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慧雯 蔡一鳴 李 檸
在現實中,進口國家或地區對進口品的需求增長率受到一系列因素的綜合影響,而呈現出一定的波動性。比如,該國或地區內部的供需變化,各種國際宏觀環境的變化等等都可能影響其進口需求增長率。進口國或地區需求增長率波動的結果之一就是出口國的出口增長率也不可避免地呈現出一定的波動性。根據現代資產組合理論,出口國或企業可以通過“有效的市場組合”降低非系統性風險,從而降低出口中的整體波動水平。然而,現實中由于信息不充分、負的外部性以及協調成本過高等原因,很多企業在自由選擇出口份額的過程中往往沒有對市場進行有效組合,而是以扎堆的方式進入少數市場〔1-2〕,從而加劇了一個國家或地區在貿易中的整體波動水平。比如,廣東省的出口份額主要集中于中國香港和美國兩個市場。因此,出口市場多元化戰略在廣東省的實施顯得尤為必要。
關于如何實施出口市場多元化戰略或者如何優化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出口市場結構,很多文獻限于定性分析〔3-6〕。在定量方面,大都借鑒美國金融學家Markowitz(1952,1959)所創立的現代資產組合理論;同時考慮出口市場中的“收益”變量及其波動風險〔7-8〕。Hirsch等(1971)較早使用歐洲企業的數據,定量分析出口市場多元化與出口穩定之間的經驗關系〔9〕。到20世紀80年代后期,一些學者開始使用現代資產組合理論定量分析旅游行業的最優出口市場結構〔10-13〕。近幾年,也有文獻開始嘗試使用Markowitz的方法分析能源行業進出口市場結構的優化問題〔14-16〕。2020年,Ma等使用相對方差衡量風險,并構造了靜態市場組合模型〔17〕。與其他模型相比,該模型區分了增長前份額與增長后份額,但是該模型一步到位式的份額分配方案往往會因為調整幅度過大而失去可行性。
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使用現代計量方法為“廣東省出口份額會顯著影響一國或地區出口增長率”這一命題提供了支撐。根據實證結果,出口份額與出口增長率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這意味著當出口份額不斷增加且小于某一臨界值時,出口增長率先呈現正向影響;當出口份額超過某一臨界值后,出口增長率呈現負向影響。然后,本文進一步地將靜態出口市場組合模型拓展為動態模型,該動態模型可用于求解出口增長率波動風險最小時的份額分配(即最優出口市場結構),這種最優份額分配具有“逐步優化”的優點。最后,本文使用動態模型為廣東省出口市場結構的整體優化提供政策建議。本文剩下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檢驗關于廣東省出口增長波動的“出口份額”假說;第三部分從“逐步優化”的視角,構建以穩定出口增長率為目標的動態出口市場組合模型;第四部分使用動態模型計算廣東省出口產品的最優市場結構;最后部分是主要結論及政策建議。
基于第一部分中的理論分析,本文可得到一個關于廣東省出口增長率波動的“出口份額”假說:出口份額會顯著影響出口增長率,二者呈現倒U型關系。本文利用廣東省對其10大出口地區(1)這10大出口國家或地區是中國香港、美國、日本、印度、德國、韓國、英國、荷蘭、墨西哥和“世界其他地區”。2008年至2019年期間的出口數據,檢驗這個假說。該假說的成立,是優化廣東省出口份額的必要理論前提。
1.計量模型的設定
在解釋進出口貿易的實證分析中,引力模型已經成為國內外眾多學者構建計量模型的重要理論基礎〔18-21〕,并較好地解釋了雙邊貿易量的變動水平。這些研究大都將Tinbergen(1962)最初提出的引力模型進行了拓展,加入其他影響貿易量的諸多因素〔22〕。
本文將Tinbergen最初提出的引力模型求全導數,可得到雙邊貿易量、雙邊國家GDP的增長率之間的一個關系式(地理距離是常數,所以其增長率為0),即兩國貿易量的增長率等于兩國GDP增長率之和的a倍(a為引力模型中的常數)。
按照目前流行的做法,本文對該等式進行拓展,加入影響貿易增長率的其他因素。在下面的實證分析中,被解釋變量是廣東省對10大出口目的地出口金額的增長率,理論上雙邊實際匯率會對其產生重要影響,因此可以作為控制變量加入計量模型。另外,考慮到這10個出口市場對廣東省出口產品需求受到眾多因素的影響而呈現出波動性,廣東省對各出口市場的出口份額可能并不是越多越好,或者越少越好。因此,從理論上講,廣東省所選擇的出口份額對出口增長率的影響應該是非線性的?;谝陨戏治?,本文構建如下計量模型:
