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猶不及，對抑郁個體重點關注的困境思考

劉昭

2020年9月，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辦公廳印發(fā)了《探索抑郁癥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明確了抑郁癥防治的4類重點人群，其中，高中及高等院校將抑郁癥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對測評結果異常的學生給予重點關注。

但抑郁癥，卻又是一個特殊的心理疾病。

它的特殊之處在于抑郁癥患者對人際關系和外在環(huán)境的高度敏感。他們只有將自己和這個世界之間建一道屏障，才可能讓自己的內心維系平穩(wěn)。所以“重點關注”本身就值得思考和探索：

要怎么關注？關注需要把控怎樣的度？如何才能更好地幫助不同程度的抑郁癥學生？今天我們就來具體談談。

保密是幫助的基石

保密是心理咨詢重要的原則之一，它代表了這個行業(yè)的底線。雖然學校不同于心理咨詢機構，學生還需要老師和家長的共同看護，信息和資料很難完全保密，但對已經確診的抑郁癥學生，卻需要特殊對待。

因為抑郁癥最重要的特質就是：對自己的攻擊。

也就是說，一個患了抑郁癥的人，就算沒有被周圍人排斥，在他心里也會經常出現這樣的想象：我跟別人不一樣、我不好、我太差了、別人不會喜歡我、他們一定是厭煩我的。而他和抑郁日常抗爭的內容之一就是：反駁頭腦中的想象，努力說服自己現實不是如此。

可若抑郁癥的信息被泄露出去，這一切就變得不同了。有點類似于“從前的想象是在自己心里，我還是安全的。現在被放在了明面，外界會如何看待和對待我，我不確定”。此時任何細微的反饋都會激化和加劇抑郁程度，會驗證抑郁癥學生對自己的負面定義。

所以保密非常重要，這不僅是抑郁癥學生安全感的來源，也增加其對外界和他人的信任。某種程度上說，能夠實現保密本身就在幫助他減緩抑郁，因為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值得被尊重的。

克制與觀察

在對抑郁癥學生的重點關注方面，精神動力學的兩個方法是值得借鑒的。

1克制?

克制過度積極、熱情和干預沖動。因為抑郁癥不同于其他病癥，它會讓一個人產生非常強烈的自責和愧疚。自責是對自己的，愧疚則是對他人的。而后者相比前者，其實殺傷力更大。因為當他人對自己有“拯救之心”，自己卻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有所變化，這會讓抑郁癥學生覺得無地自容，無法面對外界，反而增加了他深陷抑郁的程度。

所以當一個學生的測評結果是異常的，經過診斷后更確定為抑郁癥，那無論是學校、老師還是家長，在提高對該學生的重視之余，反而要保持冷靜，而不是急于采取行動、進行干預。

從這個角度理解，克制一方面代表了不焦慮、不恐慌，不會傳遞給學生一種恐懼信息：我是糟糕的、岌岌可危的;另一方面也代表了“能夠真正站在學生一方”，因為常常急于解決問題，都意味著是無法耐受這樣的狀況和局面，而非從實際情況出發(fā)，對學生起到真正效用。

2觀察

如果僅僅是克制，那似乎我們無事可做。但其實并非如此，因為關注的重點在于：觀察。

所謂觀察就是第三方角度，也就是在絕大多數的時間里，我們并不完全直面抑郁癥學生，不直接和他對話，而是保持一個適當距離，以“懸浮”的姿態(tài)去注意他。那什么是懸浮呢？這是精神分析學派創(chuàng)始人弗洛依德早在1912年的《移情動力學》一文中提過的：分析者需要具備“均勻懸浮注意”，意思就是分析師不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某件事情上，而是保持平靜、專注地傾聽所有材料。

而這一點如果用在對抑郁癥學生的觀察上，就是我們要更多抓住他們呈現的所有細節(jié)，但絕不輕易對他們的舉動做出反應，不打破他們的自我空間，允許他們以各種方式表達自己。

在這里運用“懸浮”是有意義的，一方面它意味著最大程度的關注，并且這種關注不是建立在自我需求之上，而是“完全以抑郁者為中心”;另一方面，患有抑郁的人對自己的評價普遍很低，這讓他們很怕和別人走得過近，擔心別人會如何看待自己。所以給予他們空間，保持安全距離，這本身也會減緩他們的焦慮。

找準時機，精準評估

抑郁癥相對其他類別的心理疾病，的確有需要被關注的地方，那就是偏高的自傷和自殺率。因此，抑郁癥既算作心理疾病的一種，卻又不能單單視作普通的心理疾病。我們對它必須時刻抱有戒備之心，以防最壞的可能發(fā)生。所以重點關注的關鍵也在干預上。但何時才是干預的最佳時機，怎樣才能不過早過度地干涉抑郁癥學生的日常生活，卻又能做到有效預防和及時遏制？

關于這一點，有兩個評估是可以采納的。

對抑郁發(fā)作的評估

抑郁癥的發(fā)作有五個顯著特點：心境低落、思維遲緩、意志活動減退、認知功能損害、軀體癥狀。也就是說，抑郁癥并非如同字面呈現的“情緒不好”那么簡單，而是會對情緒、思維、行為動力、大腦功能、身體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所以當一個人被診斷為抑郁，就意味著他的身心受到了全方位的侵襲。

但抑郁發(fā)作卻不是時時刻刻的，即便是已經確診的抑郁癥學生，也只在某一段時間或者被某個事件激發(fā)時才陷入抑郁。而絕大多數的時間里，他都會努力讓自己保持平和與穩(wěn)定。所以對抑郁發(fā)作的評估非常重要，只有這個學生展現出異常，并且符合抑郁發(fā)作的特點，這才是實行干預的最佳時機，否則反而會打破他的穩(wěn)定，破壞他的“自救”動力。

對抑郁自殺的評估

對抑郁自殺的評估，是每個心理咨詢師在入行之初都要認真學習的，因為抑郁癥人群的自殺傾向和行為常常令人猝不及防。而在這方面，抑郁癥學生更需要被關注，因為他們所處的心理階段和年齡都更容易沖動，情緒上大起大落，行為也難以自控。所以一旦他們的表現出現異常，言語中也流露出跟自殺有關的念頭、計劃及感受，那就需要高度警惕了。此時進行干預一定是沒錯的，因為這個時候已經是他們處于絕望的邊緣了。

對抑郁癥學生給予重點關注，我們需要把控好度。“不及”可能會讓學生無法得到足夠的援助，但“過度”同樣有害。這個問題也許沒有最佳答案，不過它始終值得我們探索下去，同時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