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簡
人民街原本叫宗棠街,這名字顯然是為了紀念左宗棠。在1876年至1880年,晚清重臣左宗棠收復新疆,曾兩次在酒泉肅州坐鎮指揮作戰。左宗棠之英勇,在當時年代的戰略眼光和實際作為,實在是沒落清王朝中難得的柱國人才。至于左宗棠當年是否在這里作過短暫停留,相關地方志上沒有記載,但這并不妨礙酒泉這座古老的邊城人們對左宗棠的敬仰。
所有的往事和現在,都不過是時間中的灰燼。類似左宗棠、李廣、霍去病那樣的人畢竟很少,大多數人,畢竟是庸碌凡俗的。但平民之所以生動,充滿著螻蟻般的活力與耐力,也是歷史和人類生存發展之所需。
就像我,總是對這條街,充滿著念想之情。
從我家出門步行一兩百米,就到了古老的校場,大致是當年駐軍部隊日常操練的地方,其中有一個大戲臺,先前的年間,還會有些秦腔劇團在其上演出,英雄將相,皇帝佳人,書生小姐,隨著鏗鏘的鑼鼓和滴滴答答的嗩吶等樂器,想必也是熱鬧異常。
這條街的南北東,依次有很多的小巷子,毛細血管一般鋪排開來,共和街、頭道巷、二道巷、北市街、校場后巷……很多的小巷子就如同迷宮一般,初來乍到的人很容易迷路。我們給人民街的很多院落都起了獨特的名字,桑樹院子、高坡坡院子、茅房院子。我家所在的,叫作長道道院子。
這街上有很多繁茂的大樹,往西上一道坡,坡兩邊也都住著人家,而坡上東西三條街巷里都有古老的左公柳。這些左公柳之粗,要一兩人才能合抱得住,左公柳繁茂的枝丫鋪天蓋地地把小院攏在它的臂彎里。西北邊地城市,樹木本來少,人們也喜歡樹,可是,其他的樹木時不時地會被伐掉,而左公柳則幾乎沒人動。與左公柳相近的,是身材高大、遍布滄桑紋路的大白楊,這種樹木,人們都叫它新疆白楊,在新疆和河西走廊一帶,這種樹很常見,每一棵都長得很高,但其中一些,也會長得彎曲。西北的沙漠戈壁地區,風大不說,而且風里還夾雜著塵土和石子,再堅強的樹木,也難以在日復一日的風沙中挺直腰身。冬天的晚上,每當路過大楊樹時,樹上的烏鴉呱呱地叫著驚飛到另一面的樹上,遇到雷電的天氣,楊樹龐大的身軀也像是發怒一般,發出哄哄嘩嘩的聲音左搖右擺,從大樹下走過的我總是以為它們會倒下來,會飛快跑回家。
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可以看見一棵高大挺秀的桑樹,以及她龐大的冠蓋籠罩的一所院落——位于我家斜對面的桑樹院,是一所方形四合院,其中的房屋都有著木質的屋檐、精美的花格窗子,那棵長在院子中間的大桑樹,高高地鉆出了院子,像一把花傘一樣的桑樹枝丫在院落屋頂上伸展開來。
每到桑葚成熟的季節,街上臨近院落的孩子都會去桑樹院子里玩,桑樹太高攀不上去,但那些成熟的果實會掉下來,我們就撿食地上的桑葚,每一次,都把手掌染得紫紅紫紅的,可還覺得非常快樂。
桑樹院的旁邊,有一家皮革廠。皮革,在西北來說,大致是經常見的。歷史上,整個河西走廊地區,基本上都是游牧民族的駐牧地,漢武帝時期成為漢帝國的版圖之后,不斷地移民屯邊運動,使得這一帶逐步成了農耕與游牧混雜之地,羊、馬、驢子和牛等牲畜不僅游牧者的后裔會養,即便是漢族人,也會養。因此,皮革廠的應運而生也就有了因地制宜的味道。可皮革廠的工藝技術可能稍微差點,經常會有不好的氣味傳到院子里來,對人的健康肯定是有影響的。皮革廠的院子里,長著一棵高大瘦削的槐樹,與二中燈光球場里面的數棵古槐樹遙相呼應,每年的五月,滿街白色的槐花,隨著或大或小的風,四處播散香味,我們這些小孩子,時常去摘槐花,拿回家洗干凈,讓奶奶給我們做槐花麥飯吃。
這種槐樹,據說華北地區較多,有一種蜂蜜,就叫槐花蜜。但西北地區,最多的樹木還算是沙棗樹,這種樹,很少能夠長高,多是全身扭曲,像盤蛇一樣,矗立在戈壁邊緣。我們院子不遠處,也有數棵沙棗樹,每逢五月,春暖之時,沙棗樹也開花了。與眾不同的是,沙棗樹的花朵如同小米,而且是簇生的。可是,沙棗樹花的香味,可能是世界上最具有穿透力了。幾棵沙棗樹的花的香味,就可以招搖傳播五六百米遠,使得周邊的一切,仿佛都有了芳香。
