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國賓
忽而已是夏天,狂熱的夜幕下,辣辣的太陽隱去,蛙鳴聲聲叫醒了夏夜。一聲,兩聲,忽然響成一片。這蛙鳴像從古詩詞里掉下來,近在眼前,又讓人遐思久遠。這是故鄉的蛙鳴,一到夏天,就從記憶的田埂上往外跑,在夏意恰濃的清影里,秋千般晃個不停。
魯西南平原上,一襲襲煙雨滋養下的柳塘,河道交錯,綠水成影,一片片草灘,還有一塊塊鋪滿綠意的水田,宛若清夢,更迭著時節,魂牽著這個北方靈秀的水鄉。一頭頭水牛自在地踏水,快樂的小蜜蜂抖著金翅“嗡嗡”地飛,故鄉的鄉親忙碌在日光水影里。這江南般秀美的水鄉似一朵卷云,搖曳在童年的影子里。我長在柳塘,水鄉雖小,春有綠柳,夏有荷塘與綠竹,還有一片片蛙鳴嘻嘻相歡。
孩童的時候,村南邊有一片低洼地,冬天一過,大地斂去寒冷,原野上有了青亮的色彩,來不及眨眼,春意便充溢四方,那片低洼地長出許多小草來。氣候適宜的水鄉,會有一場場雨水降臨,這眷戀的春雨一下就是好幾天,把田間青苗和一片片樹木洗得很綠,整個草地也注滿了春水。到了夏天,水草豐茂起來,一只只粉蝶舞著雙翅飛過來,小孩童也相約來到那片水洼子,用紙折起小小的紙船,在透亮的水面上啟航小小的夢想。到了夜里,水洼子突然有了蛙聲,那悠遠的蛙鳴似一片月華鎖住了我的心,很多年后,仍隔空撞撞而來。
夜幕一點點垂落,牛羊入圈,百鳥歸巢,村落里在安靜中晃動著點點燈火,水鄉的夏夜似乎平靜下來,但自然的節奏沒有停歇。村南頭那片水洼子,一只只青蛙像剛睜開了眼,開始吞吐柳塘的夏意和夜色。它們一句一句唱歡歌,唱水鄉的清秀,唱故土的天然與淳樸。這些小蛙先是喊一聲,喊得純凈和透徹,水草茂密的水洼子馬上熱鬧起來了,蛙聲此起彼伏,清脆入心,滿天滿地都是蛙鳴,盛大而悠遠。月亮跑過來,樹梢灑了一片白,一輪皎月照到水洼子上。小青蛙如同孩子,蹦蹦跳跳四下里看,非要把那一輪月端詳個究竟。夜空中,明星熒熒,水草里,蛙聲又起,柳塘的夏夜動起來了。村南頭的“呱呱”聲,在朗月下一浪接一浪,如天籟綿遠,空靈,純凈,我的童年便在柳塘的夏夜枕著蛙鳴入眠了。“江南孟夏天,慈竹筍如編。蜃氣為樓閣,蛙聲作管弦”、“青草池塘處處蛙,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蛙聲十里出山泉”。這古詩詞雋美的文字,穿透歷史走過來,仿佛駐足在柳塘的月光里。
童年的蛙聲是鄉土里的文字,是青草稞里通俗的鄉音,是柳塘水鄉樸拙的自然之聲,更是故土的一縷情思化作一行行熱淚,溫暖地掛在兩腮。隔空的時光里,遠去的蛙鳴帶走了一段記憶,卻收藏了一個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