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中站在村口的母親

隋唐

23歲的小美，名如其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是我診室中見到的一位美麗的女孩。她剛剛大學畢業，在一個學校當老師，偶爾笑起來能看到白白的牙齒，兩枚酒窩，清純秀美。可是，緊鎖的眉頭卻告訴我，她并不開心，眉宇間偶爾閃過一絲煩躁。

濃郁壓抑的母愛

“隋老師，我真是太煩了。我剛剛畢業，在縣城里工作，每天和孩子們打交道，本來可開心了，但是一回家就陷入一種被捆綁的感覺。我媽媽每天都好像在盯著我，白天我上班她打電話問我在哪兒，下班時問幾點到家，如果晚回去更是無數個電話轟炸……我知道她很愛我，但是我覺得受不了，噓寒問暖也就罷了，即使在家里也是一分鐘不見就不行，搞得我每天疲憊不堪，光接電話了。現在我又煩又氣，可是又不能發脾氣，晚上都睡不著覺了。

根據她的描述，在我眼前彷佛展開了一幀幀畫卷。

遠遠地，小美便看到村口站著的熟悉的黑色身影。毫無疑問那是她的母親，腰間扎著圍裙、雙手在圍裙上搓著、側身向小美來的方向張望。“回來啦！”看到小美的第一時間，母親情不自禁地說道，聲音中無法掩飾地透出了驚喜和放心。“跟你說了不用每天來這兒望，總是不聽，煩不煩啊。”說著，小美快速從母親身邊騎車而過。母親笑著并不計較，慢慢轉身走回家。

這一幕，便是困擾著小美的日常。

小美嘗試跟母親溝通，讓母親了解自己的時間安排和行蹤，動員其他親戚朋友來勸說……辦法想了很多，但這依然沒法改變母親的執著。小美在母親的強大關注下感覺自己快喘不過氣了。

“能不能別再這樣啦！”看到母親焦急張望的臉和被密集的雨絲打濕的頭發，小美又心疼又憤怒，大聲丟下這句話，繞過母親的身邊獨自回家關上了自己的房門。晚些回家的母親敲門喊她吃飯，小美也不應聲，喊多了，小美就很不耐煩地嚷嚷：“煩死啦，煩死啦，能不能讓我自己待會！”漸漸地，小美變得沉默、焦躁、失眠，飯也吃得少了。到了這時，父母才感覺到小美不對勁。于是帶她來到了我這里。

母愛背后的哀傷

我聽了小美的講述之后，想了解一下小美的媽媽是什么情況。單獨與小美媽媽進行了交流，認為問題的癥結在于小美的母親—其過多的擔憂和關注給小美帶來了巨大壓力。

小美母親一定有什么遭遇，也許這個遭遇就是原因。我關切地問小美母親：“小美已經是成年人了，按道理應該可以放手讓孩子自己闖蕩闖蕩了，可我感覺您很緊張她啊。”

小美母親或許是感受到我的理解，忍不住淚流滿面：“這些話壓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從沒對人說起，哪怕是孩子爸爸，因為我覺得他也很難過。”在我的鼓勵下，小美媽媽擦擦眼淚，說出了一段塵封的往事。

原來，小美有一個姐姐，在很小的時候生病去世了。一直把孩子當作自己心肝疙瘩的小美媽媽心疼得整夜睡不著，想念、自責，直到小美出生后，看著小美在自己身邊跑、跳、笑，小美媽媽才慢慢放松了心情，覺得空蕩蕩的心有了著落。

可隨著小美長大工作后去了縣城，要起早貪黑一整天才能見面，這一整天一整天見不到，就讓小美媽媽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不會有什么意外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越是這樣想，小美媽媽就越是著急，也就越是要使出渾身解數把小美留在身邊，好在還沒要求小美不能出去工作。

聽了小美媽媽的講述，我終于明白了。小美媽媽過度關注小美是因為以往喪子傷痛帶來的焦慮，希望通過時刻關注來確保小美的安全。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非常感謝您，說出這個事情后，感覺心里輕松很多了。”聽完小美媽媽的述說，我認為小美媽媽的情況還是需要進行一些調節，若是小美媽媽的過度關注行為得到糾正，小美也會慢慢恢復的。

于是，我向小美媽媽解釋了小美生病的原因和治療的方法，也就是請她要減少對小美的關注，給小美更多的生活空間。同時我也給小美媽媽提出了一些建議：小美媽媽要多去親戚朋友家走走、看看、聊聊天;跟小美一起去了解一下小美的工作環境和同事們;如果可以，跟小美聊聊自己擔心的原因。聽著我的建議，小美媽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醇厚但不壓抑的母愛

由于跟我說出了深藏心中的“秘密”，小美媽媽不僅感到輕松很多，而且關于大女兒的事情不再是自己的忌諱，可以跟人交流了。回到家后，小美媽媽跟小美實實在在地說了大女兒的事情和自己的感受，小美也漸漸理解了媽媽的“心病”和對自己的過度關心。同時，小美媽媽開始更多地到鄰居、親戚家串門聊天、打牌，小美也不再是媽媽生活的全部。隨著小美媽媽生活重心的轉移和對小美關注度的調整，小美也慢慢體會到心情的放松和藏在關注之下的母親的深情，失眠、焦躁的癥狀在慢慢好轉。當然，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有個過程，小美媽媽明白這個道理，但她和小美都有信心找回自己曾經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