洪災亦是影響鹽業生產的重要因素,特別是蓮花池這樣常年有地表水,且有地表徑流匯入的鹽池,淡水大量涌入,會造成池鹽絕收。例如,1940年由于秋雨過大,水淹鹽池。邊區政府的對策是,于池外修筑大壩防洪。1940年冬,由鹽務局主持,政府貸款3千元,“發動蓮花池,爛泥池附近民眾各自興建鹽壩”④,以防水患,其后幾年,水壩防洪效果顯著。
四、鹽業技術改良的成效
抗戰時期邊區的鹽業技術改良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如前文所述,在鹽業生產汲鹵技術的創新、鹽田的增筑與改良、生產工具的改造及鹽業生產附屬設施的建設等方面,于短短的兩三年間,都較抗戰前的狀況有了明顯的進步。鹽業生產技術改良為邊區社會經濟發展、支持抗戰作出了重要貢獻。具體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食鹽產量因技術改良,增幅顯著。紅軍解放定邊、鹽池縣之前,這一區域空有豐富的食鹽資源,鹽業卻凋零不堪。邊區諸鹽池中,以花馬池儲量最為豐富,但自1928年以來,由于水旱災害,鹽民相繼破產逃亡,花馬池每年或絕產,或年產僅二三萬馱①,周邊鹽池總產量也不超過十萬馱。鹽業技術改良之后,新技術得到廣泛應用,以花馬池為例,原來沒有鹽田,至1943年,新開鹽田達到801塊,當年產量高達22萬馱②。邊區歷年食鹽總產量如下表(表1)所示:
盡管邊區食鹽產量受到自然災害以及政策變更諸原因的影響,出現一定的波動,但是較之過去,增產極為顯著,特別是遭遇水旱災害,再未出現絕產的現象。邊區鹽荒問題得到根本解決,這無疑要歸功于生產技術的改良。
第二,鹽業發展對紓解邊區政府財政困難、打破國民黨的經濟封鎖、穩定邊區金融秩序與物價起到了重要作用。鹽稅是邊區政府最重要的收入,邊區政府建立伊始,鹽稅占工商稅收的比例高達100%,1941年以后,隨著邊區經濟發展,各產業漸趨繁榮,工商稅來源多樣化,加之鹽稅減免,這一比例才大幅降低,1941年為46.3%,1942年驟降至12.8%,之后幾年比例又有所上升③。即使在比率最低的1942年,鹽稅仍舊是邊區第一大稅種。另外,邊區另征收食鹽代金,總額十分可觀,見下表(表2)④。
鹽稅和食鹽代金占了邊區財政收入中很大的一部分,鹽業發展有力地支援了邊區財政。
邊區經濟落后,出產不豐,惟盛產食鹽,大部分物資需要從外部輸入;相反,國統區關中地區缺鹽,需要購入邊區食鹽,因此邊區與國統區的食鹽貿易是邊區創匯與購買物資的主要途徑。國民政府對邊區開展經濟封鎖以來,只有食鹽貿易得以維持,食鹽更成為邊區反封鎖斗爭的重要武器。通過多種渠道向國統區出售食鹽,邊區換回了大量的棉花、藥品、布匹、五金等緊缺物資。例如,1944年1—11月,邊區出口食鹽近2000萬斤,換回了棉花10萬余斤,布匹45萬匹,另有其他品種的急需物資⑤。緊缺物資的輸入極大地緩解了邊區物資匱乏的狀況,穩定了物價。
邊區以食鹽出口換回法幣,意義同樣重大。邊區政府外匯儲備不足,加之增發邊幣導致嚴重的通貨膨脹,金融系統極為脆弱,通過食鹽貿易換取法幣可以較好地穩定金融秩序。邊區自鹽業公司成立到1942年10月,一共創匯4800萬元(法幣)①,增強了邊區對外貿易的支付能力,緩解了貿易赤字與財政赤字。誠如毛澤東同志所言:“鹽是邊區平衡出入口、穩定金融、調節物價的骨干。”②
第三,邊區人民生活因鹽業發展得到切實改善。鹽民是鹽業技術改良的直接受益者,食鹽增產所帶來的收益極為可觀。以茍池鹽民為例,過去鹽民長期在破產邊緣掙扎,食鹽增產后,1943年的人均收入高達7萬元③。
第四,參與食鹽運輸的百姓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抗戰時期,眾多百姓加入到了運鹽的隊伍中,既有專門從事運鹽的長腳戶、農閑時運鹽的短腳戶,還有每年利用放青時期運鹽的農戶,其中以短腳戶為最多。邊區政府為了鼓勵百姓運鹽,專門制定保障政策,1943年實行食鹽統購統銷后,西北中央局規定,百姓運鹽利潤除去消耗外,每人每天以相當于一升半小米的收益為原則④。運鹽成為邊區農民主要的副業與改善生活的手段。
最后,食鹽產運的興盛帶動了一系列服務型行業的產生,如騾馬店、草料店、貨棧等,這些行業為從業者解決了生計問題。以騾馬店為例,據物資局1943年調查,僅定邊到延安沿途共有騾馬店175家,其中私人137家、公私合股19家、公家19家,利潤可達45%~70%(除去消耗,未除開支)⑤。其他線路上,這樣的騾馬店、草料店、貨棧分布仍十分廣泛。總而言之,正如貿易局食鹽專賣公司在總結報告中所指出的那樣,鹽業所獲利潤“除了極少部分是財政收入外,可以說百分之八十到九十以上落入邊區群眾手中”⑥,百姓是食鹽增產的直接受益者。
盡管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鹽業技術改良成效斐然,毋庸諱言亦存在一定的問題:
其一,增產明顯,但鹽質有待提高。邊區食鹽鹽質是由三方面因素所決定的:顏色、硝含量、顆粒體積,一般顏色潔白、含硝量低、顆粒大的鹽為優質鹽,反之則為劣鹽。由于增產是邊區鹽業生產的首要任務,對鹽質問題關注不足,特別是部隊打鹽缺乏經驗,導致生產了一批中等、下等鹽。
其二,沒有解決好部隊輪換問題,影響了生產效率與技術的推廣。從1940年底開始,部隊成為打鹽的主力,1942年在“民產為主”的方針下,事實上部隊全部撤出,1943年部隊再度參加打鹽,直到抗戰結束。其間,打鹽部隊內部多次輪換,新到部隊對打鹽較為陌生,打鹽新技術的推廣隨之受到影響。例如,1944年部隊輪換后,木軌車一度被閑置,“因為都不知它怎樣才能安裝起來”①。上述因素對鹽業的生產秩序帶來一定程度的干擾,同時造成了鹽質的波動。
盡管存在前述問題,然而瑕不掩瑜。食鹽是陜甘寧邊區經濟與對外貿易的命脈,通過鹽業生產技術改良,邊區食鹽大幅增產,既能滿足內需,且可大量外銷國統區,換回必要物資與法幣,打破了國民政府的經濟封鎖,在穩定金融、平抑物價與保障民生方面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鹽業貿易的發展還催生了畜牧業與交通運輸業的繁榮。綜而言之,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的鹽業技術改良在革命根據地的社會經濟發展史上書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責任編輯:王放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