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軍 賈曉倩 王 軼
(1.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210093;2.江蘇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江蘇 南京 210001;3.北京工商大學,北京 100048)
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要把“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打造成推動我國經濟繼續前行的“雙引擎”之一,以推動發展調速不減勢、量增質更優。自“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提出以來,國務院、各部委以及全國各地陸續發布了眾多關于支持創新創業的文件,以促進社會經濟發展、形成良好的創新創業環境。黨的十九大報告也明確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要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重中之重,提出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2020年19個部委聯合印發《關于推動返鄉入鄉創業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提出將進一步創新政策舉措、金融服務,推動返鄉創業企業高質量發展,計劃到2025年,全國各類返鄉創業人員達1500萬人以上,帶動就業人數6000萬人左右。可以看出,返鄉創業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抓手,產業振興是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標志。返鄉創業能夠降低人口流動,減輕新冠疫情防疫壓力;可以享受地區政策優勢,降低固定支出成本,有利于提高職業穩定性。具有外出經歷的農民工、企業主和大學生群體,更具開拓性,也積累了更多的經驗和知識,返鄉創業后能夠更好地利用自身優勢,帶動本地經濟社會發展(單德朋 等,2020)。
但是,不可回避的問題是,我國經濟客觀上存在著城鄉二元結構,各種生產要素分布不均,特別是對企業發展起到關鍵作用的“金融資源”向城市集中,而農村地區的金融約束與抑制卻十分嚴重,正規信貸市場不完善,使得返鄉創業的中小微企業面臨著融資難的瓶頸。蔡棟梁等(2018)的研究指出,信貸約束、流動性束縛是在農村地區發展創業活動的重要障礙。中央政府以及銀保監會在近幾年已經著眼于構建多層次的農村金融體系,在大力推動正規金融“普惠性”的同時,積極鼓勵多種形式的非正規金融在鄉村振興和返鄉創業中發揮作用。“非正規金融”作為正規金融的必要補充,對返鄉創業企業的發展至關重要,那么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非正規金融”是推進了還是抑制了返鄉創業的發展,已有文獻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然而,“非正規金融”對返鄉創業企業的發展至關重要,它能有效解決創業企業短期融資難的問題。當然,研究此問題,也能為地方政府制定相關的財政與金融政策提供決策參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本文聚焦于農村金融體系中逐漸成為重要補充的“非正規金融”,研究其對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影響。
非正規金融不受正規金融監管機構的直接監控,是不同主體之間為解決融資短缺或獲取利息收入而進行的資金籌措行為(中國人民銀行廣州分行課題組,2002)。民間借貸大多以半公開、半地下方式運行,對于缺少抵押物的中小企業發展十分重要,是其融資的重要途徑。民間金融的蓬勃發展與區域民營經濟活躍程度密切相關。部分研究者立足于民間金融活躍區域研究民間金融對地區經濟發展的影響,通過對臺州、杭州、溫州、恩平等民間金融活躍地區的統計數據進行分析,發現民間金融的蓬勃發展與當地區域經濟的發展密切相關(馮興元,2004;鄧路 等,2014);中小企業發展與民間金融之間存在很強的互動關系,民間金融能夠通過影響中小企業經濟發展推動地區經濟發展(郭斌 等,2002;虞群娥 等,2007;潘士遠 等,2006;米運生 等,2018)。
