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以緩代管”現象在我國刑事司法實踐中頗為常見,其根源在于管制與緩刑這兩類刑罰未能清晰區分和有序銜接,并在刑罰執行中多一概施以社區矯正等措施為更科學地運用管制刑罰,有必要對其在適用條件、適用范圍等要素構造,以及數罪并罰情形下的適用方法作制度改進。在管制與緩刑的執行制度銜接中,人格調查與評估情況可引入梯度化的社區服務(公益勞動),在矯正時形成輕重有別的不同層次,從而有助于教育、引導和鞭策反社會性較輕的犯罪分子,并促進其復歸社會。
[關鍵詞] 管制;社區矯正;緩刑;輕重銜接;人格調查
[中圖分類號] "D914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1008—1763(2021)04—0142—07
Abstract:The phenomenon of replacement of control with probation is quite common in the practice of criminal justice in our country. The root cause is that there is no clear distinction and orderly connection between control and probation, and the enforcement of penalties is more equivalent to the implementation of community corrections and other measures.In order to use control penalties more scientifically, it is necessary to improve the system of its application conditions, scope of application and other factors, as well as its application methods in the case of multiple crimes.In the connection of the enforcement system of control and probation, gradual community services (public welfare labor) can be introduced based on personality survey and evaluation, and different levels of severity can be formed in corrections, thereby helping education, guidance and spurring Criminals with less antisocial nature, and promote their return to society.
Key words: control;community correction; probation; weight connection; personality investigation
管制作為限制而非完全剝奪人身自由的刑罰方法見諸法律,頗具中國特色。早期管制是對尚不需逮捕的歷史反革命分子的行政措施,作為主刑入典后,逐漸褪去了舊時代的政治色彩,融于世界刑罰輕緩、經濟、人道及行刑社會化和個別化的改革轉向之中。然而,管制歷來存在立法規定模糊、司法適用被虛置替代等問題。《刑法修正案(八)》將社區矯正作為管制的執行方式,視情況施以禁止令,雖然一定程度上加強了行刑效果,但其與緩刑等非監禁刑罰措施在教育、勞動上往往趨同,在矯正措施和方法上難以體現刑罰的差異性,故在與緩刑之比較中完善管制刑制度頗具實踐與理論意義。
一 管制刑的重新定位
