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野書

湯湯

“幻野故事簿”這幾個字，青豆他們并不陌生，自從他們闖進幻野，已經不止一次聽說了。

第一次是在羽人谷。那時他們剛到這里，羽人阿啄從樹上拿下一本書，說在這本《幻野故事簿》里，有一個只有開頭的故事，大意是說有一天將從人類世界走來一個女孩、一頭山羊和一只母雞。

后來在幻野四處流浪的日子里，青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聽到這本書。這是縈繞在他們心頭的一個謎，他們從沒有來過這里，幻野怎么就會有他們的故事呢？幻野怎么知道有一天，會有一個女孩、一頭山羊和一只母雞闖進來呢？

這是他們三顆腦袋加起來也想不明白的問題，他們望著地精老頭兒。

地精老頭兒缺了兩顆門牙，說話噗噗漏氣：“看在你們是這本書里重要人物的分兒上，我就好好和你們說說吧。”

下面就是他說的——

幻野里有一本奇書，書名叫作《幻野故事簿》，書中詳細記錄了一個個幻野故事，它們是發生在幻野里最精彩、最感人、最美麗、最真實的故事。每一個幻野生靈都知道這本書，每一個幻野生靈都熱愛這本書。隨著時間流逝，這本書會不停地長出新的故事，因此可以從生讀到死。地精老頭兒出生的時候，書里才有九個故事，現在書里已經有一百零九個故事了。

《幻野故事簿》在不同的幻野生靈手里有著不同的形態：在地精手里，它是寫在泥土上的，在羽人谷，它是寫在樹葉上的，還有的寫在水面，有的寫在雨珠和大風里……

最奇妙的是，《幻野故事簿》里有一個一直在生長，前后生長了幾千年的故事，這個故事沒有題目也沒有結尾。

地精老頭兒剛學會認字時，就看見了它。那時它還只有一個開頭，大致意思是：有一天，幻野里會來一個女孩，跟著她的還有一頭山羊和一只母雞，他們來自人類世界。女孩一到幻野，就被彼岸蟲咬了一口，脖子上留下了一朵花的痕跡。從此，她和她的伙伴們將在無邊無際的幻野流浪，只有等到女孩脖子上的痕跡消失，他們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從小盼呀盼呀，盼成了一個幾千歲的老頭兒，可它還只有一個開頭。我想這輩子我是看不到完整的故事了，正沮喪的時候，這個故事竟生長起來了。哈哈，原來是你們終于被幻野召喚來了，你們親自來完成這個故事啦！我每天都跟著看呢，一天不看我就睡不好覺，真的是太好看了。”

“上面寫的真的是我們的故事？”急性子的小母雞黃花問。

“當然是！”地精老頭兒一邊說話，一邊用腳趾在地上撥弄，像翻書似的，只見那上面的文字嘩嘩地消失，出現，消失，出現。

“好了，就是這里，從這一頁開始都是你們的故事，一個沒有題目的故事。”

上面的字，青豆他們當然看不懂，六只眼睛一起看地精老頭兒。

地精老頭兒明白他們的意思，爽氣地說：“我讀給你們聽。”他把開頭又讀一遍，讀完開頭，腳趾撥弄著土，嘴里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讀著。

……披著羽毛的小家伙一見他們三個，齊刷刷脖子后仰小嘴半張，像被瞬間凍住了似的。幾次呼吸之后，他們一起蹦跳起來，從四面八方擁到一塊很大的、像圓桌一樣的石頭上，密密匝匝相互擠著，大約有兩百個。一個個瞪大眼睛，一個個無聲無息，神情惶恐，有幾只眼睛里甚至咕嘟咕嘟滾出了淚水……

“羽人，羽人！”黃花尖聲嚷道，這是他們在幻野里遇到的第一種生靈。

青豆吃驚地問：“書上真寫著這些？”

