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中的詩

作者簡介：李景中，筆名巴商，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魯院函授學員。《少陵詩刊》簽約詩人。作品見《人民日報（海外版）》《星星》《詩選刊》《中國詩人》等。獲首屆中國汨羅江國際詩歌節佳作獎，《青年文學家》2018—2020詩歌組特別獎。《中詩微刊》2018年度詩人。出版電子詩集《愛在空殼里燃燒》《折柳枝》。

故鄉最小的是炊煙

故鄉從哪里來

我一直在遙遠的邊城

問我那最遙遠的遙遠的邊城的故鄉

我常常想起一條小河

我常常想起一片田野

我常常想起一點竹林

這些都不足以奇怪，都不足以奇怪

故鄉在山中是一幅畫

故鄉在眼里是一陣雨

但，幾千年的故鄉

雞鳴狗吠仿佛一直是個老傳統

鍋碗瓢盆仿佛一直是個舊習慣

有時，我無法理解

不管我居住的城市多少高樓大廈

我依然懷念的是我風吹草動的故鄉

故鄉，你從那里來

你應該不是一次次誕生的嬰兒

一回回衰敗的野草

我終于明白，幾千年來

故鄉草叢中的地火

從不間斷的是那一縷縷炊煙

不管你是吃青菜蘿卜的破絮

還是吃肥肉富得流油的大戶

都是同一個質的炊煙

炊煙，終于讓我喊亮了你最小的名字

你的手是摸不到的

你的肩是擔不到的

故鄉的大大小小的瓦房都躥出它的細腰

天空里從不打架

也可像個彎腰的老人

呵，不管我們現代文明走得好遠好遠

故鄉伸出來的夢

不會跌倒失落

它所延續的永遠是個不變的蒼老

它所回環的依舊是個原始的靈魂

它所真誠的當然是個古老的情話

故鄉，你那高揚的炊煙吧

像一桿旗

又像一把乳白色的刷子

我們久違得太久

夢里夢外

我們怎么會走得出你那一朵炊煙的云

二十世紀，我記得

父親用濕柴點起那一頓一頓炊煙

雖然那時我們滿臉只見一雙眼睛

眼里是些焦慮

但是我盼望煮著蠶豆葉的稀飯

那些咀嚼著苦澀而饑渴的歲月

我們彼此尊重

問候姊妹，禮讓大小

自覺地從木屋爬出來向索取的山崗

時刻盼望

相信炊煙翻滾的是一個好的未來

我們安分著一塊塊補丁

等待，山高不過理想

執著，石頭高不過炊煙

我們從木縫里發現每一個如期的黎明

我們如此果敢

我們相廝相守

我們團結在一個從不夸張別人的木房里

我們有自己

我們有祖國

我們會虔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我們沒有弱小

翻轉過來的機遇和不期而遇的良緣

不會等到地老天荒

不會凝固如鐵

我們在炊煙的每一根線里不斷地細細地

延伸

不管我們地底下多么貧瘠

炊煙像一棵大樹

一定會在狗不閑家貧的地方發芽

終于改變了

野草變木頭，木頭變炭火

但是，它的方向從來就是個向天而生

不管怎樣改變

帶你挺拔，帶你高大

帶你從低矮的地方到更寬廣

就是這樣一個心靈

故鄉所有瓦楞都讓給炊煙

所有的高大高遠都從細小的開始

故鄉，我一直在追問

你從哪里來，你從何處可追溯

也許就是一個古老的神話

讓我們靈魂居有所

讓我們痛有所安

讓我們長路去有所根

故鄉，人間的花木

一切都在你那里發生

一切都在你那里生息

我們可以原諒自己

但，絕不原諒忘記了故鄉

特別是那一縷縷日升日落的炊煙

我們從炊煙中來

我們在炊煙中回頭

我們在炊煙中生發

我古老的故鄉

你門前的那些小鴨

你山巖上那些不間斷的夜鶯

我不能從故鄉出走

我不能從炊煙中離去

我的心靈在故鄉的草葉上那滴露珠

不是我身體與你的肌膚

不是我腳步與你丈量

而是我的心依然在你秋日那片野草的地

火

我勝利地張望

我勝利地發狂

我勝利地奔跑

故鄉，不管我們多疲憊

不管我們多么睡意蒙眬

不管我們相阻隔得多么久遠

哪怕是那舉過頭頂的高高金杯

哪怕是那仕途的一次晉級

哪怕是那陽光下的一次小酌

我們忘不了回報

我們忘不了回答

我們忘不了回應

站得比珠峰還高

立得比平原還闊

長得比古樹還大

呵，我們眼里的炊煙正濃

撲鼻的山味

春曉的蛙鳴

一陣一陣的芳香

一陣一陣的沁人心脾

從故鄉的屋頂遠遠地傳來

那些喜事，那些喜鵲的歡鬧

那些兒時哭泣

那些少年的傷懷

都在故鄉，都在那一抹抹炊煙

都在槐樹下留戀

都在杏樹下等候

故鄉，你的山水水墨畫

一直是幅春天的高手的墨跡