非正規金融對創業活動具有重要意義,能夠有效解決創業所需的資金短缺問題。無論在城市還是農村,我國的創業家庭仍然面臨著顯著的流動性約束(蔡棟梁 等,2018)。缺乏信貸已成為從事創業和非農活動、通過多樣化收入來源獲取經濟收益的主要制約因素(Jia et al.,2013)。非正規金融在農村金融市場上更為活躍,與正規金融形式相比更具普遍性(朱信凱 等,2009;金燁 等,2009)。同時,非正規金融能夠緩解供給型與需求型兩種信貸約束,推動創業企業資產增加和創業收入提高(李祎雯 等,2016;李祎雯 等,2018)。對于無法獲得正規金融機構借款的居民而言,依托親友關系的民間借貸是其創辦自營工商業的重要資金來源,非正規金融對企業初創階段具有重要作用(馬光榮 等,2001)。自新一輪農村金融改革以來,金融多樣性發展對改善農村金融服務、推動農村經濟發展具有重大作用,金融多樣性對農民創業決策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與正規金融相比,非正規金融對農民創業的促進作用更強(李樹 等,2018;張梓榆 等,2018)。社會網絡對于創業者獲得民間金融融資起到重要作用。社會資本作為一種隱性擔保,能夠顯著提高創業者獲得民間借貸的可得性(Kinnan et al.,2012)。社會網絡、宗族網絡等社交關系強度能夠對農村地區居民獲取民間融資起到積極作用,為農戶創業提供資金支持(楊汝岱 等,2011;丁冬 等,2013;郭云南 等,2013;胡金炎 等,2014)。而外出務工的經歷有助于拓展創業者的市場性關系網絡(何曉斌 等,2021)。
我國的返鄉創業群體包含外出務工的農民工、企業主以及部分大學生群體。資金門檻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返鄉創業的農民工和大學生群體。我國鄉鎮農村地區正規金融發展落后,鄉鎮銀行主要起到吸儲作用很少發揮放貸功能,國有銀行和信用社所提供的貸款額度更愿意投放到城鎮地區。農民工、大學生群體缺少穩定工資來源,難以通過抵押擔保和信用擔保從正規金融機構融資,因而非正規金融在返鄉創業融資來源中的重要支持作用更加凸顯。
通過上述文獻梳理發現,過往研究民間借貸方面文獻多從民間金融活躍的典型區域出發,研究民間金融對當地民營經濟的影響,具有一定的區域特質和地區歷史淵源等獨特性;少數研究者討論了非正規金融對創業的影響,但也只是討論了民間借貸借助社會網絡發揮對創業的積極影響。更深一層次,現有研究忽略了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在創業動機、區位、行業等方面的差異性作用。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這表明我國經濟發展水平和金融組織體系的完善程度具有“不平衡不充分”的典型特征。因此,只有在這種現實背景下研究民間借貸對“不平衡不充分”特征的異質性作用,才能更好地促進返鄉創業的深入推進。基于此,本文利用2019年采集的全國返鄉創業企業調查數據,以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影響關系為切入點,深入研究民間借貸對不同層次、不同行業和不同地區返鄉創業企業績效方面的差異性作用。
農村金融約束問題凸顯,農戶缺乏必要的信用保證和擔保物,從而很難通過正規金融借款,這是我國當前廣大農村地區的客觀現實。同時,由于歷史與文化的影響,農村地區存在著更強的社會(或宗親)網絡關系,農戶們更傾向于通過親朋好友借款解決資金需求難題,從而使得民間借貸在農村金融體系中占據一席之地。馬光榮等(2011)、丁冬等(2013)、郭云南等(2013)、李祎雯等(2016)的研究都表明,民間借貸對農民創業初期以及之后的發展階段都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因此,對于返鄉創業者而言,在缺乏必要的正規金融支持下,民間借貸有利于解決其緊迫的金融約束、流動性約束等問題,據此提出:
假設1: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具有積極影響。
2001年全球創業觀察(GEM)將創業活動分為生存型與機會型,將與技術和風險相伴、主動追求商機的創業稱之為機會型創業,而把那些對現有就業不滿甚至找不到工作的被動創業稱為生存型創業。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將返鄉創業企業的創業動機類型分為生存型、發展型和自我價值實現型(簡稱為“價值型”)。其中,生存型返鄉創業是指為了滿足基本生活需要而進行的創業活動;發展型返鄉創業是指追求商業機會,實現更高收益的創業活動;價值型創業的主要目的在于實現創業者的自我價值。Stel(2007)認為,生存型創業者由于擁有的資金比機會型創業者少,因而更多地受到創業成本的限制,從而影響創業者的行業選擇。生存型創業者由于所擁有的資金最少,初始投資則更依賴于民間借貸,民間借貸在其資本構成中的比例較高。發展型創業企業規模較大,對資金的需求旺盛,除正規金融的支持外,民間借貸亦能夠為發展型企業提供穩定經營的融資需求(王軼 等,2021)。而價值型創業企業不以追求高收益為目標,更注重社會效益,此類創業者擁有更多的自有資金和融資渠道,對民間借貸的依賴程度要顯著小于其他兩類創業企業。據此,提出:
假設2:民間借貸對生存型、發展型、價值型的返鄉創業企業績效都具有積極影響;比較而言,對生存型創業企業績效影響程度最顯著,對發展型和價值型的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影響顯著性次之。