地精老頭兒不理會，顧自往下讀，搖頭晃腦的，仿佛深深地沉醉在故事里邊了。讀到蛙怪的時候他眉毛顫抖，讀到阿嘀的時候他直擦眼淚，讀到阿啄死的時候，他簡直泣不成聲了。

阿咕噙著眼淚從自己的身上拔下一根最長、最美的羽毛，輕輕地放到阿啄的身上，所有的羽人都拔下一根羽毛，每根羽毛的顏色都不一樣。彩色的羽毛覆蓋著阿啄，她看起來好漂亮，比任何一個羽人都漂亮，因為她最鮮艷。

地精老頭兒讀的，正是青豆他們幾個幫助羽人趕走蛙怪的故事，這是千真萬確發生過的事情。女孩青豆、山羊白菜和母雞黃花都可以作證。

“這個事情已經寫在書里了？”黃花又吃驚又得意，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被寫進書里。

黃花便像顆子彈一樣朝蛙怪的眼睛射去。蛙怪的大舌頭只得先用來對付黃花，它像根繩子，甩過去，甩過來；吐出去，縮回來。黃花敏捷地躲閃著，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那長舌頭壓根兒碰不到她。

——這樣的句子，黃花是從心底里喜歡哪。現在她只想聽地精老頭兒多念一些，先前的氣惱一絲一毫都沒有了。

地精老頭兒讀完了還不停地說：“太精彩了，太感人了，太了不起了！”

“是誰寫的呢？他怎么會知道我們的事？難道有人在跟蹤我們？”山羊白菜問。

地精老頭兒說：“后面還有很多呢，還有好幾百頁，你們遇到房子空空空的故事，你們在古芒大尋找光明的故事，你們和魚族小青瞳的故事，你們和玲瓏獸的故事……你們的故事是幻野里最長的，也是我最愛讀的故事。”

“可是，到底是誰寫的？地精老頭兒，是你寫的嗎？”青豆太好奇了。

“不是不是。”

“那是誰？”青豆一邊說，一邊用眼睛四下里尋找，既然寫書的人什么都知道，那么他一定就在旁邊，或者就是在天空里往下瞅著。

“這就是我們幻野之書的神奇之處啊！不用誰去寫它，它自己一字一字記錄。你們一到幻野，書上的故事就開始生長了，沒有你們，也就沒有這些故事。其實，是你們自己在寫這個故事啊。”

地精老頭兒說的有點兒道理，尤其是最后一句，青豆、白菜、黃花簡直要被自己的故事感動了，他們對自己的表現基本是滿意的。黃花對書中一些句子有點兒意見，比如寫她膽小和自私的那些，她覺得應該去掉。地精老頭兒說改不了，她稍微有些不高興，不過，她會讓地精老頭兒把寫她好的句子多念幾遍。

“現在就差故事的結尾了，我們大家都在期待，將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尾呢？”

青豆忙說：“我知道故事的結尾。”

“你說說。”

“我覺得故事的結尾應該是這樣的，青豆、白菜和黃花高高興興地離開幻野，回到了南霞村。雖然幻野讓他們經歷了很多磨難，但他們常常會思念幻野，思念幻野里那些可愛、勇敢和善良的生靈。”

地精老頭兒搖搖頭說：“這個結尾一點兒也不好，太普通了，太圓滿了，太落俗套了。故事要有一點兒悲劇性，才會更感人，才會讓讀者淚流滿面。”

“那你想要給我們一個怎樣的結尾？”

“當然不是我給你們，是你們自己來給。”

“我們只想要回家的結尾。”母雞黃花和山羊白菜說。

“這就由不得你們了。這樣吧，我讓他們來說說，能不能讓你們回家去。”泥土里的兩顆牙齒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了地精老頭兒的嘴里，地精老頭兒用大腳板在“書”上踩了踩，上面的字都給踩沒了。

“我還想聽。”黃花說，“你再讀幾段，就讀寫我的。”

節選自《幻野故事簿之“幻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