我國刑事立法對管制刑的規定過于粗糙,定義及屬性不明,適用對象不清,不僅造成社會公眾困惑不解,也使法官無所適從。因此,抓住國際刑罰改革機遇,豐富管制的現代內涵,重塑其定位與形象尤為迫切。
(一)現代管制刑的內涵
1.管制刑的內涵
管制作為我國五大刑種之一,位列輕刑之首,但并不如拘役、徒刑及死刑廣為人知。其在《現代漢語詞典》的理解為:①強制管理:如管制燈火;②強制性的管理:如軍事管制、交通管制;③對罪犯或壞分子施行強制管束[1]466。既可作通用詞匯,字如其意地解釋為管理控制,也可為特定法律術語,即管制刑。在《法學詞典》注解中,管制是對罪犯不予關押但限制其人身自由,為我國獨創的主刑刑種。由于我國現行刑事立法中未作明確的管制刑釋意,司法實踐也鮮少適用之,一般公眾對其認知多為第二種解釋,即行政性強制的管控措施,也有部分年長的群眾視之為針對反動分子的革命措施。即便有意識到管制之刑罰屬性者,但“管而不制”的現象也嚴重削弱其刑罰意蘊。隨著刑罰改革,現代管制已被賦予了更深刻的內涵,不再是單純的限制自由,而是能動的教育改造,在罪責刑相適應的基礎上個別化矯正,從而有效促進罪犯復歸社會。
2.管制刑設立的必要性
隨著限制國家公權力,保護公民私權利的現代民主法律制度的發展,自由成為公民最重要的主觀權利。管制作為刑罰的一種,代表了國家對公民犯罪行為的懲罰方式,同時又是對公民自由的限制最小的方式。這既體現了刑法對犯罪的懲罰,又體現了刑法對人權的保障。國家的權力來源于人民的讓渡,就應該保護人民,盡可能減少對公民自由的侵犯。管制刑的設立符合憲法的基本精神,既懲罰了犯罪,又保護了公民的自由。社會存在犯罪行為,刑法不可不懲,否則社會的犯罪現象只會層出不窮,難以遏制。管制刑的設立,體現了對人權的尊重,也符合世界各國刑法演進的方向,更彰顯了我國法治文明的進步。若將管制刑徑直棄置,一方面不利于打擊犯罪,增加司法成本;另一方面也會違背憲法的基本精神,與世界法治文明進步背道而馳。
(二)管制刑的重新界定
根據《刑法》第38條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對刑法第38條修改為:“可根據犯罪情況,同時禁止犯罪分子在執行期間從事特定活動,進入特定區域、場所,接觸特定的人。對判處管制刑的犯罪分子,依法實行社區矯正。”并明確了若違反前述禁止令的處罰措施(引證條款)。及2020年生效的《社區矯正法實施辦法》(以下簡稱《實施辦法》)的規定,管制的涵義發生了重大革新,不再是指由人民法院判決,對犯罪分子不予關押,但限制其一定自由,交由公安機關管束和人民群眾監督改造的一種刑罰方法[2]174-175。而是對社會危害性與人身危險性均較小的犯罪分子不予關押,交付司法行政機關實行社區矯正的限制自由刑罰。
管制刑實為自由之限制,不包括自由之剝奪。限制自由與社會化行刑乃管制的本質屬性。有學者認為,管制實行社區矯正,應當每月分別參加不少于八小時的教育學習和社區服務(有勞動能力者),以限制自由為主,剝奪自由為輔[3]30,這一觀點值得商榷。《刑法修正案(八)》對此除有執行方式與禁止令兩項內容的增加,并無其他變更。根據《立法法》第8、9條規定,有關犯罪和刑罰,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和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事項只能制定法律,故需以作為基本法律的《刑法》為準繩,不得借由下位法之《實施辦法》的具體措施肆意加重罪犯的刑罰負擔。刑法限制自由必須以保障和實現自由為宗旨[4]80。因此,管制刑施以社區矯正須以《刑法》規定的自由限制義務為內容,不得“法”外施刑。新修訂的《實施辦法》第九條第(七)項規定,對社區矯正對象進行教育幫扶、開展法治道德等教育,協調有關方面開展職業技能培訓、就業指導、組織公益活動等事項,取消了勞動改造的強制性規定。
社會化行刑表現在將管制刑犯置于家庭、單位、學校、街道等良好的改造環境之中,施以社會關愛與救濟,使危險較小的犯罪人自然痊愈,罪行共棲