已有研究顯示,創業行業的選擇對創業成敗、成長而言十分重要。返鄉創業者所選行業與其外出經歷有較大相關性。農村勞動力的非農就業主要集中于制造業、建筑業、批發零售業、居民服務/消費和其他服務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住宿和餐飲業6大行業(張同龍 等,2019)。程廣帥等(2013)認為良好的資本支持有助于降低農民工創業的流動性風險,使其擴大創業行業選擇,有能力選擇資金需求量更高的行業進行創業活動。創業者的不同資源稟賦將顯著影響選擇哪個行業進行創業。返鄉創業者初始資金少,難以選擇具有資金壁壘的行業,如房地產業、金融業、建筑業等,而電、熱、氣、郵政、運輸等行業規模效應顯著,具有國家壟斷性質,這些行業返鄉創業者也難以涉及。受限于創業者的受教育程度,返鄉創業者很少選擇教育、高新技術服務行業進行創業。返鄉創業者往往選擇初始投資較少,具有一定利潤空間,且不存在過多技術壁壘的行業。與一般創業者不同,返鄉創業者所選擇行業與自己外出打工行業相關性較高,而外出打工的行業多為服務業。因此,技術壁壘低且所需要的創業資金量也不高的批發零售業、住宿和餐飲業成為他們的選擇。此外,作為勞動力密集型且技術要求不高的制造業也是具備一定創業資本或融資能力的返鄉創業者的選擇。石智雷等(2010)的研究就表明,外出時從事加工制造業和個體經營的外來務工者的返鄉創業意愿更強。基于以上分析,文章聚焦于返鄉創業企業較為集中的批發零售業、住宿餐飲業、制造業三類行業進行研究。從事制造業往往具有較為穩定的上下游企業,資金鏈條穩定,信用能夠在交易中起到較好地平滑流動性風險的作用。而批發零售業成本構成復雜,資金需求量較大且不穩定,對民間借貸的依賴程度可能更大。據此,提出:
假設3:民間借貸對批發零售業、住宿餐飲業、制造業三類創業行業的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均具有積極影響,且對批發零售業影響程度更為顯著。
為更好地反映地區發展差異,國家統計局將我國劃分成四個經濟地帶(1)根據國家統計局2011年發布的文件《東西中部和東北地區劃分方法》進行劃分。。我國地域遼闊,東、中、西、東北各地區有著特定的文化、政策和歷史,經濟發展水平存在較大差異,地區發展不均衡,特別是區域性的金融組織體系發育完善程度差異較大(張正平 等,2019)。受歷史、地理因素和地區產業結構、經濟發展狀況影響,東北地區人員流出嚴重,與東中西部相比外出務工人員更少選擇回鄉創業。相對于東部而言,中西部地區經濟欠發達,地區創業支持性基礎設施更不完善。東部和中部地區創業者的創業動機更多的是社會價值,西部地區創業者的創業動機更多的是提高個人能力和改善生活質量(陳曉紅,2009)。同時,西部地區返鄉創業者的資金需求比中部、東部更大更迫切。因此,提出:
假設4:民間借貸對東中西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均具有積極影響;對西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影響程度最為顯著,中部地區次之,東部地區再次之。
文章使用的數據來自2019年1—7月北京師范大學勞動力市場研究中心和北京工商大學返鄉創業項目組聯合采集的全國返鄉創業企業調查數據。數據采集組根據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等部門聯合發布的全國返鄉創業試點地區,通過全國15所高校科研單位在讀學生以及項目組直接到公布的典型地區進行調查。調查的對象是返鄉創業的創業者。確定調查對象的依據是創業者屬于返鄉創業人員,創業者創辦的企業在當地正常營運,企業在當地工商局進行了注冊,調查時間在企業營業執照有效期內。
調查組共計發放調查問卷6000余份,回收3120份,其中有效調查問卷2082份,占回收問卷的66.73%。調查組親自到全國典型返鄉創業縣發放調查問卷57份。兩種形式的有效調查問卷共計2139份。
數據篩選原則:(1)剔除調查數據中沒有民間借貸的返鄉創業企業數據;(2)剔除調查數據中無效數據和缺失值數據。通過上述篩選原則,最后得到有效樣本量851個,也就是得到851家返鄉創業企業數據。
1.被解釋變量:返鄉創業企業績效
本文的關鍵被解釋變量為返鄉創業企業績效。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測度,借鑒Ma et al.(2006)等采用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和企業盈利水平兩種方式來衡量;同時,結合返鄉創業企業的特殊性并參考劉軒等(2020)的研究成果將企業的社會效益作為企業績效的一個重要方面予以考慮。
首先,在經營績效方面,根據問卷中第三部分“返鄉創業企業運營情況調查”的第6小題 “企業2018年年利潤”,并結合數據的可靠性和可得性,采用2018年返鄉創業企業的年利潤來衡量企業經營績效。
