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緣

秦加倪

10年前，劍南西陵鎮松山村，一場人為過失引起的山火，把200多畝茂密的松林燒了個精光。

松山大火后的第三年，一個27歲的年輕人進山來，和松山村簽下20年的合同，承包了松山綠化。有了承包合同，他拿到了一筆小額貸款。年輕人在松山半腰搭起一個簡陋的小木屋，然后在木屋前整理出一塊苗圃，開始培育巴山松和云南松苗。

村主任問他：“你咋不直接去苗圃買袋育苗栽啊？”

他尷尬地笑了笑，道：“那得要真金白銀，我手頭沒那么多錢啊！”

這個年輕人上山的第一年，每月總有幾天，會有一個70多歲的老人家爬上山，看著他忙碌。久而久之，年輕人了解到老人家是村主任的父親。松山村人給他講了一個故事：20世紀50年代大煉鋼鐵，有人上山要砍松樹煉鋼，那時任村主任的老人家，大吼一聲：“松林沒了，我們松山還叫松山嗎？”松林這才得以保護下來。

但一場大火松林被毀，聞著滿山的焦味，老人家不由得老淚縱橫。年輕人承包松山造林后，老人家因不放心，數次上山，回去對兒子說：“我考察了，這個叫劉易新的年輕人，在山上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他踏實勤勞，能堅持，而且有頭腦、有技術，松山再現松林綠，不會有問題。”

老父親的肯定消除了村主任的擔憂。不過老父親說：“松林成林期一般都要20多年，將大好的青春耗在我們松山，他圖哈呢？”村主任自然也想不明白，村民更是懷疑。但人家可是認認真真簽下合同的。

年輕人一邊育苗，一邊養雞和小豬，同時在空地里種些玉米、紅薯、蔬菜。稍有空余，他就靜下心來作畫，畫得很不錯。在他的小木屋里，掛了好幾幅松林畫。在大家看來，反正松山被燒以后荒廢著，松山村人才懶得管他如何折騰呢。不出一年，年輕人養的幾頭豬肥了，幾十只雞也下蛋了，玉米、紅薯都豐收了，小松苗也齊刷刷地長了起來。

賣了幾頭豬，手里有了一點錢，他開始擴大苗圃。整個松山，要種上松樹，估計需要二三萬株松苗。

苗圃擴大后，他一個人就忙不過來了。這天，他站在苗圃前，看著苗圃發愁，身后響起一個女孩銀鈴般的聲音。女孩有些開玩笑似的問他：“老板，請人不？我來給你打工哦！”

聽聲音，他就知道是村主任的女兒李雪娟。轉過身，他客氣地回道：“雪娟啊，我可請不起你哦！”

這兩年，他和村主任打交道多了，自然就認識了村主任的女兒李雪娟。人家李雪娟可不簡單，今年剛從雅安農業大學農林經濟管理專業畢業。村主任想讓她去川西壩子的大果園應聘，不知為何她沒有去，至今仍在家里。今天卻又上山來了。

李雪娟問：“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來嗎？”

劉易新搖了搖頭。

李雪娟道：“你知道我學的是農林經濟管理專業，我們松山就是創建園林最好的基地，我何必合近求遠呢？我要加入你的團隊，學以致用，自己創業。”

劉易新苦笑，勸她道：“你別拿我開玩笑了，村主任不是讓你去川西壩子應聘嗎？你咋還沒走？”

李雪娟說：“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李雪娟這么一說，劉易新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李雪娟建議，苗圃不僅要增加塔松盆景的培育，還得未雨綢繆，考慮將來松香和松節油的商業用途。這樣很快可以帶來經濟效益，更好地為松林的中后期管理提供足夠的資金，以便日后把事業做大做好。

劉易新一聽，開竅了，他還沒想到發展經濟這一塊，內心不由得佩服這女孩，果然是農林經濟管理專業出身，有經濟頭腦。

但問題是，村主任會放心自己的寶貝女兒和他這個外來人成天在松山上晃蕩嗎？其實他心里明白，松山村人多數把他當傻子看。一個外來人，要把20年的時光丟在松山上，圖啥？

只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在意別人怎么看。

現在，李雪娟可給他出了難題。如果他同意李雪娟加入進來，別人肯定會認為他不懷好意。因此他堅持說：“雪娟啊，你就別和我鬧著玩了！”

費了許多口舌，劉易新還是堅決不接受，李雪娟只好生氣地走了。不料，第二天她又上山來，舊話重提。劉易新仍然不同意。

沒想到，第三天村主任陪女兒一起上山來了，村主任說：“雪娟有想法，要自己創業，我總得支持吧！”劉易新這才松了口。其實他挺佩服李雪娟的，再說，有人搭手幫他，也是件好事！他也希望早一天完成綠化松山的心愿。為了這個心愿，他用了整整兩年時間刻苦學習有關松林的一切知識。

有了李雪娟的加入和新的投資，他們增加了培育盆景塔松的項目。劉易新覺得，新一年的春天特別美！新植的小松苗和草叢里的野花，香溢松山，充滿生機和希望。劉易新和李雪娟一起規劃松山，剛開始村主任自然不放心，還偷偷上山盯了幾回，后來就懶得再管了。因為李雪娟的爺爺說：“那個年輕人挺不錯的，有堅持，能實干，能吃苦，了不起。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們年輕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村主任想：“也是哈。這個劉易新雖然有些來歷不明，不過模樣俊朗，像個文藝青年，若是女兒真心喜歡，我也不會阻攔。”