所謂“共棲”原指兩種不同的生物以任一互惠關系彼此密切生活在一起,特指生態上的互相依賴。龍勃羅梭提出一系列刑罰替代方法,尤其是主張犯罪人使用再適應的方法,提出罪行共棲理論(Szym-biosis),讓犯罪人出于善良環境及文化最發達區域,利用此種人專門從事一種職業,俾其有益社會,變無用為有用,并能令其逐漸適應社會生活,使危險小的天生犯罪人自然痊愈,既包括社會可利用罪犯的勞動和才能,也包括被害人從囚犯的勞動成果中獲得損害賠償。參見馬克昌主編:《近代西方刑法學說史》,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80頁。以達重歸社會的效果。
二 管制與緩刑之辨析
實踐中,對于廣泛存在的輕刑罪犯多以緩刑處遇,擠壓了管制本應發揮的空間和適用概率,二者的混淆適用也影響著社區矯正中管制刑犯的執行與緩刑犯的考察效果。厘清二者的界限,協調其間的輕重銜接實為必要。
(一)管制與緩刑之比較
管制與緩刑適用于罪責較小的犯罪分子,刑罰義務內容重疊,均執行社區矯正且以禁止令為限制手段,皆以實現服刑者復歸社會為目的。實踐中,二者在諸多方面含混不清,確需予以嚴格界分。
首先,在刑法屬性及實質內涵上,管制為我國唯一的限制性自由刑種,是對不需要關押的犯罪分子給予監督管束、教育矯正的輕罪刑罰,嚴厲程度較拘役更輕,但適用范圍過窄,僅列有127項罪名的適用,而緩刑列于《刑法》第四章“刑罰的具體運用”中,僅是依附于原判主刑(拘役或3年以下有期徒刑)存在的。管制于具體司法運用中的寬緩制度,因行為人罪后態度及表現裁量其人身危險性較小,對其不予關押,暫緩付諸實刑,置于社區考驗同時保留執行的可能性,在維持原判刑罰效力的前提下給予其悔過自新的機會,重在啟發其自覺改造、幫教鼓勵,視其考驗表現再行決定處遇。管制適用罪名較廣泛,同時明確排斥累犯和犯罪集團首要分子的適用。管制以犯罪情節輕、反社會人格弱作為對所在社區沒有重大不良影響的實質要件,以人格調查結論作為佐證“不予關押、社區行刑”的正確適用依據。
緩刑的適用則在于警戒之功效,即行為人棄舊圖新并接受改造,“有悔罪表現”最為關鍵,作為主觀見諸于客觀的表現,顯然具有更為客觀的考察標準,比如有無坦白罪行、深刻悔悟,有無積極退贓、檢舉揭發,一貫表現及緩刑對他的影響等,付諸真切的努力給社區公眾以不致再犯的內心信服。這不僅是權衡行為人罪后表現所提出的更高要求,也是對悔罪向善、積極矯正者給予寬大處理所架設的向岸之橋。
其次,根據《刑法》
《刑法》第38-41條:管制的期限,為三個月以上二年以下。判處管制,依法實行社區矯正,可以根據犯罪情況,同時禁止犯罪分子在執行期間從事特定活動,進入特定區域、場所,接觸特定的人。對于被判處管制的犯罪分子,在勞動中應當同工同酬。管制的刑期,從判決執行之日起計算;判決執行以前先行羈押的,羈押一日折抵刑期二日。第78條:“被判處管制的犯罪分子……確有悔改表現的,或有立功表現的,可減刑。”的規定,管制保障同工同酬的同時,可附加進一步限制了六大自由等權利,以增強刑罰效果。刑期為3個月以上2年以下,數罪并罰最高不超過3年,刑、減刑及折抵刑期,可視情況附加剝奪政治權利或并處罰金。而緩刑依附于所判主刑,效力不及于附加刑,如果被判處附加刑的,附加刑仍須執行。201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3條規定,“緩刑分子一般不適用減刑”。決前羈押期與緩刑考驗期性質不同,不可折抵。這是由于管制刑犯是放歸社會上執行刑罰,而緩刑犯是放于社會上有條件暫不執行刑罰所決定的[5]188。
