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楊晨 張帥 鄭杰川 攝影/宋志嬌

陳有信
他,是我國眼科領域著名專家,常年奮戰在一線取得豐碩醫教研成果,擅長老年黃斑變性、中滲、高度近視眼底病變、糖尿病視網膜病變、黃斑裂孔、黃斑前膜、黃斑水腫、玻璃體出血渾濁及其他疑難眼底疾病的手術及激光治療,尤其是黃斑病變的診治;多年來受到社會廣泛好評,被譽為“鐵人醫生”。他就是北京協和醫院眼科主任陳有信教授,日前,本刊邀請這位卓有成就的醫療專家走進《祖國》編輯部,就相關話題與記者進行了對話訪談。
陳有信主任首先對《祖國》雜志社的采訪表示感謝,并謙虛地接過記者的話講道:說我被譽為“鐵人醫生”,我不敢當。我們協和醫院在臨床工作中,是醫教研并舉的,我們的工作量非常大。沒有一般的意志、體力也做不下來。雖然我現在工作量有所減少,但前些年我每年的門診量確實上萬,做手術也是六七百例,工作量大是可想而知的。另外,作為北京協和醫院的醫師,不光是做手術、看門診,還有其他的教學科研等等事情,包括還會有很多學會、協會的兼職,因此,忙是可想而知的。
當年,我高中畢業就考上了軍醫大學,1986年軍醫大學畢業以后就選擇了眼科的工作。1989年眼科碩士研究生畢業,至今30多年了,經歷了很多艱難困苦,酸甜苦辣。但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那就要愛這個職業。我們眼科是一個為人類帶來光明的事業,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并沒有這樣的意識。但是干的時間越久,隨著自己的閱歷的增長,發現這個職業是一個非常崇高偉大的職業,因為每天的工作是給患者帶來光明。作為一個醫生,我的座右銘沒有太高大上的,就是四個字:將心比心。為什么我用這四個簡樸的字來說呢?就是說,作為醫生,我們得設身處地站在患者的立場上換位思考:如果你是患者,你是什么心情?你有什么需求,你有什么想法?
這是從患者的角度來考慮問題,所以叫將心比心。我們的患者一定是希望醫生的服務態度好一點,多給他(患者)一點溫暖,希望治療效果好一點。醫生要體察患者的困難、困苦。我們中國的很多患者從邊遠山區來北京看病,交通不便、食宿不便。還有老年患者來北京找我,他需要人陪伴,可親屬有另外的工作要做,怎么辦?醫生的心里都要想這些事,這就叫將心比心。患者希望恢復光明,希望醫生理解他,醫生就得想方設法竭盡全力為患者醫治好,這就叫將心比心。
找陳主任的患者多半是有視功能障礙的患者。通過陳主任的精心治療,患者的眼睛恢復了光明或者部分恢復了光明,能看到這個世界了,那么就是給我們的患者及其家庭帶來了很大的幸福感和喜悅感。
近年來,我國眼部病患呈現出一些新的特點,據陳主任介紹,我們中國的眼病疾病譜一直在發生變化。建國初期時主要以傳染病為主,毛主席還說過“華佗無奈小蟲何。”那是傳染病、血吸蟲等等。就眼科來說,當時沙眼患者很多,嚴重者失明。那么,隨著我們中國衛生事業的發展,沙眼的問題慢慢就解決了。
有一些慢病,比如說糖尿病,后來居上。中國現在有將近1.5億的糖尿病患者。這里頭又有1/3的人患有糖尿病性的雙病變;再有1/3的病人,可能視力都受到了很嚴重的威脅。這是隨著我們收入水平的提高凸顯出來的。另外是老齡化,過去我國人均壽命是在五六十歲,現在達到70至80歲。那么老年性的眼病就出來了,比如說老年黃斑變性患者就很多;還有高血壓等引起的眼疾患,也越來越多地困擾人們。所以現在,一些慢性的眼睛疾病進入眼部疾病譜,現在我們要重點關注這些問題。北京協和醫院作為一個衛建委的疑難病診治中心,我們的院長提出來要治別人治不了的病,做別人做不了的手術,所以我們在這方面做了很多很多努力。除了治療那些常見的病、多發病之外,疑難雜癥、慢性病成了我們北京協和醫院眼科的一個重點,也就是說很多疑難雜癥是通過眼睛的診療發現的或者是提早預防的。那么在這方面我們可以自豪地說,北京協和眼科在國內是領先的。
