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腳人

無聊。確實沒有人和他有聊，他也不愿意和別人聊，更愿意和別人無聊，他覺得自己缺少和他一樣的人類的交流的語言，或者說，語言或許已經成為他和別人溝通的障礙，基于自己語言的障礙，索性不再和別人溝通。在此之前，他翻箱倒柜在家里無人打理的角落里發現了一只懶漢鞋，但鞋子只有一只，右腳的，確確實實是只有一只，他翻遍了屋子里所有能隱藏一只同款的左腳的懶漢布鞋的地方，結果卻讓他十分喪氣，他除了那些他并不關心的器物之外，他無所收獲。他覺得沒有比這更加喪氣的事情了。他本想把自己的汗腳穿在這雙鞋上，或許能改變一點他腳丫子的味道，他喪氣地抽煙，喪氣地喝啤酒，他和香煙和啤酒發脾氣，玩命地抽玩命地喝，直到自己大醉不醒。太陽已經高照，他酒勁散去，醒來之后做出了一個決定，要在市場把這只鞋子賣掉，可是怎么會有人買這只有一只右腳的鞋子，他蹲在市場上，別人問他在干嗎，他并不回答，他堅信如果真心來買鞋的人，是不會問這些無聊的問題，他們會直接把右腳伸進鞋里試穿，合適得話，會拿出錢給他。他期盼一個左腳丟失的人，用唯一的右腳走到他面前，拿起鞋子給他錢?？墒沁B續幾天，這樣的人都沒有出現。他想一想，算了，還是自己把左腳鋸掉，把這只鞋子留給自己。他說做就做，拎著鞋，在市場上買了一把鋸子，買鋸子的時候，他和買主沒說一句話，完全用眼神交流就成功地付錢買下了鋸子，他覺得這是一個優秀的賣家，在不用語言的情況下，他完全能懂自己的意思，這比傳說中的知音還要知音，這給了他特別大的鼓舞，甚至在鋸掉自己左腳的時候，他都沒有感覺到一點疼痛，他始終想著知音在給他鼓勵，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沒問題，你是全宇宙最優秀的，沒有你干不成的事情。于是，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就成了一個只有右腳的獨腳人。那只懶漢鞋非常合適，鞋子很合腳，他走路很穩，這培養了他做事情的耐心，他穿著鞋走向了一片草地，草地上的草似有似無，就像他在人間的狀態一般無二。在人們眼里他以一個似有似無的物種存在，但他更希望人們視他不存在。他想消失在人們眼中，消失在人們心中，消失在似有似無的草中，他十分有耐心地扒開一塊草坪，扒出一個坑，他要把自己埋掉，或許，明年春天來到的時候，他就以草的形態重新來到這個世界，即使被牛羊吃掉，也會在下一年春天再次長出來，這樣，他混在其他的草里，人們就不會再談論這個無聊的人，為什么只賣一只布鞋，為什么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的左腳鋸掉成為一個獨腳人。當白雪把他頭頂的土地覆蓋的時候，人們常說，冬天到了，春天在路上，春天來的時候，他一定會成為一株青草努力生長，他會盡最大努力和其他的草長得一個德行，不張揚，不做作，不操蛋，不胡思亂想，不特立獨行，就像一顆無法分別的草，就像一棵挑不出毛病的草一樣成為了一棵真正的草。

【作者簡介】梁小九，本名梁帥，1979年生，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學員。出版長篇小說《補丁》、短篇小說集《馬戲團的秘密》等?，F居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