最后,二者在適用社區矯正的效果也不盡相同。管制執行社區矯正乃實質“服刑”,禁止令為“管制執行的枷鎖”,期滿即宣告解除,刑罰執行完畢。而緩刑考驗并非刑罰執行過程,禁止令僅為考驗規則之一,考驗期滿的消極后果為撤銷緩刑,執行原判或數罪并罰,積極后果為不再執行原判刑罰,然而這并不等同于假釋考驗期滿的刑罰執行完畢,其結果是否減為執行下位階刑罰并不明確,此為緩刑法律后果的立法缺漏。另外,在是否成立累犯的問題上,一般累犯的前罪要求為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分子,對于徒刑交付緩刑者有構成累犯之可能,而管制刑犯無論如何不可能構成累犯,可予以悔過自新的優待。而《刑法》第66條規定,特別累犯僅對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對前罪類型之要求,并無輕重之分,故不論管制刑犯或緩刑犯,均得構成特別累犯。
司法實踐中針對管制刑與緩刑的差異比較,緩刑撤銷制度對罪犯具有一定的司法威懾力,且對于犯罪人來說,被判處拘役后適用緩刑的待遇實際上好于管制[6]311,如此一來,刑罰負擔過輕,容易使人產生緩刑即“無刑”的錯覺[7]36。有部分符合管制刑要件的被告人主動請求法官為其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刑,實質上是希望通過訴請高位階刑罰,作為交換以獲取緩刑處遇[8]86。此外,有學者認為,在違反社區矯正義務尚不構成犯罪的法律后果中,管制犯僅有治安管理處罰和警告處罰兩情形,既不會改變刑法對行為人的刑罰層次和力度,也不會增加新的刑罰也不會延長刑期,而刑事責任已經由管制予以實現[9]10。這一觀點同樣值得商榷,刑罰手段需以目的之實現為必要,管制刑的實現需要有一定的強制性制裁為后盾,而社區矯正施行細則也應以刑法為準繩。若對管制刑犯科以社區服務,勢必與刑法明確廢除強制勞動義務,實行同工同酬的上位法規定相抵觸,這既是對管制刑罰負擔的不適當增重,也曲解了限制自由刑的本質屬性,有違罪刑法定原則;但若統一適用教育學習、社區服務的規定,不僅未給予二者差別化處遇,也有違責刑相適應原則。因此,在厘清二者界限的基礎上,關鍵在于把握管制與緩刑在適用上的輕重銜接。
(二)管制刑與緩刑的銜接
緩刑考察并非刑罰執行,既不能放縱自如、怠于考察,亦不得苛以管束、剝奪資格,易之為管制。有學者指出,我國應該將社區服務制度設計為既把社區服務刑作為一種單獨的刑罰方式,又作為社區矯正的執行內容,還可以將其作為其他刑罰的替代措施[10]152的一種混合體。這一觀點賦予社區服務以獨立價值,在將其單列出輔助刑罰適用的意義上是值得借鑒的。社區服務(公益勞動)是存在于管制與拘役之間的一種半限制、半剝奪自由的開放式處遇狀態。筆者認為,可考慮將社區矯正引入管制、緩刑等執行非監禁刑罰措施的銜接適用中,作為管制刑的執行保障與緩刑的執行內容,并以設置強度不一的刑罰階梯以實現輕重差別的矯正處遇。
首先,在行刑內容上,管制是限制犯罪分子一定的人身自由,施以德化教育、心理輔導,不得賦以強制勞動義務。而緩刑考驗有別于管制,對人身自由不應作不適當的限制,否則無異于一罪二罰。為避免考察流于形式,發揮緩刑懲戒功效,考察期間須有一個有效載體,即社區服務通過勞動改造,讓犯罪分子感受到一定的痛苦,實現一般與特殊預防目的,既強化司法行政機關責任,也有利于教育、感化罪犯,通過無償的社區服務對受損社會關系進行彌補;既避免緩刑制度落空,放縱罪犯,也能實現罪責刑相適應與刑罰個別化的有機統一。
其次,從期限長短與執行強度上看,對判處拘役及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緩刑犯,前者考驗期為原判刑期以上、1年以下,但不能少于1個月。后者考驗期為原判刑期以上、5年以下,但不能少于1年。而管制刑期一般為3個月以上2年以下。基于二者之間教育矯治與勞動矯治的強度差異,法官根據犯罪情節、行為人再犯可能性及悔罪表現形成內心確信,依法合理裁量緩刑的考驗期長短及社區服務負擔,考驗期限即便短于管制刑的最低刑期,也不會讓犯罪分子產生判處緩刑優于管制的失衡心理。