兩人在坡上植樹時，李雪娟不小心滑倒了，就“哎呦”一聲叫起來：“哥，我小腿骨跌斷了，好痛哦！”嚇得劉易新不由分說背上她就往山下跑，還喊村主任快打電話請醫生接骨，說女孩子可不能瘸了腿。醫生來了，李雪娟卻說沒事兒，只是擦破一點皮而已！

村主任倒是看明白了，這是女兒在故意試探人家。劉易新卻不信，堅持要醫生好好檢查一下，至少開點跌打損傷藥給李雪娟。醫生拗不過他，真開了些外用的藥和口服藥。這下有李雪娟受的了。劉易新每天叮囑她按時吃藥，按時搽藥。李雪娟只得“自作自受”，又吃藥又搽藥的，折騰了好幾天才完事兒。

風里來雨里去，一晃5年過去了。他們培育的盆景塔松開始有了收益，松山也初見松林綠。其間，劉易新為李雪娟作了好幾幅畫，李雪娟的畫和松山的畫，掛滿了小木屋。李雪娟雖然不懂畫，但她認為，劉易新那幅《松林綠》畫得最好。

下一年，他們的盆景塔松獲得了20萬元的收入，劉易新都讓李雪娟管著。他說：“功勞大半是你的，我只是搭下手出點體力而已。”

幾年里，兩個勤勞的年輕人相互依賴，默然無聲地忙于松山綠化。村主任的老父親卻著急了，問：“為啥劉易新還不提親？”村主任也納悶了，明明女兒是喜歡那帥小子，才執意留在松山的，可幾年過去了，咋婚事沒啥進展啊？眼看著李雪娟都27歲了，做長輩的怎能不著急？于是，李雪娟的母親張氏忍不住上山質問劉易新：“你咋打算的，難道你要耽誤我家雪娟不成？”

劉易新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伯母，這不行啊，我咋配得上雪娟啊！雪娟跟我結婚，才是誤她青春呢！我就把她當妹妹吧！”

李雪娟聽到母親回來后轉述劉易新的原話，委屈得哭紅了眼。村主任氣得要劉易新必須給出解釋，還指責他騙了女兒的心，不負責任，要求劉易新三天內必須做出決定！

這下，劉易新被逼到了墻角。

他左思右想，十分無奈。他不想揭開自己的傷疤，而且他再也不愿意離開松山了！是不是因為李雪娟，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剛好有一個繪畫大賽的主辦方通知他送畫。第二天，他帶著剛完成的那幅《松林綠》，下山去了。

下午，縣公安局陳局長親自開車同他一起回到松山村。

陳局長問村主任：“那年引發松山大火，被判刑兩年的那個劉一鳴，你總還記得吧？”

村主任說：“這個名字記得啊，當年案發突然，現場沒有人見到過那個外來游玩的小子，還是他自己去縣里自首，我們才知道惹禍的小子叫劉一鳴。他判刑時村里去的幾個代表，這幾年都在外打工，所以松山多數人都沒見過他，可大家心里都恨他！要是我那老父親見到他，會恨不能提刀砍他！”

陳局長說：“其實他從小就喜歡松林，喜歡大自然，更喜歡用畫筆畫松林。因為在松林寫生，隨手錯放用來查看畫面細節的放大鏡，不想引發大火，毀了松林。那也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人家現在改名了，希望用行動彌補過失，如果他現在站在你面前，你還恨他不？”

村主任無語。想想，退一步說：“那得看具體情況。”

陳局長就把劉易新推到村主任面前，道：“這就是你們恨的人，他就是以前那個劉一鳴。”

“哈？他就是被判刑的那小子？”村主任半天才明白過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陳局長說：“小劉服刑期間，滿心愧疚。他下決心出獄后定要回到松山，用20年的時光，還松山滿眼松林綠。因為怕你們誤會，他就改了名字。這也是他不敢接受你女兒的原因。其實，那么出色的一個女孩，他能不喜歡嗎？但是，舊事是一道坎啊！他怕你們翻不過，他自己也覺得難以翻過。”

聽完劉局長的解釋，大家伙都沉默了。

三天后，村主任的老父親嘆口氣說：“年輕人哪有不犯錯的！古人說，因禍得福呢。”

村主任趕緊說：“是啊，古人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呢。”

李雪娟的母親說：“你們盡說廢話，還不去叫易新下山來，商量辦婚事的時間！”

村主任說：“這事得你女兒開口同意啊！”

他老婆道：“就你傻乎乎的，你那個寶貝女兒幾年前就知道易新坐牢的事。她假期回來，看著劉易新真心悔過，在山上那么吃苦，就心疼了。她不僅瞞著易新，也瞞著我們，怕我們反對他們交往。”

原來是這樣！

村主任想：“松山如今滿眼松林綠，女兒自創的園林苗圃事業也在蓬勃發展，我也該滿足了。而且，這個劉易新還是很不錯的！”

于是，年輕人的婚事定在三個月后的國慶假日里舉行。三個月后，劉易新送去參賽的油畫作品《松林綠》獲得了金獎。從市晚報的報道中，松山人才知道，劉易新曾是美院的高材生，為準備繪畫大賽的作品進了松山，一個大意，毀了松林，才引出后來的故事。

陳局長參加了這個遠房侄兒的婚禮，為他感到高興。

婚后第二天，劉易新拉著李雪娟去見爺爺。劉易新給爺爺深深地鞠了三個躬，道：“爺爺，沒有您老人家的寬容，就沒有我和雪娟的今天呢！”

李雪娟感到很意外。劉易新對李雪娟說：“其實，我到松山來的第二年，就向爺爺坦白了一切。爺爺原諒了我，鼓勵我堅持，才有了如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