陳主任說,眼睛不好的危害是非常大的,眼健康問題必須得到充分的重視。隨著我們社會發展,一些新的眼病問題出現了,應當引起足夠的重視,比如隨著老齡社會到來,老年性眼病正在增多。還有學業壓力增大學生的近視眼疾病發病率激增,還有糖尿病、高血壓患者引起的慢性眼科疾病,都成了眼病中的主角,也引起了當前國家的高度重視。比如說糖尿病、高血壓患者,必須關注自己的眼睛的視力,必須經常查驗視力;家里有眼睛近視的孩子,家長必須協助孩子控制用眼,比如注意課間課后休息,多活動,減少近距離用眼等等;還要經常注意自己的左右眼的視力,有的人一只眼睛視力好就掩蓋了另外一只眼的病變,所以要經常雙眼交替遮蓋,看看你的視力到底好不好,尤其到六七十歲的人要注意這些。另外,每年最好做一次眼部體檢也非常重要。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有眼科專家也提出過:眼底一張照,眼病都知道。現在國家衛建委有關部門也認識到這一點,就是眼底是一個窗戶,通過它可以窺視全身的健康狀況,預測身體其他部位可能出現的疾病。
陳有信早年師從我國著名眼底病學家、北京協和醫院張承芬教授,這樣也就決定了他的專業方向是眼底疾病。他說:“我們眼球像照相機,這個前面有角膜,像一個窗戶,晶體就像我們照相機的鏡頭,而我們眼底就相當于我們照相機的底版。我們現在雖然不再用過去那種照相機和膠卷了,但是現在照相設備中的芯片,還在承擔相應的作用。陳主任說:眼底疾病的挑戰包括:第一,它處在很深的位置,肉眼看不見,有一些工具也看不到。第二,結構十分復雜。第三,病變了以后經常是不可逆。一旦得了疾病,很多疾病不及時治療,就是不可逆的損傷。所以眼病治療是非常難的。那么,我師從我的老師張承芬教授,就是從事眼底病的診斷和治療研究的。這些年,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重,我發現中國的老年黃斑變性這種疾病的比例越來越高。因為過去人活個六七十歲就算高壽,現在活到八十、九十甚至一百歲的都不少,這樣老年黃斑變性的比例就高上去了。我本人對老年黃斑變性的診斷和治療這一塊很感興趣。非常榮幸的是,1995 年,在我的老師的幫助下,我們就引進了第一臺激光掃描眼底鏡血管造影設備,我在國內率先開展了吲哚菁綠血管造影診斷,這樣可以診斷很多過去難以診斷的眼底疑難雜癥。

陳有信主任(左)正在接受《祖國》雜志社主編楊晨的采訪
在這個過程中,我在息肉狀脈絡膜血管病變方面做了更多的工作,它有它的特殊性,特別容易出血,還容易復發。這個病,我個人研究將近20 年了,我也開了八次國際高峰論壇,培養了很多學生,拿了很多課題,目的是加強這方面的研究,為患者解決更多臨床問題。所以目前,我主要是在做黃斑病變和pcv的研究工作。”
陳主任對記者談到,我們眼睛,俗稱“心靈的窗戶”。人體許多不同部位的疾病在視網膜眼底上會有所表現。現在有一句話叫“眼底一張照,眼病都知道”,通過這一張相片,我們能觀察到人體內部其他部位可能出現的疾病情況。這就為其他部位疾病的診斷提供了很大方便。如果我想看到胃,需要做胃鏡檢查,這樣不僅患者痛苦、花銷大,還占用了許多寶貴醫療資源。眼睛是心靈之窗,現在我照一張相就可以知道患者眼底呈現的很多信息,來幫助對患者多種疾病的診斷。更重要的是剛才說的眼睛是心靈之窗,從眼睛可以窺視到全身其他的問題:如心腦腎等。最近我們還發現老年癡呆、帕金森病等,早期也能在眼底上有所體現。所以現在我們改稱“眼底一張照,健康都知道。”
中國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必須承認我們的醫療資源是不足的,是欠缺的,尤其是東部和西部、發達地區和欠發達地區,在醫療資源配置上是不均衡的。如何解決問題?作為一個大醫院的醫生,我在想如何利用一些科技手段來幫助到更多的人,這是我們目前想要做的,國家提倡分級診療,要讓許多病就在社區、在鄉鎮給看了。我們用互聯網,再加一個人工智能就可以解決問題,我們中國的人工智能技術不落后于其他國家。我國許多地方還沒有眼科醫生,我可以在他的這個檢查設備里面加一個人工智能軟件,部分代替我們的專家。
因為現在通信很發達,他把用手機照出來的片子發到我們北京協和醫院,我就可以幫他看病了。患者不用跑路,讓信息來跑路。醫院專家可能每天忙碌得不得了,而人工智能如果幫專家擋掉50%到70%的工作量,剩下30%的工作量了,專家就可以應付了。總之人工智能加互聯網是我們解決中國看病難和看病貴問題的一個非常好的方法。讓信息多跑路和讓患者少跑路非常關鍵。