其次,在當前“大眾創業”和“互聯網+”戰略實施的背景下,企業與互聯網的深度融合有利于降低物流成本,從而實現跨時空銷售,并弱化信息不對稱從而獲得更低成本的原材料。企業利用互聯網進行經營活動從而降低采購成本、擴大銷售范圍、提高經營效率,是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重要特征之一。此外,健全的企業管理規章制度有助于規范員工生產經營活動,有助于規范秩序,形成正向激勵;在企業建立黨組織(黨支部)可以更好地激勵黨員同志建言獻策,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戰斗堡壘作用;對企業年度財務報表進行審計有助于查錯防弊,保護企業資產的安全和完整,審計師對企業財務報表做出的審計報告亦有助于維護投資者和企業的利益,利于企業長遠健康發展,這些都是反映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方面。鑒于此,文章使用問卷第四部分“創業后企業發展情況調查”中與此相關的8個問題(2)8個問題分別是“企業是否有獨立網站”“企業是否有淘寶店包括微店”“是否使用網絡銷售”“是否有使用網絡采購”“是否有成本控制”“是否有企業管理規章制度”“是否成立了黨支部”“是否由外部審計師進行企業年度財務報表審核”。來評價企業的可持續發展能力。
最后,在返鄉創業企業的社會效益方面,借鑒Roberts(1992)對社會效益的評價方法,使用問卷第三部分“返鄉創業企業運營情況調查”中企業招聘的員工人數,來反映企業帶動就業的社會效益。
2.解釋變量
民間借貸,是指自然人、法人、其他組織之間及其相互之間進行資金融通的行為(3)《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一條內容。。公民之間、公民與法人之間、公民與其他組織之間的借貸,都屬于民間借貸范疇。根據民間借貸的定義,“親朋好友借錢”“民間借貸”和“其他”三類資金來源均屬于民間借貸,文章將這三類籌資來源加總作為該企業民間借貸的金額。進一步,為研究民間借貸對不同層次、不同行業、不同地域的返鄉創業企業的發展是否具有差異性,進行了異質性分析。根據創業目的將創業企業分為三類,生存型創業是為滿足基本生活需求,發展型創業是為追求商業機會,自我價值型創業(簡稱“價值型創業”)是為實現創業者自我價值。根據創業企業對問卷中“返鄉創業的主要目的是什么?”這一問題的回答結果,對返鄉創業企業的層次進行了分類,具體創業層次的分類標準見表1。

表1 創業活動層次的分類依據
本文劃分行業的標準與調查問卷相同,采用國家統計局《2017年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注釋》進行行業劃分,剔除了返鄉創業不會涉及的國際組織與公共管理、社會保障、社會組織行業。在區域劃分方面,依據國家統計局的劃分方法將樣本數據劃分成東部、中部、西部和東北四個地區。
3.控制變量
本文從創業者個人、創業者家庭、創業企業以及政策支持四個方面選取了可能影響創業企業績效的控制變量。參考已有文獻(劉軒 等,2020;王軼 等,2020),個人特征的控制變量包括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身體健康狀況;家庭特征的變量為創業前的家庭年收入;企業特征為返鄉創業資金中正規借貸的金額;政策支持的控制變量為政府扶持投入的資金。具體變量選取和定義見表2。

表2 變量定義及賦值方法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顯示(見表3), 被解釋變量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三個衡量指標中,年利潤的均值為1.8425,表明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平均位于第二個區間,即21~40萬元;可持續發展能力的均值為3.2526,說明調查企業在8項衡量企業穩定性指標中平均滿足3項或4項;企業聘用員工人數對數值的均值接近1.8061,說明樣本企業平均聘用了5個員工。文章主要的解釋變量為民間借貸,其對數值的均值為2.6287,即民間借貸的均值為12.86萬元。在創業動機層次方面,均值為0.3396,說明大多數返鄉創業企業創業動機為生存型,這與之前的相關研究相吻合。性別的均值為0.7333,表明大多數返鄉創業者為男性;健康狀況的均值為4.6616,表明絕大多數返鄉創業者身體健康;創業前收入的均值為1.2750,表明大多數返鄉創業者創業前收入在0~20萬之間。將銀行借貸、政府補助對數化后的均值與民間借貸對數化后的均值比較,可以看到對于通過民間借貸融資的返鄉創業企業而言,民間借貸的均值高于銀行借貸和政府補助,側面印證了當前非正規金融對構建多層次的農村金融體系的重要作用。融資利率的年化均值為0.62%,可見返鄉創業企業的民間借貸融資成本相對較低,這也與企業主要的民間借貸資金來源往往是親朋好友的低息或無息借款密切相關;融資利率的最大值為12%,反映出部分返鄉創業企業由于自身資質等因素借貸成本仍然處于較高水平。

