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哭泣

李春桃

突然間，我握著獎狀的手開始顫抖，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贊美的話語如鯁在喉，眼淚順著臉龐滑落——那是我第一次，在學生面前哭泣，也是我第一次萌生想要放棄的念頭。

那是國慶假期前夕的一節散學班會，得知獲評文明班級的喜訊，教室里洋溢著喜悅的氣氛。趁著這喜氣，我拿起一沓“國慶叮囑”，對學生們說：“國慶事務多，我給大家發一份假日須知，大家一一參照做好即可。”

“喔，發遺囑。”一個男生冷不丁說。聽到這話，我并沒有停止手里的動作，而是繼續分發。

當傳到第四小組時，另外一個男生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國慶遺囑。”我終于停止發放，厲聲質問：“什么是遺囑！”他立即收起原本笑嘻嘻的神情，悶聲不語。

這時，人群中突然跳出來一個聲音：“死人說的話叫遺囑。”

沒錯啊，將死之人說的話叫遺囑，而我好心好意給他們發放國慶備忘，我的學生們竟詛咒我“死”。

我掃視了一圈，發現他們有的收拾物品，有的聊天，有的冷眼旁觀，似乎想看看班主任嚴厲批評那幾位“嘴賤”的男生的場面會有多慘烈。

我凝視他們，正想發怒，想想還是算了，這么好的日子，何必跟孩子斗氣。于是我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我不能生氣，不能生氣。

然而，女老師總是這么“心口不一”。就在我猛地抬頭時，我的心理世界突然開始崩潰，眼淚毫無防備地奪眶而出——只有我知道，我的心里有多委屈。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兩分鐘吧，這兩分鐘時間足夠讓在場的四十個學生看清我無助落淚的整個過程。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感覺身后沒人追來，才放下心，抬頭看著走廊對面的天空，強迫自己的眼淚收回去。可是，收住眼淚后，又一陣心痛的感覺襲來，眼淚再度滑落。原來在學生眼里，我所做的竟是如此不值得尊重？

突然，我聽到有人說：“老師，對不起！我錯了。”這時我才發現，“肇事”的孩子此時正站在我身后，帶著哭腔說：“老師，真的對不起，我不應該傷您的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時，我的情感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淚水的閥門轟然打開，我哭得更猛烈了。意識到孩子可能還在我身后不知所措，我反身用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摸到了溫熱的淚水，我安撫說：“不關你的事，回去吧。”

兩位班長這時也已走了出來，在我身后正等著我回去。我忍住哭聲進了課室，吩咐一位同學去關門。淚眼朦朧中，我隱約看到學生們坐得端端正正的，那位男生一直站在講臺底下，似乎未得到我的原諒他就不敢離開。

我想，我會不會哭錯了？為什么他會那么自責？后來想，既然都哭了，何不趁機教育一番？于是我斷斷續續地說：“誰知道我為什么哭嗎？我哭，是因為你們從來沒有懂得去體諒一位老師的愛意，也從來不懂得感恩身邊人的付出。盡管你們可能覺得那只是一句玩笑話，但在我看來這并不是。記得你們剛入學時，我就和你們說過，讀初中，要學會做人，學會學習，學會生活。反觀你們今天的表現，你們覺得自己做到了嗎？并沒有！你們連怎么尊重老師都還沒做到，更談不上學會怎么做人。”說到這里，我再度哽咽了。

“你們一直說我兇，可我為什么兇？你們總希望我表揚你們，但你們表現夠好嗎？作為老師，我問心無愧。我尊重你們中的每一個，而不會因為成績不同而態度有別。我工作認真負責，就像今天，我已連續上了六節課，依然要回來給你們上班會課，因為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我從不吝嗇給你們贊美，只要你們取得些微進步，我就會變著法子來獎勵你們。但你們今天的表現讓我寒心。我覺得自己用了漫長的時間，卻養了一群‘白眼狼。”說到這里，我的眼淚再一次泛濫而出，以至于哽咽得再說不出話來。

一位學生走上講臺遞給我一包紙巾，說：“老師，別哭了，對不起。”

我抬頭望去，看到好多學生也在哭，有的甚至哭得比我還厲害。

“以前你們在背后說我兇，我不會生氣，因為我沒有親耳聽見。但今天，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這太讓我寒心了。古語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如果你們犯錯了，我還不去管教，這個班級將會變成什么樣？我身為班主任，必須承擔起管理你們的責任。如果對我的管理有意見，可以當面找我溝通，也可以寫信給我，只要是合理的意見，我都會采納。但不能像今天這樣，當著我的面，用不合適的話語來狠狠地刺我，傷我的心。”

教室里傳來此起彼伏的哭泣聲。我繼續說：“我今天說這番話，不是針對誰，也不想批評誰，而是我深信，我們班的同學都是好孩子，溫暖純良，而且會越來越好。至于接下來國慶假期要怎么做，我也不多說了，都寫在這份假日須知里了。大家搞好衛生就散了吧，注意安全。”

臨走時，有個學生走上來抱著我說：“老師，別哭了，我們會好好聽你話的。”

晚上，有家長發微信給我，讓我別往心里去，說孩子回家后都和他們說了。孩子說完還哭了很久，也很生氣，因為有的同學不但不懂得老師的良苦用心，還把老師氣哭了。還有一位女生給我發來很長的貼心留言，最后說：“就算有人真的不喜歡你，我們也會永遠愛你！”

教育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顆心靠近另一顆心，一個靈魂觸碰另一個靈魂。我想，就算我這一次的教育不能撼動所有孩子的心，他們終歸也會有些許的感觸吧，或許在將來因此而大改也未可知。就像《以家人之名》里的一句臺詞所說：有些長大是悄悄發生的，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長大，或許我們已經長大。

那天之后，我經常能感受到來自學生們的無處不在的小溫暖，哪怕只是課間操后給我端來的一杯紅糖姜水，或者只是聽說我咳嗽之后給我送來的兩顆潤喉糖，或者是生怕我被足球砸到用手臂暖心保護著我的小舉動。

我會永遠記得那一天——那是我的第一次哭泣，也將會是最后一次。教育的漫漫征途上，我將繼續保持熱愛，奔赴山川與大海。

（作者單位：廣鐵一中白云校區廣東廣州? 510000）

責任編輯? ?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