陳主任介紹:“我這幾年做了大量的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當我們來到湖南省桂東縣縣醫院時,發現那里沒有眼科醫生,只有五官科醫生,怎么辦?于是我們就想用人工智能來解決這個的問題。如果這個人工智能的軟件能夠認識很多眼的疾病,我們就可以把這種軟件植入眼底照相機,眼底照相機一照,人工智能就告訴說,患者的眼睛有事或沒事,應當如何治療,是否要把這片子傳到北京協和醫院,給出一些提示和建議。所以,最近這幾年,我在致力于搞遠程醫療、互聯網醫療和人工智能研究。目的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為廣大老少邊窮地區和醫療資源不足地區做出自己的努力。”
從2019 年到現在,陳主任做了數場基于5G 技術下的眼底激光治療的研究工作。我們分別去了浙江、吉林以及新疆。尤其是新疆圖木舒克市,離北京是4000 公里的距離,那里的老百姓說要到北京來看個病是極其困難的事。我們這次就把我們的設備——一個“激光機器人”放到了新疆圖木舒克市的人民醫院,該院的主任大夫不會打激光,從來也沒用過這個設備。不要緊,我來替他打。我把這個機器拿過去,只要他把這個鏡子給我扶好,能看到他的患者的眼底的病變。然后我在北京進行操作,我給他治療即可。我治療了幾個病人,其中有兩位是維吾爾族的患者。他們說要到北京來找我,是很難的,不可能的。那么,通過技術的手段能夠有效解決這些問題,第一要感謝我們的社會主義祖國,祖國有5G 先進的技術,我才能相隔數千公公里看到患者的眼底影像,而且從新疆到北京延時只有20 毫秒,肉眼是根本感覺不出來的。就像身臨其境,就像患者就在我的對面,我給他進行治療。
另外,還有人工智能。最近我們和一家公司進行合作。我們做的這個軟件能夠識別這些病——靜脈阻塞、糖尿病病變、黃斑變性等多個病種,這個也獲得了北京市重點課題的資助500 萬元。現在我們正在做臨床實驗,希望很快批準應用臨床。這些努力就是旨在把我們的醫療資源下沉下去。為什么我們那些離大城市遠的地方的患者就得不到好的診治呢?我們一定要想法做這些事,好在中國現在在互聯網和人工智能技術方面做了很大的努力,技術已經十分先進。那么作為醫療領域,我們通過現代化的技術手段,讓廣大患者身臨其境,不一定非要來大城市就能夠獲得優質的醫療服務,這是非常重要的。

左起:北京市于若木慈善基金會秘書長梁茂林、北京協和醫院眼科主任陳有信、李德生上將生前秘書張文炯、《祖國》雜志總編輯程四化。
由此可見,信息化技術的發展可以幫助我國解決醫療資源發展不平衡的問題,拉近了醫患之間的距離,也大大提高了醫療工作的效率。
中國的5G 技術,還有一些遠程醫療的技術是比較發達的,但是,與我們的實際需求還是有較大差距。比如說,目前,我們只是測試了遠程的診斷應用,因為我們的信息技術速度夠快、影像夠真。但是要做治療的話,那是很困難的,比如說我在網上遠程給眼睛開刀,這個目前還做不到。
在醫療與先進技術相結合為患者服務方面,還有許多方面值得我們去探索,去研究,國家出臺許多相關政策也投入了很多資金來做相關工作。但由于我國的醫療資源主要還集中在大城市,醫療專家也主要集中在大城市,全國的患者都來到大城市的醫院看病則很難接待得了,而且,這樣患者的成本也是很高的。因此,我覺得應該是從可行的事情開始做,首先我們做遠程診斷。當然這項技術還有待于進一步發展。目前我們研究團隊做的5G遠程激光治療論證可行性的相關文章,也即將在國際頂尖醫學雜志上發表,在這方面我們還可以做進一步的努力。”
現在,中國遇到了西方國家的圍堵。“卡脖子”問題在這個時候更加凸顯出來,我們要大力做好自主創新,自力更生。經過這么多年的積累,我們國家也具備了較好的經濟基礎和研發條件,也更有利于服務好中國的患者。
我們國家有一個極大的優勢就是大數據。我們有14 億人口,這個數據如果不加以整理,這叫數據大,不叫大數據。那么如果我們加以整合加以規范化,我們的數據將是無窮的資源和財富。通過大數據可以發現很多規律,作為診療的指導。比如上海市,現在就在做一個眼底疾病的診斷數據庫。現在我們國家在信息化,互聯網這一塊不輸任何國家。再比如一個阿里巴巴公司,一個騰訊,他的用戶量就有多少個億啊。這只是家公司做的,如果國家將其統籌起來,那就會比公司做得更大更強。通過這大數據。就可以挖掘到更多有關健康和疾病的規律。”