表3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為了避免變量之間高度相關從而產生多重共線性問題,需要對文章使用的主要變量進行相關系數矩陣分析(4)對主要變量的相關系數矩陣結果感興趣讀者可聯系作者索要。。從相關系數矩陣中可以看到,解釋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都在0.37以下,絕大多數解釋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小于0.3,說明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
文章設定了模型(1)作為主要回歸模型,用來檢驗“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具有積極作用”這一假設。
profit/ln staff/stable=β0+β1ln borrow+β2X+εi
(1)
其中:profit表示年利潤;ln staff表示員工人數;stable表示可持續發展能力;ln borrow表示民間借貸;X為控制變量,包含性別、年齡、學歷、健康狀況、創業前收入、銀行借貸以及政府補助7個變量。
為研究內生性問題,文章選用了“融資利率”和“融資利率與民間借貸交互項”作為工具變量,利用2SLS方法進行了兩階段回歸。利用兩個工具變量對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得到第一階段回歸模型,如模型(2)所示。
(2)
其中:rate表示工具變量“融資利率”;rate×ln borrow表示工具變量“民間借貸利率與民間借貸的交互項”;X表示控制變量,與模型(1)中的控制變量含義相同。
(3)
使用異方差穩健標準誤OLS方式消除異方差問題,進行robust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關鍵解釋變量民間借貸對三個被解釋變量年利潤、員工人數、可持續發展能力都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民間借貸余額越大的返鄉創業企業的年利潤就越高,企業雇傭的員工人數就越多,以及企業可持續發展的能力就越強,充分說明“民間借貸”作為一種非正規金融對返鄉創業企業的經營績效、社會效益、企業可持續發展能力發揮了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民間借貸余額每增加1%,企業的年利潤平均提高0.302,雇傭員工人數平均會增加0.332個百分點,同時企業可持續發展能力平均提高0.296。回歸結果亦表明,創業者的性別與返鄉創業企業的年利潤和雇傭的員工人數有較強正相關性,男性創業者比女性能帶給企業更高的年利潤和更多的雇傭員工數量,但性別對企業經營的可持續發展能力的影響不顯著。此外,受教育程度、正規借貸兩個控制變量也都對三個被解釋變量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創業者的身體健康狀況對企業的經營績效和雇傭員工數量影響不顯著,可能是因為返鄉創業者身體狀況健康居多,樣本數據分布集中于“健康”,不夠分散。此外,返鄉創業企業所處行業不同,依賴創業者技能或非體力勞動的創業與創業者身體健康狀況相關性不明顯,部分依賴于創業者身體健康狀況的行業也可以通過雇傭勞動力減輕創業者健康狀況對企業經營績效的影響。從表4中可以看到,經過異方差修正后的回歸結果支持了文章的假設1,即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具有積極影響,“民間借貸”對三大指標的回歸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

表4 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影響的回歸結果
1.民間借貸對不同層次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影響
從表5可以看到,民間借貸對三類創業企業的年利潤和雇傭員工人數兩個被解釋變量都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從三類評價指標的回歸顯著性來看,民間借貸對生存型企業績效的三個指標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民間借貸對發展型和價值型企業的影響小于生存型企業,假設2得到驗證。在社會效益方面,民間借貸更有利于解決生存型企業員工的就業問題。生存型企業創業者往往資質較差,難以提供擔保和保證,難以依靠信用在正規金融體系中貸到資金。正規金融往往對借款人的償付能力有一定要求,而生存型企業其創業目的在于滿足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償付能力欠缺,很難在銀行等金融機構進行融資。在可持續發展能力方面,民間借貸的融資方式有助于生存型企業和發展型企業穩定經營和持續發展。然而,對于價值型創業企業而言,民間借貸對企業可持續發展的影響并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處在更高階段的價值型創業企業已渡過生存型和發展型兩個較低層次的發展階段,通過正規金融獲取融資的能力更強。