再次,從獎懲規制方面看,管制的獎勵幅度大于緩刑,但制裁性不足。一是管制減刑條件并不如緩刑那樣苛刻,只要確有悔改或立功表現的即可減刑。由于管制義務以限制人身自由為主,故建議將人格調查制度貫徹于行刑之中,對服刑者人格有明顯提升的,適當擴大相應的自由權范圍或時限作為獎勵,無疑是具有吸引力的。二是緩刑考驗階段懸而未決的撤銷處遇彰顯刑罰的強制力與威懾力,管制刑罰的實現同樣有賴于必要的制裁性措施作保障,建議增設規定:“對于受到司法行政機關三次警告仍不改正的或嚴重違反管制刑義務尚不構成犯罪的,將剩余刑期折合一定比例,易處社區服務。”以此不得已為之的“易處”作為管制刑犯抗拒懲罰負擔的明確法律后果與補充制裁措施,確保國家刑罰權的實現。
最后,在數罪并罰方面,依《刑法》第69條
《刑法》第69條:“數罪中有判處有期徒刑和拘役的,執行有期徒刑。數罪中有判處有期徒刑和管制,或者拘役和管制的,有期徒刑、拘役執行完畢后,管制仍須執行。”規定,可劃分為表1中的六種情形:
由表1可知,有期徒刑與拘役并罰的情況④⑥實行吸收原則,即僅執行有期徒刑,而數罪中有管制的情況①②③⑤實行并科原則,在監禁刑執行完畢后繼續執行管制,③⑤看似合理,但管制在第二次犯罪中適用不能成立,原因是行為人再次犯罪即表明其并未因此而心生悔意,喪失了適用管制的實質要件。①②與④⑥對比分析,分別實行并科與吸收原則會導致管制在異種數罪中的不平等待遇,有違責刑均衡原則。有鑒于此,筆者建議可作如下調整:其一,管制僅適用于初犯以規避數罪并罰中后罪的適用(③⑤);其二,在撤銷緩刑,數罪并罰時(④⑥)應與管制作為前罪的異罪并罰情形(①②)一同適用并科原則
并科原則是量刑時數罪并罰的原則之一,對數罪分別宣告刑罰,然后數刑相加,合并執行。在理論上有其一定的道理,但實際上過于嚴苛且較難執行。而吸收原則是在所犯數罪分別宣告的刑罰中,以重刑罰吸收輕刑罰的做法,存在公平失衡及預防失效等風險。故一般數罪需適用并科原則,吸收原則僅適用于死刑、無期徒刑為宜。;其三,管制刑犯再犯新罪或發現漏罪的,其反社會威脅增加必然會造成被害人及社區的不滿與恐慌,建議將管制消極后果的社區服務在與后罪剝奪自由刑的執行中轉化為額外附加一定數量的監禁勞務。
三 管制刑之立法完善
刑罰的作用點不是表象,而是肉體、時間和日常行為態度。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是本身制定得良好的法律[11]199,此即為法治。行刑效果以科學合理的制刑、科刑及量刑為前提,故筆者建議從以下幾個方面對管制刑制度加以改造和完善:
(一)明確管制刑的適用
管制為我國最輕的主刑,刑罰的嚴厲程度介于拘役和單處附加刑之間,理所當然適用于社會危害性及人身危險性均較小的罪犯。社會危害性是犯罪行為客觀損害與主觀罪過的統一,反映在案件的犯罪事實、性質及情節中,法官需考察行為人實施已然之罪的動機、目的、手段、結果、時空環境等主客觀要件,結合當時形勢格局,對法益侵害的有無及大小進行綜合評判。犯罪情節是犯罪事實的組成細胞,且《刑法》第13條規定“犯罪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第37條“犯罪情節輕微不需要刑罰的,可以免予刑事處罰”,故以“犯罪情節輕微”為有罪前提,“不需要刑罰”為免予刑罰條件。由此可知,我國《刑法》以犯罪情節之輕重作為對社會危害性大小的具體考量,“犯罪情節輕微”適用最輕刑罰,也即單處附加刑或罰金或剝奪政治權利或驅逐出境。因此,筆者建議,依刑罰階梯的輕重次序,劃分出顯著輕微、輕微、輕、較輕、較重、重、嚴重、特別嚴重、極其嚴重九等犯罪情節。以“犯罪情節輕”作為衡量社會危害性小的基準及“不予關押”的實質要件之一,將犯罪情節“輕”與“較輕”分別適用于管制與拘役,以明確區分二者的適用。
1.適用條件
適用管制刑的另一實質要件是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小。人身危險性是犯罪行為人再次實施犯罪行為的可能性,以行為人特定人格為其存在根據。這種犯罪人內在的、相對穩定的、反社會行為傾向的特定身心組織即為反社會人格[5]190。不予關押是管制區別于其他主刑的特點,將有一定反社會性人格的罪犯置于社會上管束和矯治,必然存在一定的社會風險和不良影響。為了規避再犯風險,以科學量化評價的方法建立人格調查制度,將反社會人格弱的風險評估結論作為影響適用管制刑的重要依據是必要的。