有一年,人民街院落里被風吹來的一棵椿樹的種子發了芽,那棵椿樹芽就在南邊涼棚的角落里越長越大。窗戶前的花池邊,長著一棵很大的枸杞樹,每到秋天,紅紅的枸杞惹人心疼。其實,在初秋,就可以摘下來吃了。那時候,日子雖然不算富裕,可是人人都還是愛美的,幾乎每個院落都有花池,一到夏天,花池里開滿了鬧嚷嚷的海娜花、牽牛花和地雷花。其中,地雷花多是紫色和黃色。院里還有一個窄木條釘起來的方形大花盆,里面種了一棵夾竹桃,長得像棵樹,初夏開出綢子樣的桃紅色花,盛開的夾竹桃花前曾拍過全家照。
我奶奶是一個養花高手,紫垂、繡球、五色令箭,擺滿了她藍色的木窗臺,每到五色令箭開出水汪汪的漸變色的嬌艷花朵,院鄰和家人一邊看著花兒一邊夸贊,奶奶笑瞇瞇地站在一邊,有時她一個人站在花盆邊或是干脆端到地下仔細瞧,一邊看一邊夸贊。可是有一年花開時,她上街回來后,窗臺上正盛開的令箭丟了,她嘆息心疼了很長時間,常在人跟前說那盆丟了的花本來開得多好多好。
我家養過一只大灰貓,它不僅在院子里,也經常會爬上院子里的涼棚頂上去,有時候,會臥在奶奶的那些花盆下面睡覺。我五六歲的時候,衰老的大灰貓生了病,爸爸把它裝進一個提包里送到幾十公里以外的臨水鄉下。這只貓極具靈性,第一次送走后它跑了回來,爸爸又用同樣的方式送走,可是第二次它依然跑了回來。第三次又把它送走,它再也沒有回來。
從人民街向西幾百米,是共和街水站,無獨有偶,往東的岔路口也有一個水站。自來水還不方便的時候,我們總是到很遠的水站去挑水吃。家里有一根長長的擔水的扁擔,到了水站,一溜鐵皮筒子排著隊,等一陣才能接到水,挑回家倒在水缸里頭。等有了自來水的時候,那口黑色的大缸就用來腌酸白菜了。
每到夜晚,街上附近院落的孩子們都會跑出來玩,木頭傳電、雞毛信,還有跳皮筋、跳房房、編花籃等。每年冬天,街巷到處是滑溜溜的冰灘,而在人民街往北連著的北市街有一大片寬闊又低洼的地方,冰灘又光溜又大,旁邊是數棵高大的楊樹,我會蹲在冰灘上,讓兩個同伴一邊牽一只手拉著快跑,我們叫滑馬兒,笑聲響徹了街巷;也會打老牛(陀螺),一個又一個的木老牛在冰灘上歡快地旋轉,不需要用鞭子使勁抽,等它轉慢下來抽一兩鞭子就好了,鞭子頭兒是輪胎皮做的。而跳房房、吃子都是我最拿手的游戲,常常把別的伙伴贏得毫無樂趣。
院門口總有一堆沙,我們常常蹲在那兒往沙堆里挖隧道,到了深秋,那堆沙有些拉到院子中的花池里了,準備初冬埋壓蒜苗,院里涼棚底下晾的豇豆茄皮也已收掉,而酸白菜還沒有腌。
這時,院門口不知何時拉來一堆煤粉,爸爸和叔叔要和煤塊。那時冬天寒冷,取暖是生活里的大事,他們要趁天熱時拿皮管子給煤粉澆上水之后用鐵锨攪和勻稱,把裝在鐵模子里的濕煤粉用工具墁平整后晾在院門口,再三囑咐我們不能踩碎,而我總是忍耐不住好奇心,會在煤塊還未干的時候,用木棍在上面畫上一筆又一筆亂七八糟的畫。等干后,這些煤塊就會被搬進院子里南面的涼棚底下碼得整整齊齊,等到冬天時燒爐炕時用,火爐里一般是不燒這些煤塊的,燒更好些的從新疆拉運來的天然塊煤。
冬天的冷,令人刻骨銘心。
夏天,則是西北最歡快的季節,幾乎所有的草木都會鮮艷起來,雨也開始增多。因為雨少,就覺得稀罕,每當天空中落下雨滴,我們從來不躲,反而跑到二中操場的水洼里去淋雨、踩雨。二中寬闊的操場里雖鋪了瀝青也是凹凸不平的,凹進去的地方積了雨水,就像是流過干燥城市的小溪流,我們穿著布裙子和彩色的塑料涼鞋,把布裙子挽到了膝蓋上,興奮地站在凹進去的水洼里,一邊兒跺著腳,一邊看水花四處飛濺,嘴里還唱著:“雨、雨大大下,河里的娃娃不害怕……”只有我們三五個孩子的吵鬧聲回蕩在空曠的操場。到了中午,我們就去二中的花圃前捉蝴蝶,把它們裝在塑料袋里,拿回去壓在玻璃板下當了標本。