表5 民間借貸對不同層次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影響的回歸結果
從政府扶持角度來看,政府補助對生存型創業企業意義更大。生存型創業者創業主要目的是實現自身就業和滿足最基本的物質生存需求,這類創業者的初始資本往往很少,抵御風險的能力弱,更需要國家和政府加以扶持,尤其是資金方面的幫助。
2.民間借貸對不同行業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影響
按照國家統計局的分類標準并考慮到返鄉創業企業的創業行業的特殊性,將返鄉創業企業劃分為18個行業,在總樣本中所占比重超過10%的行業分別為批發零售業(29.96%)、住宿餐飲業(14.10%)、制造業(12.57%)和農林牧副漁業(11.99%)。考慮此次研究主題主要圍繞返鄉創業展開,故選取了返鄉創業企業較為集中的批發零售業、住宿餐飲業和制造業三大行業進行分析。從回歸結果看(見表6),民間借貸對三類行業的返鄉創業企業經營績效、社會效益以及可持續發展能力都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假設3的前半部分得到驗證,然而回歸結果無法證明假設3的后半部分。從回歸結果來看,民間借貸對三類行業的返鄉創業企業的績效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一方面,批發零售業、住宿餐飲業以及制造業均屬于勞動力密集型行業,集聚了大量返鄉創業的閑散務工人員,同時創造了大量的就業崗位,體現了社會效益和社會價值;另一方面,由于這三類行業的資本、專業知識等原始投入相對較低,更多地依賴于從業者的勤勞努力和辛苦付出,也給返鄉創業者帶來了更大的發展空間。
返鄉創業人員的抗風險能力存在較大的弊端。民間借貸在資金方面的補充作用有助于從事這三類行業的返鄉創業人員降低創業失敗風險,穩定經營;在行業差異方面,三大行業受民間借貸的影響差異相對較小,僅僅體現在民間借貸更有助于提高批發零售業和住宿餐飲業的社會效益,即當批發零售業和住宿餐飲業的民間借貸規模增加時,與制造業相比其提供的就業崗位數量相對更多。這一情況與三大行業本身特性密切相關。批發零售業和住宿餐飲業原始投資相對較低,準入資金門檻相對較低,勞動力更為密集;相對應的制造業對于固定資產的投入有一定準入門檻。當增加相同數量的民間借貸時,批發零售業和住宿餐飲業對勞動力的邊際需求將高于制造業。
3.民間借貸對不同地區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影響
依據國家統計局的劃分標準,文章將樣本劃分為東、中、西、東北四個地區,各地區樣本數量分別為123、473、238、17。劃分之后東北地區的樣本數量顯著偏少,因此文章接下來的分析暫不考慮東北地區。
從回歸結果來看(見表7),民間借貸對東、中、西部返鄉創業企業的經營績效、社會效益都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然而,在企業可持續發展方面,民間借貸對中、西部企業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顯著性水平均在1%以上,且民間借貸對西部地區企業可持續發展能力的促進作用顯著優于中部地區。民間借貸對東部地區的返鄉創業企業可持續發展能力影響并不顯著。本文從企業經營方面選取了8個指標作為可持續發展能力的衡量指標,涉及網絡經營能力、企業管理制度建設、財務審計、黨組織建設等方面。相較于中西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東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擁有更低的網絡經營成本,擁有更先進的網絡經營、企業管理相關知識,企業發展受資金成本的限制程度相對較低。而中西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網絡經營、企業規章制度建設、財務審計等方面成本相對較高,資金成本限制更為嚴重。對中西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而言,民間借貸能夠有效幫助其提高經營能力,完善組織管理架構,雇傭專業人員進行財務審計等,從而推動企業可持續發展。

表7 民間借貸對東中西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影響的回歸結果
綜合來看,民間借貸對東中西部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均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且民間借貸對中西部地區的促進作用好于東部地區,這與假設4一致。進一步,對于中部地區而言,民間借貸更多地影響企業的社會效益,而對于西部地區而言,民間借貸則較多影響企業的可持續發展能力。以上結論很好地詮釋了我國經濟發展水平呈現東、中、西梯度型發展特征,與之相匹配的即是梯度型配置的投融資金融體系,因此西部地區不完善的正規金融體系使得非正規金融的“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可持續發展能力的作用更加凸顯。