因此,筆者建議,一是對于兩次以上犯罪者顯然不能征表其“不致于再危害社會”的人格特征,增加“管制刑僅適用于初犯”的條款,既可避免在相同刑種之間數罪并罰的情形,又能排斥在相異刑種數罪并罰中后罪的適用,給予管制刑犯自新機會的同時樹立刑法威嚴。二是行刑以罪犯回歸社會為目的,應與罪犯人格調查相配合,對釋放后一般“不致再危害社會”的評判,實際上就是對反社會人格強弱的科學調查。基于反社會性程度與改造難易程度成正比關系,故將犯罪人的基本履歷、犯前、犯中情況及犯后表現納入審前人格調查,以此報告評估其改造可能,以反社會性人格弱(再犯可能性小)作為適用管制的先決要件。只有將罪犯置于刑罰體系及人格調查制度中量化評價,盡可能控制在不危及社會的根本生存條件這一容忍的限度之內[12]208,才能達到罪行共棲的良好效果。
2.適用罪名與情形
一是增設可適用于管制的罪名。管制是位于拘役之下最輕的主刑。有學者建議:“對于應當判處拘役的犯罪分子,如果認為不必關押的,可易處管制。”[2]188筆者亦認同將適用范圍等同于拘役,于分則罪名中不必逐一贅述,并以人格調查結論作為限定法官裁量“不予關押”的重要依據。二是增加管制適用的情形。管制適用于犯罪情節輕且再犯可能性小的所有犯罪分子,對特殊群體應盡量適用,包括60歲以上的老人、殘疾人,以及未成年人[13]158、過失犯、激情犯等反社會性人格不嚴重,甚至基本上沒有再犯能力的罪犯。
(二)修正管制刑之刑期
一是保持刑期不變。有學者以管制與拘役、緩刑刑期之長短而否定其最輕主刑地位,甚至在折算上推論出:拘役最高刑6個月等于管制刑1年、管制刑最高刑2年等于有期徒刑1年、管制刑比拘役刑嚴厲程度更高的結論[3]31。這實質上是未考慮處罰力度的差異。基于關押與否、矯正方式有別,即使拘禁期或考驗期較短,管制刑仍然會因處罰力度弱而為最輕刑罰。由此可見,管制刑期得當、長短適宜,3個月最低刑期可與最輕刑種相符合,亦可起到應有的刑罰懲戒作用,最高刑期控制在2年以下既能保證行刑效果,也不至于過分傷害服刑者的積極性。
二是細化刑期等次。
管制刑一般附于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之后,作為某一具體犯罪的可選刑適用,且沒有獨立的罪狀進行刑期劃分。為了限縮過寬的自由裁量權,規范管制刑期選擇標準已考慮到所有的管制刑犯罪情節程度均輕,進一步劃分情節輕重無必要。因此,筆者建議以管制刑犯反社會人格的量化評估指標為依據進行配置,細化為3個月~6個月、6個月~1年、1年~2年的三段式遞進的刑幅階梯,形成懲罰力度上的適當坡度與銜接,既有利于服刑者日后積極改造,又能裁量有據,令公眾信服接受。
(三)增改管制刑的內容
管制刑義務內容并不能很好地體現刑罰的懲罰性意義,難以實現罪責懲罰與個別化改造的目的,建議采取如下措施:
一是取消《刑法》第39條
《刑法》第39條規定:被判處管制的犯罪分子,在執行期間,應當遵守下列規定:(一)遵守法律、行政法規,服從監督;(二)未經執行機關批準,不得行使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自由的權利;(三)按照執行機關規定報告自己的活動情況;(四)遵守執行機關關于會客的規定;(五)離開所居住的市、縣或者遷居,應當報經執行機關批準。第(一)項過于寬泛的限制性內容,變更“執行機關”為“執行機構”,新增遵守法院禁止令、接受社區矯正機構教育矯正條款,將報告、會客及外出的義務內容進行整合,犯罪人報告自己的活動情況在范圍上其實能夠包括后面的兩種情形[6]309,倒不如將(四)(五)規定于第(三)項中。
二是厘清“禁止令”與“五項義務”的事實交叉關系,同質合成管制刑種。建議取消《刑法》第39條第(二)項有關六大自由權利的限制性規定,視罪犯的反社會人格情況,有選擇地轉化為更具操作性的禁止令。禁止令不是一種新的刑罰,而是對管制犯、緩刑犯具體執行監管措施的革新[14]。管制與 “禁”同義,“管”即提出行為要求,“制”即根據要求強力約束,因此禁令附著于管制起到了突顯“五項義務”的重點的作用[15]36。
