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語文教育觀

[人物名片]

魏本亞，江蘇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二級教授，碩士生導師。江蘇省人民教育家培養工程指導專家，江蘇省卓越教師培養工程指導專家，江蘇省高校教師教育指導委員會文科分會主任委員，高等教育學語文教育學專業委員會副理事長，中國教育學會中學語文教學專業委員會學術委員，教育部中職語文課標制訂專家，教育部中職語文教材編寫專家。

作為一位語文人，我對語文教育的基本認識是什么，這一直是我孜孜以求的問題，雖有心得卻未敢示人。葉水濤先生指示我必須說清楚，情急之下，就只能把自己不成熟的想法就教于方家，以求批判。

大凡討論語文教育都離不開語文二字。這二字從哪兒來的，又是何意？如果對這個問題不清楚，我們就無法深入認識這一基本問題。《說文解字》指出：語者，午也。言交午也。吾言為語，吾，語辭也。言者直言，語者相應答。《易·頤卦》：君子以慎言語，節飲食。《詩·大雅》：于時言言，于時語語。疏：直言曰言，謂一人自言。答難曰語，謂二人相對。文，錯畫也。錯當作逪，逪畫者，逪之畫也。初造書契，依類象形，故謂之文。象交文，像兩紋交互也。先哲造字，意指清晰，語是語詞，文是符號。這是兩個詞語，表達不同的意思。春秋之時，孔子設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這里面的言語、文學與今天的語文有著源流關系。封建大廈將傾，中國語言、中國文學取代四科。民國肇造，國語、國文成為新科。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語文遂成一科。由此可見，語文是一個有機的復合體，不是一個簡單的學科，這就為人們認識其本質帶來了困難。

新中國發軔之始，語文學科應該承擔什么責任，因為國家尚未就這門學科制定出相關的文件，我們只能從當時學者起草的課程標準綱要看出端倪。葉圣陶先生在1949年8月指出，其一，通過語言文字的學習，從感性的認識出發，在情操和意志方面提升學生的素養，這個素養包括四個方面，即熱愛勞動人民、忠誠祖國、意志力、集體主義精神。其二，順應學生身心發育和生活經驗的擴展，逐漸培養他們憑祖國語言文字吸收經驗、表情達意的能力。葉老在那個特殊時期解釋了學科的本質屬性。1955年我們引進了蘇聯的教育教學經驗，語文學科變成了簡單的語文教育，成為對青年一代進行政治思想教育的工具。顯然，這種執其一端的做法，違背了學科規律，1959年，學科為此展開了“文道之爭”的討論。語文教育還是要回到語言文字的學習與積累上邊。遺憾的是1963年到1978年，語文學科淪為了政治學科的附庸，失去了語文學科應有的本色。1978年，我們重新檢討語文教育，又認識到語言文字學習的價值與意義。2001年，我們重新將工具性與人文性稱之為語文基本屬性，但是在實踐中我們卻不停地搖擺。2020年，我們重新認識語文學科：語言文字是人類社會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信息載體，是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語言文字的運用，包括生活、工作和學習中的聽說讀寫活動以及文學活動，存在于人類社會的各個領域。語文課程是一門學習祖國語言文字運用的綜合性、實踐性課程。反觀70年間我們對語文學科性質的認識始終在不停地搖擺，人們不禁要問，語文學科的本質屬性到底是什么。

語文學科屬性到底是什么？我們國家的70年文件做了政府的規定，這是國家政策層面的界定。作為一名語文人，我們該如何認識語文學科，該如何表達我們的基本觀點，這是需要挑戰自我的勇氣的。我從事語文教育40年，始終認為語文教育要承擔兩個使命，一是育人，一是立言。育人和立言是有機的整體，不是對立的兩個事物。討論這個問題，必須把語文學科轉化為語文教育層面去認識。教育是有目的有計劃的育人活動，育人是教育的應有之義。既然語文教育屬于學校教育的一個領域，那么語文學科自然就要承擔教育的基本責任。我們的一些朋友曾天真地強調語言的工具特性，淡化人的特質，結果碰了壁。縱觀70年的語文教育發展史，我們始終沒有定力，忽左忽右，引發了實踐的搖擺不定。當我們要思考這個問題之時，不妨回到語文的原點，進一步思考我們的先哲是如何告誡我們的：言者直言，語者相互應答；文，依類象形。語文最本質的東西就是交際，就是交際留下的言語，就是借助文字記錄的人們的思想表達。這里面都離不開語言、言語、語境、文化，這些要素支撐了語文教育的大廈。而認識這個問題，就需要我們循著這條路線前行。

厘清這個問題，需要我們辨別三個概念：語文、語文課程、語文教育。我們經常問語文是什么，看似具體，實則在真實的語境中所指并不專一。語文是什么，這是語義學的解讀。葉圣陶先生的釋義最權威：口頭為語，書面為文，口語加書面語就是語文。這種解釋直擊語文的語義本質。何為語文課程？語文課程是學習者習得語言的活動，是走向言語自覺的實踐過程。何為語文教育？語文教育是借助語文學習進行育人的綜合性實踐性活動。這是我對語文學科三個概念的基本判斷。

弄清楚三個基本概念，還需要我們明確自己的語文教育觀，或者說需要我們明確自己的語文教育立場與主張。語文教育的核心任務是什么？我認為是育人。當然語文學科育人與別的學科有不同之處，那就是語文教育的是語文人。語文教育要培育語文人，其實現方式是什么？我以為方式有二：一是掌握漢語言的基本語言規則，這是生活在漢語言語境中的人之生存之道；二是借助語言這個載體浸潤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髓，這是中華民族語文人的精神基礎。掌握了語言規則可以與別人溝通交流，浸潤了民族文化可以關注民族的氣質。簡言之，語文教育有一體兩任，一體是育人之本體，兩任是習得語言、浸潤文化。因此我們認為語文課程可以變動，但是語文教育的終極目標指向不會變化。這個目標需要語文人去堅守、踐行、創新，為此，育人立言才能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