選用“融資利率”“融資利率與民間借貸交互項”兩個變量作為衡量民間借貸的工具變量,處理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關系所導致的內生性問題。融資利率與企業民間借貸有著密切關系,當融資利率升高時,企業會降低財務杠桿水平,減少民間借貸行為,從而降低自身的財務風險;當融資利率下降時,企業面臨較低的融資成本,會傾向于選擇增加財務杠桿融資以滿足自身的資金需求,也就意味著企業將采取增加民間借貸行為的舉措。此外,通過加入“融資利率與民間借貸交互項”可以提高工具變量“融資利率”與內生變量“民間借貸”之間的相關性。從外生性角度出發,融資利率并不能直接影響企業的經營績效,更不會直接影響企業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和企業的社會效益。因而,從邏輯上利用“融資利率、融資利率與民間借貸交互項”作為工具變量滿足與內生變量“民間借貸”相關而與被解釋變量“企業的經營績效、可持續發展能力和社會效益”不相關的要求。
從采用2SLS模型重新回歸結果(5)限于篇幅,2SLS回歸結果未列示于文中,感興趣的讀者可聯系作者索要。來看,結果與OLS回歸結果基本一致,進一步驗證了本文研究結果的穩健性。DWH檢驗結果反映了無法拒絕所有解釋變量均為外生變量這一假設。工具變量解釋了部分的外生變化,與2SLS的估計結果相比,OLS的估計結果更有效,這一結果進一步佐證了文章利用民間借貸作為解釋變量研究返鄉創業企業經營績效、可持續發展和社會效益時,不存在明顯的內生性問題。
在金融約束嚴重、信貸不完善的農村金融市場上,非正規金融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文章通過對我國30個省份的851家返鄉創業企業調查樣本進行實證分析,研究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績效的影響。研究發現,民間借貸對返鄉創業企業的經營績效、社會效益以及企業可持續發展能力都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對返鄉創業企業進行分類分析發現,民間借貸對生存型、發展型和價值型的創業企業績效都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其中生存型的創業企業經營發展受益于民間借貸的作用更顯著。對不同返鄉創業行業企業進行分類分析發現,民間借貸對批發零售業、住宿和餐飲業、制造業三類返鄉創業企業績效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其中,民間借貸對批發零售業和住宿餐飲業的社會效益影響更為明顯。對不同區域返鄉創業企業進行分類分析發現,民間借貸對東中西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的績效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其中,中西部地區受民間借貸的影響更大。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西部地區金融市場仍存在改善空間。相較于正規金融,非正規金融的民間借貸風險較高,利息費用更高,增加了返鄉創業企業的經營風險。
基于研究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建議:(1)在返鄉創業地區,當地政府要加強對民間金融的規范與引導。既要正視民間借貸的存在,同時也要規范民間借貸的經營模式,出臺相關的規則制度,要發揮民間借貸在生存型返鄉創業企業發展中的積極作用,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2)國家和地方政府要加大對生存型返鄉創業企業的扶持力度,積極推動生存型返鄉創業企業升級為發展型創業企業。(3)各級政府需積極引導民間借貸在返鄉創業企業相對集中的三類行業中的融資作用,管控民間借貸融資風險,實現融資便利,促進返鄉創業小微企業的健康發展。(4)借鑒東部地區對民間金融的管理經驗,發揮政府財政補貼的作用,重點關注中西部生存型創業企業資金鏈問題和融資問題,增強中西部地區返鄉創業企業抵御風險的能力,實現可持續發展。
總而言之,不同層次、不同行業、不同地區的返鄉創業企業受益于民間借貸的程度不同,完善非正規金融相關法律法規,針對地區特性和行業特性完善本地區民間借貸的相關政策、法規,是當務之急。在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大背景下,需要動態地完善相關政策法規以引導民間金融流向,發揮民間借貸解決中小微企業和返鄉創業企業投融資問題方面的瓶頸,同時要發揮政策性金融在缺乏民間借貸資質、關系社會就業民生的返鄉創業企業生存發展方面的關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