2.變量與數據說明
(1)被解釋變量。exportit為廣東省在2008年至2019年期間,對10個主要出口目的地出口金額的年度增長率,數據來源于各年《廣東統計年鑒》。

(3)控制變量。gdgdpt和exgdpit分別為廣東省和出口目的地GDP年度增長率。其中,廣東省的數據來自各年《廣東統計年鑒》;出口目的地的數據來自IMF數據庫。erit為中國與出口目的地之間的雙邊實際匯率(直接標價法)。其中,中國與中國香港等九地的名義匯率(直接標價法)數據來自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編制的世界表10.0版;雙邊價格水平為GDP平減指數,數據來自世界銀行數據庫。中國與“世界其他市場”之間的匯率采用人民幣兌美元的名義匯率(直接標價法)。
3.計量方法與回歸結果


表1 回歸結果
在第5列中,為了檢驗上述回歸結果的穩健性,用出口增長率的波動程度替代出口增長率,這樣可以直接估計出口份額對出口增長波動的影響。出口增長率的波動程度使用年度出口增長率與平均出口增長率之間的偏差衡量。實證結果顯示,出口份額對出口增長率的波動程度存在顯著性影響并且二者仍然呈現倒U型關系,即模型的回歸結果具有穩定性?;谝陨戏治?,影響廣東省出口增長率的“出口份額”假說得到了經驗數據的支持。
為了降低一個國家或者地區在某個預期出口增長率下的總體波動水平,每個出口市場是否存在最優的出口份額,從而存在最優的出口市場結構呢?答案是肯定的。本文沿著現代資產組合理論、靜態出口市場組合模型的思路,構建動態出口市場組合模型,為“逐步優化”廣東省出口市場結構提供一個新的定量分析工具。
2008年以來,廣東省出口在全球范圍內呈現具有明顯波動性的增長趨勢。因此,廣東省面臨的出口風險其實僅僅來自其出口增長率的波動,而不是全部出口量的波動。本文根據出口增長率而不是出口總量的波動來測量風險;進一步地,“出口增長率”可以作為廣東省的預期“收益”變量??紤]到廣東省各出口市場平均出口增長率之間的差異較大,在衡量各市場的波動風險方面,相對方差〔22〕比絕對方差更有優勢?;谝陨隙喾矫娴目紤],本文構建了一個基于“逐步優化”視角且以穩定出口增長率為目標的動態市場組合模型:
Rpt+1=Rpt+at+1
在上述模型中,Mp代表在出口國或地區的N個市場上,未來M期所面臨的波動風險總和,而每一期的風險就是出口國或地區在N個市場上出口增長率加權和的相對方差,這意味著出口國或地區對出口市場結構的調整可在多期內完成,而不需要一步到位。

本文使用第三部分中的動態模型求解廣東省對10個出口市場的最優份額。因此,為了使動態出口市場組合模型的最優解更具有參考意義,本文選擇2008年至2019年的出口數據作為樣本。在這期間,10個出口市場的出口增長率均至少經歷了一個波動周期。與靜態出口市場組合模型相比,動態模型基于逐步調整視角進行求解,使其最優解更具有現實性。但是,其逐步調整的“步數”不宜過多,否則政策建議會過于僵硬而失去靈活性和可行性。在下面的分析中,動態模型中M的期數被設定為三期或者三階段。
上述10個出口市場的規模有大有小,對廣東省出口份額的承受能力也有大有小。因此,這10個市場的最優出口份額施加合理的約束無疑有助于提高其可行性。本文將所有市場出口份額的下限統一設定為零。出口份額的上限(即動態模型中的C值)則按照如下標準設定:根據中國香港、美國和“世界其他”三個市場的成熟度以及歷史份額,將其份額的上限設置為歷史最高份額的1.5倍;根據日本、德國、韓國、英國和荷蘭5個國家的市場規模以及歷史份額的變化趨勢,將其份額的上限設置為歷史最高份額的2倍;根據印度和墨西哥這兩個市場規模以及未來可能的成長性,將其份額的上限設置為歷史最高份額的5倍。
考慮到廣東出口額總體上呈現上升趨勢,本文將未來三期之間的預期增長率增幅(即動態模型中的a值)按照兩個標準設定:0.5%和1%(如果超過1%,模型沒有有效解)。另外,本文還對未來三期與2019年之間的份額調整設置了約束(即動態模型中的b值),分為兩種情況:一方面根據中國香港、美國和“世界其他”三個市場在樣本期內的歷史份額以及相鄰兩年之間的調整額度,將其a值設定為10%,即未來第一期各市場與2019年之間的份額調整、第二期與第一期之間的份額調整、第三期與第二期之間的份額調整,均不超過10個百分點;另外一方面根據其他7個市場在樣本期內的歷史份額以及相鄰兩年之間的調整額度,將其a值設定為5%。