陳有信教授曾經在美國進行博士后研究,我們知道,許多留美人士會選擇留在美國繼續工作生活,而他當初卻毅然選擇回到祖國。陳主任對記者說,1999 年我去到美國之前,我在國內從來沒摸過汽車的方向盤,那個時候中美之間的差距確實很大。不瞞你說,后來我夫人也跟我一塊去了美國,也很喜歡美國。我當時在美國也買了一輛二手車開著心情十分喜悅,因為我在北京沒有車。當自己想要回國服務的時候,一起租房子的室友還很驚訝,說你為什么想要回國呀?況且,當時美國的科研條件也很好,更適合我做研究。
這時陳有信話鋒一轉提到了他的老師:我的老師在上世紀80 年代就去了美國學習,那時中國經濟水平還要差些,但他們卻堅持回到祖國,他認為中國培養了他,他必須回來服務。老師的話也一直感染著我激勵著我。而我出國之前,老師告訴我一句話,你必須回來。所以,我從出國的第一天起思想上就沒有想留在美國的想法。學成后,科室的領導給我打來電話,說國內的工作很需要我,我也沒有多想,毅然放棄了在美國的一切提前回到祖國服務。從2001 年回國后到今天整整20 年。可以說,這20 年成就了我。是祖國這塊熱土成就了我。我通過為中國如此多的病患服務的同時,也取得了很好的業績。所以,對于當初回國的選擇,我一點也不覺得后悔。
之所以能夠取得成功,也是得力于祖國發展和北京協和醫院給我們創造了非常好的工作奮斗環境,尊重人才,讓我們干得順風順水。而在國外,有色人種做醫生是有“天花板”的。在中國,我們沒有“天花板”。所以,我相信現在會有越來越多的留學人才回國服務。與20 年前相比,中國的經濟條件已經有了巨大的發展變化,生活和工作條件都要好了許多,科研經費也十分充裕,祖國真的是為各類人才發展提供了一塊熱土。
陳主任語重心長地說:“今年恰逢中國共產黨建黨百年,也是北京協和醫院建院100 周年。我們北京協和醫院組織了很多黨史學習,重溫黨的歷史,更加體會到中國共產黨的偉大。現實中的例子,我國的新冠抗疫為什么能取得這么大的成功?而國外新冠疫情還如此猖獗?抗疫成功后,我國的復工復產都做得非常好,這使我們更加深刻體會到,中國共產黨秉持“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始終把人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而這也恰恰是我們北京協和醫院服務社會的核心理念,我們北京協和醫院眼科在這一核心理念的指引下,始終將人民群眾的需要當做我們工作的重心,同時我們要發揮國家隊(衛健委直屬國家級醫院)作用和醫教研于一體的醫療機構作用:做其他醫院做不了的手術,看其他醫院看不了的病;同時要搞好我們的人才培養,培養出大量醫療領域的高精尖人才,并做好科學研究工作,包括科研成果轉化,還包括要攻克一些‘卡脖子’技術。
北京協和眼科創造過輝煌的歷史,是中國現代眼科的先驅。可以這樣說,中國的現代眼科發源于北京協和醫院眼科。當然,我們協和眼科在取得輝煌成績的基礎上還要更加開拓進取,與國內外最高水平找差距,繼續努力再前行。最近我們在做一個眼科科史室及人文走廊,展示協和眼科的輝煌歷史,以及許多圖片資料、老專家、老教授、老主任的頭像,以激發我們廣大科室人員熱愛科室,鼓足醫教研的干勁,來為我國眼科事業的振興做出我們應有的貢獻。
目前,眼部疾病還有很多未解之謎,還有很多疾病治療不了,有些病人是先天的遺傳性疾病,目前對于大部分此類疾病還是束手無策。作為新時代的醫務工作者,北京協和眼科團隊力求不辱使命,不斷開拓進取攻克更多醫療難關,一方面集中力量研究眼部疑難疾病的發病機制,了解這些疾病的致病原因,并進一步破解新的醫療難題。另一方面,我們還要發展一些新的治療手段,比如說,近幾年我們團隊,包括我們醫院最近在進行干細胞治療的研究,應用5G、人工智能等技術研究相關疾病的發病機制、發病規律、診斷及治療等方面,在新的藥物研發和相關治療手段等方面,我們都做了大量的工作。接下來,我們的團隊還將一如既往、進一步加強研究成果的轉化,現在協和的眼科科室里有很多醫教研人員都申報了自己的專利技術,并將其轉化為真正能對患者進行治療的手段。我們衷心希望通過不斷努力,研發更多自主先進醫療設備和藥物,來為廣大患者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