一直在我觀望的遙遠的邊城

聽說水泥路已改變了你的生活

聽說電視塔已改變了你的視野

聽說青山綠水已改變了你的容顏

聽說炊煙不再穿過木房子

聽說炊煙不再穿過土坯瓦

聽說炊煙不再穿過濕木柴

故鄉，我的炊煙

一代代人的炊煙

一代代人的夢想與燃燒

而你沉默的語言

一直背負著許多的話語

一直都沒有打消你古老的信念

不管兒女們怎么哭鬧

不管土地如何流轉

不管衣衫如何襤褸

你總站在高處

給遠方招搖

給云朵對話

仿佛大地一日不可沒炊煙

仿佛人間變遷一日不可沒煙火

仿佛生命輪回一日不可沒灶臺

你始終堅信

所有的苦難都斷不了你守時而起的信念

所有的歡樂都忘不了你赴時而生的執著

炊煙，我故鄉的名字

一年四季花開花落

都在那里如期回環

故鄉，古老的花瓣

你跟炊煙一起相守古老的農村

你跟炊煙一起描摹另外一個風景

每每我登高

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我的故鄉炊煙就在山腳下

我就感慨萬千

我想起了那些落葉

我想起了那些游子

背井離鄉，長大成人

黑發變白發

多少風雨雷電，都要魂歸故里

故鄉是一叢心靈的墳墓

故鄉是一頓最后的晚餐

故鄉是一榻永生的告別

我們的炊煙是姊妹的裙裾

我們的炊煙是母親的胸懷

我們的炊煙是愛人的荷包

炊煙呵，飄起來的溫柔

你是沒有重量的強大

你是沒有沉重的高度

你把你的眼睛給了你的主人

你把你的理想給了你的孩子

你把你的信仰給了你的子孫

炊煙的彎度，炊煙的高度

炊煙的幅度

炊煙的長度

我可愛的炊煙

人間是炊煙下的種子

塵世是炊煙下的花籃

我們擁抱吧，擁抱時光的流走

擁抱逝去的印痕

擁抱炊煙

故鄉，我古老的村莊

你一年一年在變

你一年一年在新

而我們留在溫暖的懷抱的心沒有變

我們常常在思考

我們常常在想

我油畫般的故鄉

我們魂牽夢繞的炊煙

從正月十五到中秋月圓

我故鄉最小的名字——炊煙

是不是舉起長巾

是不是撩動一彎古老的鄉愁

一朵炊煙從我頭頂飄過

海拔八百米的異地高山

站在這風的丫口

回望

陣陣雁行

白云移動的藍天

有一朵炊煙從我頭頂飄過

故鄉來看我了

炊煙里

有一個煙斗，那是父親的紅旗

扛在天空

燃燒

這個時候，我看見

如雨的父親

在田野里奔跑，在山坡上攀登，在竹林

中穿行

陽光正和他交談

他把一札信

交給了炊煙

哎，這是個多么美好的事情

炊煙啊

你裊起的一串串故鄉的影子

簸箕大一團的飄移

母親的花格子

——衣裳

和那長長的劉海

也在炊煙中

她把洗好了的汗臭的的確良襯衣

晾在尼龍繩上

很清晰

她把蒸好的接生包

快速地裝進了紅十字的出診箱

很嫻熟

一雙補丁布鞋

也放在炊煙里

炊煙啊，炊煙

故鄉牛大爹也已經老了

那些曾經

幫我家劈柴，抬樹，打谷子，背糧的樣

子

都在炊煙中

前年口信

說他得了很嚴重的病

我捎去的幾百元錢不知收到沒有

絮一樣的炊煙

棉一樣的云

牛大爹，三侄子，吼三三叔

都在炊煙中

他們的微笑，點頭，一支煙，一背草

一把鋤頭，一肩犁鏵，一彎鐮刀

都飄移成群

特別是我那聾子兄弟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從小跟我

學幾個簡單的手語

兩三匹馬養活一家人

他的大女兒去了南方就沒有音訊了

小女小學未畢業

就去了工棚

故鄉從祖父那一輩，到父輩

到我們這一輩

我已看見

一團團小花

在故鄉的清明一直延伸到隆冬

可我還在漂泊

在異地的一座高山——

祖國的偏僻的一座小鄉鎮的醫院里接診

這里的五保戶，低保戶，貧困戶

一一在脫貧

我想，我那頭頂的炊煙

你也要來告訴我

故鄉的伍童大叔已修了新房

土坯瓦換成了琉璃瓦

一條潔白的公路

穿過我家門前

新的一代住進了城市的高樓

魚塘有人承包

荒山冒出了橄欖枝

老年機，智能機，電視機

都在故鄉歡騰

故鄉，你變了

變得我這個異地游子都發出了歡呼

炊煙啊，炊煙

從我頭頂飄過——

你把故鄉的一切帶給我

帶給我過往

帶給我今天和明天

可你，還在我頭頂遠行

也許

是要把幸福

把一縷縷扯不斷的鄉音

帶給無際的遠方遠方——

（本欄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