也有時候,自己跑去本來就已有很多孩子在那里玩。我們比賽翻雙杠,有好些很有難度的動作,也有兩人從最矮的雙杠一邊同時撐起來跳下去,然后一個捉到另一個為止,那個最矮的雙杠頭上被手磨得光溜溜的,而最難的是從天梯一邊兒攀到另一邊了,每次攀的時候總有別的孩子看著,也就不好攀到半中腰之后再跳下來。
二中的大教室有的窗戶插銷是壞的,輕輕一推就可以打開。
我們就會從窗戶里翻進破舊的教室,教室里空蕩蕩的,實在沒有啥好玩的,但是我們圍在脖子里的紅紗巾一頭拿皮筋扎了一朵大花裹在頭上,玩過家家,當新娘子,而教室則被當作新房。暑假一過,每到上放學的時間,這條街上就滿是背著書包的學生。但縣二中那時候卻不是什么好學校,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二中里面的學生很調皮,學生們不聽老師的課,整堂課都吵吵鬧鬧的,老師們總在吵鬧中講完了事。我雖然愛去二中玩,心里想自己將來一定是不要到這所中學去讀書的。
二中附近校場里的燈光球場也是一處我們經常去玩兒的地方。
那時候,燈光球場和校場一樣,都是城里舉行重大集會的地方。每年也會來一兩個馬戲團或是雜技團。馬戲團的帳篷多搭在校場里,雜技團多在燈光球場表演,記得看過數次在圓形籠子的鐵網壁上騎行的雜技表演。而這里也有過多次稀奇古怪的各種展覽,帶著新奇和恐懼的心情看過蟒蛇展覽,一條條蛇裝在大玻璃瓶子里,還有舞蛇的人身上纏著一條粗壯的大蟒蛇。
小城里的各種文藝匯演和每年的大合唱都在燈光球場進行。
燈光球場也給了我一個小小的舞臺。
在這兒,我得過一次三好學生獎狀。也是在這兒,穿著辛苦借來的白襯衫紅馬甲藍褲子,和同學們一起朗誦詩歌,也還滿臉涂上厚厚的油彩,飾演一個賣雞鴨魚肉的貨郎,同學們說還像模像樣。可后來我們才知道,燈光球場也是經常召開捕判大會的地方,若有死刑犯宣判過后,會從燈光球場押解出來,拉上大卡車經過校場后門去刑場,我們從燈光球場急急忙忙出來趕到校場后門擠在人群里觀望那些臨刑的人。
對燈光球場的最后一次記憶是2000年之初,那時候的小城也像南方一樣是徹底地開放了,來了一個巴西熱舞團表演南美風情舞蹈。門票上印著栗色皮膚的女郎穿著比基尼,演出那天,小小的燈光球場擠滿了人,演到一半,看門的也不知哪去了,不斷有人擁進來,我站的那塊看臺上身后不遠是東北門,由于擁擠,一股又一股人流突然如波浪般左右晃動,終在恐懼里看完,等待人潮散去,那次演出后,燈光球場就徹底關閉了。
多年后,我再帶自己的孩子去那兒,它成了一個熱鬧的健身廣場。
我家搬離后,一些老院鄰卻一直生活在人民街,我記憶最深的是他們。第一個,是住在人民街東頭的王裁縫,他和我奶奶都是縣城被服廠的職工。他那時候還很年輕,而我奶奶卻早就退休了。王裁縫的媳婦名字叫彩娥,是城里大肉鋪子的主任,高興的時候就聽到她拖著長長的聲音,脆生生地從里屋喊王裁縫的小名:“小峰、小峰”,聽著有點肉麻。我奶奶用方言形容她叫人的聲音是“喳嘮嘮滴”,彩娥一旦不高興,又使勁叫喊還摔碟子砸碗,隔道墻也能聽見她的聲音。兩口子動不動就又吵又打,也不避諱院鄰。有一次,奶奶帶著我去王裁縫家勸架,我看見他家鍋扔在磚地上,鍋蓋滾落在大立柜旁邊,王裁縫躺在地上,口吐白沫。
他家有兩個兒子,虎虎和軍軍,虎虎比我小一歲,王裁縫一見我就開玩笑:長大給我家虎子當媳婦吧,我不吭聲也不懂得害羞,但是稍大一些的時候就想,我才不喜歡你們家的虎子呢。是的,我一點都不喜歡虎子,也從不和他玩。軍軍很調皮,經常把鄰居的東西搞壞,有一次放學,他爬上路邊一個沒有熄火的手扶拖拉機玩,結果腳被卷到了拖拉機皮帶里,把兩個腳趾卷掉了,彩娥和王裁縫把軍軍送到醫院住院急救,回來后倆人就開始在院里又嚷又吵,彩娥高聲責罵王裁縫沒有照管好孩子,整整罵了一下午。聽奶奶說,王裁縫是孤兒。彩娥大概忙碌之余心生埋怨,覺得沒有人給他們帶孩子吧。
