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丙緒

我到大商場給爹買了一把拐杖,是上好的檀香木拐杖,古色古香,油亮閃光。
五天后,我打電話問:“爹,寄回去的拐杖收到沒有?”
“昨天收到了。”
“滿意不滿意?”
“不滿意。”
爹的一聲“不滿意”,讓我的一顆心頓時懸了起來。從前,無論買回什么東西,爹除了嫌我們破費外,從來沒說過“不滿意”。半年前,我娘去世了。難道是因為思念的折磨,爹糊涂了,變脾氣了?
我趕緊給堂弟打電話,堂弟說:“哥,你多慮了。我大爺是個多么明白的人啊!退休回村后,誰家鬧矛盾、辦紅白事,都來找我大爺管事。我大爺身體、精神都很好,正忙著寫村史呢!寫累了,他就拎著拐杖到村外遛彎兒,逢人就說:‘這是俺兒子給買的拐杖,你瞧,多好!”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半月后,領導讓我去北京出差,我順便回了一趟老家看看爹。
街門和屋門都虛掩著,爹不在家。農村和城市不一樣,城里人一出門,生怕沒鎖好門。
爹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屋內,幾條小魚在爹用玻璃粘的魚缸里歡快地游著:吊蘭、文竹、玉樹、蘆薈在爹用泡沫箱子、可樂瓶子、油壺等加工而成的花盆里,四季常青。院中,墻頭邊有一溜兒小畦,種著絲瓜、眉豆和綠葉時蔬:那株半邊結小棗半邊結冬棗的棗樹、那棵一枝長“紙皮”一枝長“文玩”的核桃樹,還有那架把屋前的平臺罩了個嚴嚴實實的葡萄樹,生機盎然。看到家里到處干干凈凈、有條不紊,我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三年后,我又給爹選購了一把新式拐杖,是不銹鋼的,帶有報警燈,若是摔倒,便會發出“滴滴”的響聲。
五日后,我打電話問:“爹,寄回去的新拐杖收到沒有?”
“昨天收到了。”
“滿意不滿意?”
“不滿意。”
我又跟爹商量:“爹,你不要再過獨居生活了。等放了年假,我回家把你接到蘇州來。”
“不去,不去。南方人和北方人說話互相聽不懂,不好交流;蘇州又好下雨,天氣潮,爹住不慣。那年,你把我和你娘接去了,沒待幾天,我倆不是非要回來不可?你們上班忙,爹好著呢,還不到用你們的時候。”
又過了三年,我托人從深圳買回一把最新式樣的拐杖,不僅能放音樂、聽戲劇、收聽新聞廣播,走累了還能當椅子坐,碰上下雨天甚至能當傘用呢。我將這把集高科技于一身的拐杖寄回家,心想,爹這下該滿意了吧。
五天后,我打電話問:“爹,寄回去的新拐杖收到沒有?”
“昨天收到了。”
“這回滿意了吧?”
“還是不滿意。”
我又回家看爹,爹更加蒼老了。
我再三跟爹商量:“爹,你既然不愿意去蘇州,那我,把你送到敬老院吧?或者雇個保姆,行嗎?”
“不行。我還能自己做飯。村里有超市,什么都能買到。晚上,你張叔跟我作伴。好著呢!”
再過兩個月,我就要退休了。老伴退下來后,一直在女兒家照看外孫。前些日子,女兒生了二胎,老伴一時半會兒是離不開了。老伴讓我退休后也到女兒家去,搭把手。
一天,兒子兒媳來了。
兒子說:“爹,你孫子考上市一中了。正好開學時,你就退休了。我們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爹,你去陪讀吧!”
兒媳說:“爹,你孫子聽說讓爺爺去陪讀,高興極了,說爺爺做的飯好吃,還能輔導他功課。”
一中是不讓初中生住校的,我只好答應。
兒子和兒媳滿意地走了。我打通了爹的電話:“爹,我眼看就要退休了。”
爹的聲音也蒼老了:“退下來好,爹就要有滿意的拐杖了。”
“什么滿意的拐杖?哪里有賣的?爹,無論多貴,兒也給你買。”
“兒啊,你還記得上初中時你寫的那篇獲獎作文《我的父親》嗎?”
“爹,我記得。”
“你在作文中說:‘小時候,爹常抱著我,背著我。長大后,出遠門,爹總是牽著我的手,生怕我丟了。爹好像是我的拐杖,使我感到安全,有依仗。等爹老了,我一定做爹的拐杖。兒啊,爹終于盼到你退休了,這回,爹就有滿意的拐杖了!”
我呆愣著,不知道和爹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