三是建立科學的人格調查制度。借鑒域外成熟經驗、量化評價的方法構建人格評估體系應形成風險報告并提出對罪犯適用社區矯正與否的司法建議;初步測評罪犯的反社會人格,并對適用社區矯正后所造成不良的社會影響進行風險預估,以此為刑罰裁量的先決要件與行刑過程的獎懲參照;尤其要注重發揮被害人評價在人格評估中的作用,實現被害人知情權與監督效用,既有助于罪犯認真服刑與自覺改造,也有利于防范再犯的社會風險。
四是加強經濟懲罰約束。參考取保候審規定,增設管制刑保證金制度。要求管制刑犯向執行機關交納一定金錢的擔保或者提供保證人(一般為其親友),將經濟利益與監督責任相掛鉤,發揮服刑者家屬、朋友的積極督促與監管感化作用。
(四)完善管制刑之行刑
刑罰作為一種來自外部的心理威懾力量,顯然不可能與促成犯罪的基本矛盾等深層次原因相抗衡[16]30。現代管制應在限制人身自由的痛苦中鼓勵向善,引導行為人內心自覺自醒,執行社區矯正使罪犯通過服務社會而進行補償,并通過反省逐步培養社會責任感,樹立自尊、自立、自強的人格意識,避免罪犯人格的養成[17]78。
一是明確權利義務,規范刑罰權運行。一方面,服刑內容不僅包括享有何種權利,如勞動自由與同工同酬權,異議權、申訴權等,也應羅列刑罰義務規定,既包括消極不得為的限制禁止性規定,也應有積極應為的矯正改造內容。另一方面,社區矯正與五項義務、禁止令之間為方式與內容的對應關系,矯正手段須以管制刑內容之實現為目的,不可逾越。國家刑罰權不得在規范外侵害行為人的利益,并不得超出被證明了的規范責任范圍[18]164,任何一個司法官員都不得以熱忱或者公共福利為借口,增加對犯罪公民的既定刑罰[19]12,施加超出管制刑內容的額外負擔。
二是明確獎懲內容,樹立刑罰威嚴。對于有恢復被害人或社會損失并與受害方達成諒解,或有其他減輕事由的,視人格調查情況給予減刑或擴大自由權之獎勵。然而,即使規定了減刑的最低限度,它仍有可能達不到社會報應犯罪所要求的威懾犯罪人所必需的基本的懲罰力度[20]292。故建議增設對已給予減刑及權利之擴大部分的撤銷機制,但僅以獎勵附加額為限,不得借故延長刑期或增設其他義務,對存在輕微違規情形的,給予警告,并記錄書面報告,將警告處分與獎勵撤銷程序結合適用,賞罰分明。
三是明確矯正方式,強化刑罰保障。管制之矯正乃授以政治、文化知識和技能之人格教育與心理輔導,而非強制勞動,否則勢必造成刑罰嚴厲性超越拘役的后果。矯正之效果不僅在于強制約束,更在于內心感化,建議以監獄觀摩、案例講授為教育重點,使管制刑犯真切地感受其無法想象到的刑罰痛苦與威嚴,祛除僥幸心理、倍加珍惜感恩、自覺改悔向善,以寬容平和的心態重新融入社會。執行管制不存在撤銷考驗、易科徒刑之可能,也不得合并升格自由刑,建議當服刑者受到司法行政機關三次警告仍不改悔或嚴重違反管制義務尚不構成犯罪者,始可易處社區服務作為制裁的終極后果。
四 結 語
管制刑符合世界刑罰趨勢與我國現狀需要,是適用于當前最廣泛的輕微犯罪的最佳制裁措施,基于各種原因,實踐中未能得到正確、適當的執行。通過分析管制刑在刑法結構中的地位,重新界定現代管制刑的內涵,尤其是在與緩刑的區分適用和比較銜接中把握其最輕刑種的特性,使管制刑既具備相應的心理強制,在前引導向善與教育矯正,又保有足夠的制裁威懾,在后鞭策以保障刑罰目的的順利實現;從刑事立法上對管制刑本身注入實體性內容,以反社會人格評估為核心的人格調查制度為基礎,明確適用情形、細化裁量尺度、規導行刑效果。伴隨著社區矯正工作的進一步開展、禁止令制度的有效執行,管制刑與緩刑制度必將在刑罰體系的區別適用與有機聯結中發揮各自無法替代的刑罰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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