20世紀90年代初,王裁縫在人民街院落他家的涼棚底下又蓋了一間房子開了裁縫鋪,那時候裁縫鋪子少,王裁縫的生意非常好,裁縫鋪的裁剪案子上堆滿了各色布料,屋頂上掛滿了做好的各色衣衫。我也找他縫衣服,縫好后覺得他手藝很一般,錢是不會少收一分的。忙不過來的王裁縫又招了學徒,一個大眼睛紅臉蛋的鄉下姑娘,姑娘總是一根辮子斜搭在肩上安靜地爬在縫紉機上。王裁縫生意越來越好,可是兩口子的架卻吵得越來越厲害,待我家搬出人民街不久,聽說王裁縫和媳婦離了婚,又和自己年輕的學徒丫頭結了婚,多年后在街上碰見他,他穿著一個花哨的半袖襯衫,一張嘴那兩顆鋁皮包的牙齒還在,手上戴著個大大的金嵌寶石戒指,見了我和父親他特別熱情。
第二個是隔壁麗麗有位大伯,方言叫大佬,整個院落的人都喊他楊大佬,沒人知道他的名字。楊大佬是殘疾人,一條腿瘸著,一只胳膊總是挽著縮在袖管里。面色黝黑的他一年四季穿著一套灰色咔嘰面料的舊衣衫,戴著一頂曬得發了白且帽衫歪扭的帽子,他在搬運社干活,每天跛著一條腿拉著他的架子車進進出出。
楊大佬和麗麗一家生活在一起,麗麗的爸是楊大佬的親弟弟,是一家廠子的廠長。楊大佬住在麗麗家伙房邊一間單獨的房子里,他從不和麗麗一家在一起吃飯,總是一個人盛了飯在小房子門口坐個板凳自己吃。每日進進出出,似乎他誰也不認識,像個啞巴般從不和院子里的人說一句話,對院子里的人來說他就像是空氣一般。
我家搬離后,偶然間聽說,麗麗的爸突然得心臟病去世了,我在街上卻時常看見楊大佬,他穿的還是那套衣衫,只是絡腮胡子有一些花白,其他都和過去沒有變化,他在城中繁華地段的一家藥店門口擺了個秤,坐在藥店門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過往的人稱一下體重會收五毛錢。
幾次路過楊大佬的秤,我都過去稱了一下體重,那時我很瘦,體重恒定在44公斤,但是見了店門口楊大佬心中總有一種很復雜的說不清的心緒,稱完給他五毛錢,他半瞇著眼收了錢,看也沒有看我一眼,竟然一點都沒有認出我來,我心里有些失望地想,他從來都沒有記住我。后來楊大佬的稱擺在了城中的夜光杯廣場。有幾次,我帶孩子去那里玩耍,看見楊大佬竟然在和身邊的人聊天,而且是不停地說話,那是我自小見過他后,首次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動彈,我很驚訝,站在遠處仔細看他,他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一邊聊天一邊兒曬著太陽,很滿足的樣子。心里突然想,雖然曾經和他做過鄰居,我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了解,曾經他把我們也是當作空氣的。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在街邊擺攤的那些人群里,他顯然看上去是滿足愜意懶散的。楊大佬到了八十多歲才去世,街上擺在藥店門口的稱也都變成免費的了。
十多年前,人民街拆遷,老院鄰們搬到了城市的各處,但他們的身影似乎嵌進了人民街的記憶深處。
人民街建起了大型商業廣場和高層住宅,車水馬龍,燈火輝煌,它引領著這座西北城市的時尚和潮流。可有誰還會想起曾經的它只是一條土渣渣的街巷,但街巷里有那個年代西北小城人們最真實而又親切的現實生活。我在這座城市再也找不到相同的一棵樹、一只灰貓……我們在街巷里那些細碎的生活方式也隨之遠去了,它們在記憶深處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有時,我真想請人把那條街和老院落曾經的模樣畫一幅畫兒讓我仔細再看看才好。也很想讓很多人都記住它曾經的樣子呢。
責任編輯 楊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