1.最優出口市場結構
根據上述設定,動態模型在a值等于0.5%和1%的情況下,各得到一個最優解。當a值等于0.5%時,未來第一期的預期出口增長率為6.1%,風險值為5.327;當a值等于1%時,未來第一期的預期出口增長率為5.8%,風險值為5.25;這兩個最優解對應著不同的出口市場結構。不過,各出口市場的調整方向比較類似。
比較廣東省10個出口市場的最優出口份額與歷史份額,本文發現這些市場可歸為兩大類:一是份額增加型,這類市場為印度、韓國、日本、墨西哥、荷蘭和“世界其他”;二是穩定對中國香港、美國、英國和德國四個市場較高的出口總量。同類市場可以使用相同的政策工具去引導眾多出口企業調整出口地理方向。
2.可行性分析
在“十三五”規劃中,中國政府明確提出要“提高新興市場比重,鞏固傳統市場份額”;在剛剛頒布的“十四五”規劃中,又提出要“優化國內國際市場布局”。這就意味著,大幅度減少中國香港和美國等市場的出口份額,并不具有可行性。
考慮到中國香港、美國、英國和德國四個市場占廣東省商品出口份額之和非常高;同時,基于粵港澳大灣區發展的大背景以及美、英、德三個市場的成熟性,對廣東省而言,更為可取的出口政策應該是維持對這四個市場較高的出口額。
目前,廣東省的出口商品幾乎全為制成品,其占比已超過99%(2)資料來源:《廣東統計年鑒2020》。。世界銀行的統計數據顯示,在全球范圍內,不論是發達國家還是落后國家的進口商品結構,制成品的比重均超過了60%(3)資料來源:世界銀行WDI數據庫,https://data.worldbank.org/。。這意味著廣東省制成品在全球廣大地區都具有市場機會。特別是,從要素稟賦理論的角度,廣東省與自然資源非常豐裕的非洲和拉美地區之間存在廣闊的互補貿易空間。
2019年廣東省對這10個市場出口最多的兩大類產品完全相同,均為HS編碼中的第16類(機器、機械器具、電氣設備及其零件等)和第20類(雜項制品)。這兩大類商品在10個市場上的出口份額均超過55%,其中,在印度市場最高,達到75%。這意味著這兩大類產品在全球范圍內也應該具有廣闊的市場空間,因此可以作為廣東省出口市場轉移的“突破口”。
理論上,一個國家或地區出口所呈現的總體波動水平,一部分來自國際宏觀環境的變化,一部分來自于眾多出口企業對出口份額的自由分配。本文基于廣東省2008年至2019年出口數據的實證分析表明:出口份額與出口增長率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
基于廣東省出口貿易在增長趨勢、份額分配等方面的特點,本文構建了動態出口市場組合模型,利用2008至2019年的廣東出口貿易數據,發現廣東省現有的出口市場結構與最優市場結構之間的差異較大。根據動態模型的最優解以及各種現實條件,廣東省的10個出口市場可以進一步分為兩大類:出口份額增加型(印度、韓國、日本、墨西哥、荷蘭和“世界其他”)和出口量穩定型(中國香港、美國、英國和德國)。對于不同類型的出口市場,可以使用不同的出口政策工具引導出口企業轉換市場。
對份額增加型市場的政策啟示。根據世界貿易組織《農產品協議》對農產品國內支持方面的相關規定,利用URAA(烏拉圭回合農業協議)體制下的“綠箱”措施,增加其出口份額。比如,廣東省應向出口企業發布潛在出口市場的風險信息,減少出口企業在選擇出口目的地時的盲目性;對出口到這類市場的產品,有傾向性地提供機場、港口和其他運輸等方面的便利服務;應以政府擔保的方式(比如官方出口保險)引導出口企業轉換目標市場;還應利用政府領導人的出訪和交流機會,積極地推廣廣東省產品。對于此類市場,要特別注意實時監控政策落實的情況,確保市場份額調整的可控性。
對出口量穩定型市場的政策啟示。對于這類市場,總體上可以“無為而治”,即不需要予以特別干預。但是,當出口量太少時應該采取第一類市場中的政策,而出口量過多時則可以采取穩定措施。
最后,需要特別強調的是,中國是一個市場化程度越來越高的經濟體。廣東省對出口市場結構的干預,只能采取各種間接手段去引導眾多出口企業轉換市場。另外,根據動態模型所計算的最優市場結構主要取決于各出口市場在樣本期間的平均出口增長率、方差以及協方差,因此動態模型的最優結果并不是終局性的,也就是說,當出口市場的供需情況發生了系統性變化,就需要再次使用動態模型,然后根據新的信息和數據提供新的市場調整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